周桃立即撲了過去。
她跌跌撞撞撲進納蘭述懷裡,半轉身指著追出半步看見納蘭述立即停步的君珂,眼神驚惶,喘息連聲,高聳的胸脯在納蘭述身前顫啊顫,用某些最能令男人失魂的顫動頻率打了一套「我閨房夜入女賊要劫財劫色我受了好大驚嚇快來救救我。」的摩斯電碼。
君珂好生佩服周桃小姐的演技,不用說話也可以如此清晰地傳遞自己要表達的意思,演技不下於默片時代的卓別林,只不過一個是幽默劇,一個是苦情戲。
看見納蘭述她下意識摸了摸臉,忍不住便半轉了臉藏進了陰影——再堅強的女子,也不願意自己的醜模樣落入熟人之眼。
納蘭述還是來了,她想悄無聲息逼走周桃的計畫落空,當下應該怎麼辦?君珂無聲嘆息——她承諾過不和納蘭述在一起,她也不願意因為她導致成王妃母子決裂,皇家水深,她和納蘭述各自相救過對方,也算扯平,這輩子還是各自清靜的好。
她沉默,隱在暗影裡,並一把將幺雞給塞到了床下。
幺雞在床底下憂傷地望床板——特麼的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鑽過地道淹過水溝挨過電棒塞過床底世上有我這麼吊絲的狗麼。
紅硯被周桃抓住一撞險些受傷,此刻看見周桃竟然還不死心,嘴一撇,冷哼道:「公子您來得正好……」
身後突然一扯,紅硯愕然回頭,就看見君珂踩住了她裙子,對她搖頭。
丫頭立刻就不懂了,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能說?然而君珂眼神堅決,紅硯也只好低頭咬指甲,吶吶接上後半句,「……有情況……」
「什麼情況?」納蘭述抱了周桃在懷,溫柔地撫著她的髮,一邊安慰她道,「沒事,別怕,我在呢。」一邊問紅硯。
「有人……」紅硯看見周桃伏在納蘭述胸前那神情氣就不打一處來,又想開口,不想身後又是重重一扯,險些將她裙子扯落,紅硯又氣又急哎喲一聲,拎著裙腰向旁邊一閃,沒好氣地道,「有人發神經,公子你看著辦吧!」
死丫頭!君珂肚子裡暗罵一句,一邊訕訕笑,壓低聲音捏著嗓子道:「這位兄台,我走錯了房間……呵呵走錯了房間……」
周桃大喜,心中驗證得到證實,有種天大幸運降臨的喜悅,她不敢逼迫君珂,以免她一怒之下改了主意說出真相,連忙收了眼淚,輕輕搖搖納蘭述的手示意自己沒事,又在納蘭述注視下向君珂一笑,神態寬容,以示「啊原來是誤會我不介意你可以出去了。」
君珂看見那個笑容,便長長地吸一口氣——鍛鍊下肺活量,以免隨隨便便炸了。
吸完氣她才努力恢復一個勉強的笑容,盯了周桃一眼,給床下幺雞打了個「等下你自己偷偷出來」的暗號,轉身就走。
她低著頭,走得很快,眼看要和那兩人擦肩而過,周桃已經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納蘭述突然橫臂一攔。
「這位姑娘。」他面沉如水,盯著君珂,「你趁夜進入他人房間,當真只是走錯路?看你年紀也不算小了,當真自己房間都會認錯?」
君珂愕然抬頭看他,納蘭述毫無笑意,眼神認真,君珂吸吸鼻子,垂下頭,啞聲道:「……我夜半睡得糊塗走錯了……」
「就算你走錯了。」納蘭述一步不讓咄咄逼人,一副要為周桃尋個公道的樣子,「你驚嚇到了我的朋友,連句道歉都沒有,就打算這麼輕輕揭過嗎?」
君珂再次霍然抬頭,頭抬到一半迅速又低下,一瞬間臉色發青,周桃看著她臉色,心中不安,拉了拉納蘭述袖子,勉強笑著示意「小事,別和她計較」,納蘭述卻輕輕拉開她的手,溫柔而堅決地道,「不行,嚇著你怎麼會是小事?這做人的道理,好歹要和這人辯明白。」
周桃心中發急無可奈何,君珂低下的頭,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硬硬地梗在那裡,像一方雪白的花崗岩,室內湧動著怪異而壓抑的氣氛,黑暗裡不知道誰屏住了呼吸。
好半晌,才聽見悶悶的聲音,似乎還帶著點磨牙的動靜,從那僵硬低垂的腦袋下傳出來,「……對不住……」
周桃無聲地舒出一口長氣,納蘭述眼底光芒一閃,君珂垂著頭,在袖子裡捏緊了手指,掌心不知何時已經全是汗水,手指捏上去滑滑的,像這一刻潮涼而又鬱怒的心情。
君珂咬牙說完那句道歉,抬腳就走,剛走出門口,聽見身後納蘭述冷冷道:「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嗎?」
尼瑪!
你有完沒完!
君珂幾次三番低下的腦袋又昂了起來,眼神勃然,一句話就要衝口而出,然而突然看見不遠處誰家屋簷下飄著的醫館招牌。
柳杏林。
連同這個名字,那夜令人心底發寒的「兩種謝禮」也閃入腦海,她君珂孤身一人無所畏懼,然而柳杏林還有那被成王妃輕輕巧巧說出來的「一百零九」家人。
縱然不稀罕柳家人的性命,柳杏林一人的性命也足可令她冷靜,並恆久忍耐。
君珂緊了緊腮幫,捏了捏手指,死死抿唇,以免自己一個忍不住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頭也不回,一步踏出。
身後納蘭述突然道:「什麼人!」然後一個閃身便越過她奔了出去,好像看見前方黑暗裡有敵一樣,瞬間掠過樓梯直奔樓下。
站在走廊上的君珂還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他奔下去了,此刻她心情悲憤壓抑,思緒混亂,又因為納蘭述莫名其妙的舉動,愣在那裡,忽覺身後腳步聲響,似乎有人大力衝過來,心中一驚大叫不好便要閃身躲開,然而已經遲了,後背被人猛力一推,身子一傾,頓時從高高的二樓跌落。
風聲大響,光影迷亂,剎那間來不及有任何念頭,君珂一聲低叫:「納蘭!」
「砰。」
後背撞上了什麼東西,卻不是想像中堅硬的青石地面,溫暖柔軟,帶著熟悉香氣,隨即聽見哎喲輕笑一聲,有人自她身後張開雙臂,大力緊緊抱住了她。
笑道:
「可算找著了你!」
※※※
君珂第一反應心中一暖。
隨即就是大怒。
敢情他一直是在詐她!
想著剛才的掙扎為難悲憤壓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橫肘就是一個肘拳,「納蘭述你夠狠!」
身後納蘭述低低哎喲一聲,依舊帶笑,不痛不癢,君珂嘆口氣,無可奈何地道:「成了成了,你厲害,放開我。」
「我厲害?厲害的是你吧?」納蘭述並沒有放開她,反正抱得更緊了些,仰頭吁了口長氣,「數次見我都不認我,今晚我逼你成這樣,你居然也能一句不說,看著我找你找白了頭髮你就沒一點良心不安麼?真是最狠婦人心哪。」
我要沒這忍勁兒當初冀北王府裡早化白骨了,君珂肚子裡腹誹一句,抬頭拉拉他飄落的長髮,笑道:「我找找,白髮在哪呢?」
納蘭述謊言被當面拆穿,面不改色,笑道:「喏,我都一根根拔下來,收起來,等著找到你給你看,不過轉頭想回來,又怕你見了難免捧著哭,我受不了女人眼淚,想想還是饒了你算了。」
君珂撲哧一笑,搖搖頭,實在覺得和這外表尊貴骨子不羈的傢伙鬥嘴不是什麼聰明事,納蘭述卻又突然收了笑意,抬手穿過她腋下,緩緩摸上她的臉,沉聲道:「你還沒告訴我……這臉是怎麼回事?」
君珂心跳了跳,隨即笑道:「被毒蜂子蜇了,快好了。」
「是嗎……」納蘭述聲音拖得長長,突然將她一抱,整個人抱起,君珂正要掙扎,納蘭述在她耳邊低低道:「未婚妻,安靜些,咱們先做個好戲。」
他將君珂抱進了樓下陰影裡,奔進房內一陣翻找,抓了瓶昂貴的葡萄酒出來,這是他前日高價和一個西胡商人買的,本想和周桃一起喝,後來便擱下了,此刻抓在手裡,捨不得地搖了搖頭,最終只是小心地澆了一點在地上,殷紅的酒液漫開,月色下看來似血。
「來來……」他附耳在君珂耳邊說了幾句,君珂露出古怪的表情——不要吧,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太狠了吧。
「耍人者人恆耍之。」納蘭述正色道,「耍了我的人,怎能不付出點小小代價?」
這是小小代價?再說你當真被耍過麼?君珂翻翻白眼,想不理他的話,納蘭述已經一把將她按在了地上,手壓在唇上,笑道:「噓——」
他按在唇上手指修長,襯得唇線柔軟微紅,月色下眼眸黑白分明,清透光華,那樣的眼色看得君珂心中一軟,不由自主就不動了。
納蘭述三步兩步奔上樓,正迎上週桃,周桃剛才發狠將君珂從樓上推下,她畢竟也是頭一次幹這種殺人的事,按著砰砰亂跳的胸口背靠著門定了好一會神,才想起來要去看看君珂死活,剛剛抬腳,幺雞從床底下鑽了出來,奔著她咽喉就咬。
周桃一聲尖叫返身就逃,正撞在納蘭述懷裡,納蘭述一抬手將她拉住,手一伸,輕輕巧巧拎住了兇猛撲過來的幺雞。
幺雞後頸皮被捏住,猶自轉頭張嘴要咬,納蘭述飛快地把幺雞轉了個個兒,驚喜地道:「啊!幺雞!」
手指在幺雞眼前一豎,「幺雞!是我啊!」
幺雞眼珠子唰地向下一逗,納蘭述手指連晃,「是我啊是我啊。」
幺雞的鬥雞眼連轉三圈,暈了……
納蘭述將暈雞往地下一放,歡喜地道:「幺雞沒死,自己找回來了,小桃,難怪你歡喜成這樣。」
周桃按著心口,怔怔地看著納蘭述,有點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態——似乎,竟然,被自己矇混過關了?
那女人呢?
「剛才我看見前面有黑影掠過,還以為是刺客,追了出去,等我回來時,卻看見那個闖你房間的女人跌在樓下地上。」納蘭述拉周桃下樓,又對聽見聲響探出頭來的人們揮揮手,「沒事,沒事,家務事,各位繼續睡。」
周桃心中一跳,指了指欄杆,比劃了一下,示意君珂是因為被納蘭述突然衝出去給驚著,導致自己不小心跌下欄杆的。
「她撞得有點呆呆的,你來看看。」納蘭述不由分說,將周桃帶著樓下,君珂正「呆呆地」坐在「血泊」裡。
聽見納蘭述這句,一邊肚子裡無可奈何地罵這人頑皮一邊揚頭對兩人露出「呆呆的」笑容。
「你是誰?怎麼跌下來了?」納蘭述蹲在君珂面前,裝模作樣問君珂,背對著周桃,對她擠眼睛。
君珂很想伸手去揪這傢伙亂飛的長長眼睫毛,然而看他那般狡猾的笑容,也起了頑皮心,直愣愣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納蘭述大樂,覺得這丫頭就是好呀就是好,合作度超高,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臉,然而手一觸卻是凸凹不平的肌膚,隨即君珂微微一躲。
這一躲像根刺,刺得納蘭述手頓了頓,刺得心尖某處,痛了痛。
他自然知道君珂不是嫌棄他,而是嫌棄她自己,唯因這樣的嫌棄,更令他心頭髮堵,他記憶裡的她,自信、自如、博大、謙和底擁有鋼骨錚錚的驕傲,就像那夜牆頭撲下,他說抱緊我,她便能給他一個坦然而不涉曖昧的擁抱。
然而竟有人,近乎絕情地,試圖抹殺掉這份寶貴的驕傲。
納蘭述盯著那張面目全非的臉,眼底升騰起難抑的怒氣,青春少女,愛惜容貌重於生命,誰這般無恥冷心,傷她至深?
陰鷙冷怒的神情一閃而過,隨即他放下手,再轉頭時已經換了一臉笑容,「小桃,麻煩大了,這姑娘當真摜傻了。」
周桃聽見這句原本慶幸,不敢相信自己真有如此好運,眼睫一抬,正遇上納蘭述的笑容,明明那是笑,不知怎的她突然打了個寒戰,然而定睛再看時,納蘭述還是那般明麗清越的笑,沒有任何異常。
周桃怔在那裡,心裡混混沌沌,自負聰明伶俐,也被當前奇妙的發展局勢和不知是好運還是歹運的情形給搞得不知所措,納蘭述卻根本不給她反應的機會,轉頭無奈地對周桃咬耳朵,「怎麼辦?這姑娘傻了,還是在你房間那裡落下撞傻的,你看店家都過來看了,這人多眼雜的,萬一被人報知官府,你我要吃官司的呀。」
周桃心想你不是堂堂睿郡王嗎?就算這裡不是冀北,你橫著走也無妨啊,哪裡需要懼怕什麼官府?奈何卻不敢開口,只得僵硬地笑,示意,「放她走吧?」
「哪能呢,人家問起來怎麼說?」納蘭述笑著搖頭,對聞聲趕來的店家道,「各位莫驚,這是我們剛買的一個丫頭,剛才不小心失足跌了一跤,沒事,沒事。」
店家也不希望有事,樂得聽見這樣的解釋,打著哈哈退去,周桃心中大急——怎麼把這女人給留下了!這可怎麼得了?
「姑娘,姑娘。」納蘭述蹲在君珂身前,「你撞傻了嗎?不至於吧?我來考考你。」說著伸出左手三指,又伸出右手兩指,問君珂,「這是幾?」
是一個大巴掌!你欠的!
君珂瞪他一眼,伸出兩根手指。
你個二貨!
納蘭述可不懂這精妙現代隱語,見君珂配合不禁心神舒爽,憂心忡忡回頭對周桃道:「這人雖有錯,但是因為我們落到這地步卻也令人不忍,如今無人識得她,我看不如就先帶著,等找了大夫給她看了,清醒了再說吧。」
周桃大急,正在想法子拒絕,納蘭述執起她的手,深情款款地望進她眼底,溫柔地道:「我不能平添了你的罪業,得為你積福。」
他眼光流曼像春日裡簇簇桃花,芬芳在每寸邂逅的眼眸裡,周桃被他那樣的眼光一罩,眼神發暈心跳加急,不知不覺點了頭。
君珂坐在地下,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了看周桃——菇涼,你的噩夢開始了……
再用鄙視的眼神看了看納蘭述——我錯了,演技派哪裡輪得上週桃?明明就是你個大忽悠!
※※※
周桃開始了水深火熱的日子。
首先現在的生存狀態不可避免地讓她不安——君珂的存在就像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便砰一聲,炸開來堵住她的去路,到時候怎麼辦?
其次是君傻子本身就像個炸彈,在她和納蘭述的生活裡不斷製造對她單方面不利的事端,比如……
「芝麻醬麵條,挺香,丫頭,給小姐也來一碗。」一大早,納蘭述便對著早餐露出心情愉悅的微笑,並毫不客氣地使喚新來的「傻丫頭」。
周桃眼底放出驚駭的光,下意識要拒絕,嘴唇動了動卻無法開口,對面,納蘭述溫柔甜蜜地向她微笑,「嗯?不喜歡?」
周桃趕緊搖頭,「傻丫頭」君珂慢吞吞走過來,紅硯立即微笑著讓了開去,君珂慢吞吞裝面條,倒芝麻醬,拌勻,端到周桃面前,一切動作雖然笨拙了一點,但是毫無差錯。表情也依舊那麼木訥痴傻。
周桃剛鬆口氣。
君珂手一抬。
「嘩啦。」
她把滿滿一碗芝麻醬麵條,直統統地倒在了周桃頭上。
「小姐,吃麵條。」她對著周桃頭上的面條彎彎腰,神情恭謹。
周桃:「……」
「混賬!連個面條都裝不好!」納蘭述一拍桌子,「還不快快滾下去,杵著叫人心煩!」
紅硯丫頭立即拉著傻丫頭下去,兩人進廚房,各自裝一碗熱騰騰芝麻醬麵條,添點高湯,配點韭花,夾個火燒,切盤臘腸。
面條周桃,一口沒吃上,含淚回房洗頭……
……
再比如。
「這件百蝶穿花妝錦裙一看就很適合你,我給你買了下來。」納蘭述興沖沖地拿了件裙子來找周桃,「看,多襯你的膚色。」
女人看見漂亮衣服總是喜歡的,周桃趕緊接過,笑靨如花。
「穿上試試?」納蘭述端著下巴端詳,「嗯,配墮鳳髻,還有上次買的南珠首飾我看就很好。」
周桃更是喜歡,也不想拂逆他的心意,趕緊拿了衣服進屋換,屋外納蘭述似乎很急,聲聲催,「好了沒?好了沒?換上我帶你去看花市。」
周桃便有些手忙腳亂,她本就養尊處優被服侍慣了,最近提防紅硯君珂,不敢要她們侍候,很多事便顯得笨拙,給納蘭述催得心急,一時忘記忌諱,隨口吩咐道:「紅硯趕緊給我把梳妝檯子下第三格盒子裡裝的南珠耳環遞給我!」
一雙手靜靜遞了個東西過來,周桃一手挽髻一手去接,頭一抬,銅鏡裡赫然便是君珂那張消腫消了一半的臉,用一種似乎平淡又似乎譏嘲的目光,緊緊盯著她。
周桃一驚,手一顫,接過的東西無意識地往耳上一湊。
「咔。」
極細微的聲響,周桃卻瞬間一聲痛呼,手一摸,耳垂上鮮血直流,一個利齒樣的東西緊緊咬合在耳垂上,痛得鑽心,正是她曾經吃過虧的小精鋼夾子,周桃不敢扯,一手捂著鮮血直流的耳朵,霍然轉身盯著君珂,君珂目光呆滯,將掌心一個南珠耳環,無辜地撥了撥。
「小姐,你拿錯了。」
周桃:「……」
如此三番,周桃也不是笨人,自然覺得不對勁,她懷疑納蘭述,但納蘭述溫柔呵護無可挑剔,周桃覺得,如果他知道真相,何必還對她這麼上心?應該就是君珂裝傻有心要整她,惡從心起,便尋思著要殺了這丫頭。
只是她現在等於四面楚歌,紅硯君珂一左一右住在她隔壁,到哪都盯著,納蘭述深情款款,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裡,一刻不肯離開視線,她想買砒霜,去不了,她想買刀劍,去不了,她想假裝遊湖再推君珂一次,還是去不了。
再三思量,周桃覺得,也只有鋌而走險了。
此時他們已經離開了定湖城,一路向燕京進發。納蘭述君珂現在依舊直往燕京方向,是因為剛剛聽說三水縣有奇聞,什麼夜來雷聲如鼓重擊大地,之後某地寸草不生什麼的,君珂就想倒像什麼天降隕石的現象,那麼會不會天上又降隕石又掉下人來呢?會不會掉下什麼景橫波太史闌文臻來呢?自然要第一時間趕去看個究竟,當然,周桃是不知道這些的,按照納蘭述的說法,去燕京只是因為,要給她「治毒傷」。
這一晚投宿的這家客棧,居住了好一批年青男子,個個神完氣足,步態矯健,聽店家口氣,這是上京趕武舉的考生,燕京三年一度的武舉開考在即,這些人都來自各大武學世家。
周桃聽見這個消息,摸摸自己多穿了幾個洞的耳垂,陰冷地笑了下。
當晚那批武舉考生相約了出去喝酒,喝到醉醺醺各自回房,其中有位鬧了肚子,在茅廁裡蹲了半天才徹底解放,出茅坑時,有點頭重腳輕步履踉蹌,突然一陣風來,吹起一件東西,柔柔地覆在了他的臉上。
那人大驚,趕緊伸手扯下,卻見是一方粉紅繡帕,繡交頸鴛鴦,繡工精緻細膩,鴛鴦羽翼分明,月光微風下輕輕拂動,幽香暗送,聞得人心也一陣陣蕩漾。
武舉愕然抓著香帕,無意中一抬頭,便見前方小樓半捲簾櫳,月光堆了滿軒似雪,有人香鬢宛宛,笑靨深深,正將他凝望。
小軒窗,晚來風,誰家伊人倚雕櫳。
月色下那女子風鬟霧鬢,眼波朦朧,七分顏色也添了十分。
那少年幾疑夜入蓬萊,邂逅雲間神女,又或者誤走了幽靜山野,和那媚色野狐有了一段孽緣,一時舉著繡帕,發痴了。
那少女卻突然紅了臉,抿唇一笑,伸指對他一指,做了個「還我。」的口型。
少年心中一蕩,起了挑逗之心,有心賣弄武藝,腳尖輕點,竟然踏著那樓前玉蘭花樹飛上,將那繡帕掛在了樹梢,離那少女有一臂距離。
隨即跳下樹來,笑吟吟做了個「去拿啊」的手勢。
那少女含羞帶嗔看他一眼,頓時這少年又魂飛了三分,正想著不要為難美人,少女卻似有幾分倔強,當真自己爬上窗檯,去夠那帕子。
她微微踮著腳,一手提著裙襬,一手去夠手帕,踮起的腳踝小巧精緻,崩出緊而流暢的弧線,月色下看來一截白玉瓶似的。
少年屏住呼吸,眼睛也不敢稍眨,眼看那少女顫巍巍地要夠著手帕,突然身子一傾,重心不穩,竟自樓端翻滾掉落。
少年大驚,沖上去便接,好在他一直站在樓下,反應又快,只覺得手上一重,香風沁鼻,那少女嚶嚀一聲,已經落在了他的臂彎。
少年拎起的心落地,軟玉溫香抱在手,神魂也飄了不知著落,好半晌才想起唐突佳人,正要詢問人家名字來歷送回宿處,不想頭一低,發現少女已經暈了過去。
月光斜斜照過來,照著桃花人面,黑而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盈盈淚滴。
少年心中一蕩,某處一硬,掌心一熱,膽子一肥。
……後半夜的時候,某間房內傳來細碎的低吟,像無數爬行在夜色脈絡上的螞蟻,在幽微處將沉潛的陰謀搔動。
忽然又有了低低的哭聲,埋在人的懷裡,不吵鬧,卻令人疼憐,聽見這哭聲的人,自然要噓寒問暖地詢問,於是就有了午夜的哭訴,堪憐的身世,被欺壓的弱女,悲催的人生。
在那個周小姐獻身上演的苦情故事裡,君珂扮演了醜陋的大房嫡出姐姐,搶佔了妹妹的未婚夫,還想逼死妹妹,狠毒地在漫長的時間裡,不斷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壓迫,來試圖要了脆弱溫柔善良可憐的妹妹的命。
當然,還要展示點傷疤,好讓這故事更加可信並惹人疼憐的,於是不僅是耳垂,便連踝上、頸項、胸前、幾百年前一滴熱油的小傷也找出來一一展示,恰好都是私密部位,傷疤未必找得著,眼福倒是給人一飽,正好換一回輕憐密愛,溫柔撫摸,再戰三百遭。
再戰三百遭之後,人都睡了,自然不能不管枕邊人眼淚漣漣的苦情史,少年義憤填膺,百般許願,定要那惡毒的嫡女姐姐亂刀分屍,不得超生,聽得苦情妹妹又是淚飛頓作傾盆雨,再戰三百遭。
半夜大戰,周姑娘纖纖欲折,少年精神昂揚,打算將苦情女送回去,便趁熱打鐵,持刀去殺那個惡毒姐姐。
這家客棧的上房也是連棟的二層小樓,對開軒窗,那武考生將周桃送回二樓第三間她的臥房,周桃指指隔壁,悄聲示意:「那裡面睡了我姐姐和她的丫頭,別認錯了,圓臉的是丫頭,醜的是我姐姐。」
武考生點頭表示會意,持刀出門就準備去隔壁,剛帶上週桃的房門,忽然眼前白影一閃,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腳下一竄而過,速度快得肉眼難追,武考生竟然被絆了個踉蹌摔倒在地,隨即覺得什麼東西從頭頂上一溜煙踩過,叼起了他的短刀,他剛來得及抬起頭,那白影已經銜著他的刀速度逃走,武考生只來得及看見那東西飄揚的尾巴,泛著銀光的淡藍色,像無數層冰雪堆積泛出的色澤,無法形容的淡與美。
武考生怔在那裡,自己都覺得像是遭遇一場幻夢,世上哪有這樣的顏色?世上哪有這樣的速度?狐狸不如這迅捷,獵豹不如這輕靈,這是什麼動物?
眼看武器將被偷走,武考生來不及再思考,爬起來就去追刀,一直追出了客棧,他的身影剛剛下樓,納蘭述的後窗開了。
他悠然探頭看看天色,不急不忙翻身出窗,手掌輕輕在牆面一按,便橫空挪移出丈許,夜色裡蜻蜓一般飛越過牆面,直達周桃後窗外,悄無聲息開了窗,輕輕落地。
周桃大戰六百回合,十分疲憊,只是想等得手的消息,撐著不敢熟睡,一陣朦朧中聽到響動,喜道:「得手了麼……」話還沒說完,眼前一黑,已經被人點了穴道。
納蘭述的手從她的睡穴上收回來,注視她半晌,搖頭冷笑一聲,隨即像拎垃圾一樣拎起她往門外走。
隔壁的門開了,君珂神色古怪地出門來,還不忘抱著她自己的枕頭。
她對納蘭述拎在手裡的周桃看了看,問:「要她性命?」
納蘭述摸著下巴,微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她如今什麼結果,就看她之前如何種因,與你我無干的。」
君珂瞅了他一眼,月光浮沉雲影如波,那人笑意靈光四射,忽然覺得這只似乎也像個狐狸。
她笑笑,進了周桃房間,而納蘭述自然把周桃換進了她們房間,先是用被子嚴嚴實實將她蓋住,後來想了想,又掀開被角,露出周桃半邊臉龐。
「看你運氣。運氣好你就這麼死了,運氣不好……」納蘭述微笑,「你就會明白,殺人才是最簡單最不好玩的事,真正的教訓比這要痛苦得多,總要你明白,耍天耍地,耍不得納蘭述。」
隨即他在被縟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嫌棄地擦去周桃那些脂粉氣味,施施然回房,睡覺。
過了會兒,武考生拖著疲憊的腳步回來,他沒能追到自己的刀,一開始還隱約見個影子,後來便連幺雞尾巴毛也摸不著了,他悻悻回到客棧,開始覺得今晚的各種豔遇奇遇透著詭異,但還是覺得好歹得有個交代,沒了刀,手一樣可以殺人,於是再次直奔君珂紅硯的房間。
不費什麼事弄開房門,武考生躡足走入,房間後窗窗戶半掩,月光薄薄如霜雪,被縟裡露出長長黑髮,顯示睡著的是女子。
武考生伸出手,心虛地沒看被頭露出的半張臉,月色下手指如鋼鉤,緊緊勒住了那個纖細的脖子。
周桃被點了睡穴,睡夢中依舊能感覺到窒息,下意識地拚命掙扎,咽喉裡發出格格的聲音,武考生第一次殺人,又殺的是與自己無仇的人,多少有些心虛,周桃一掙扎,他的手指下意識一鬆,頭一低再看,月光照亮半邊慘白的臉,赫然是周桃!
武考生發出一聲驚呼,立即鬆手,一退丈遠。
這是怎麼回事!
驚駭之下的武考生幾疑見鬼,迅速奔到廊前,將房間仔細地看了看,沒錯啊,周桃應該睡在隔壁,而這間,睡的是她的姐姐才對,就在剛才,周桃還在隔壁房間,軟軟倚著他,指著這間房說裡面住的是她最恨的人。
武考生百思不得其解——是遇上了傳說中擅使邪法的紅門教姑,還是真的遇見了狐精野怪?傳言裡那種東西擅使障眼法,以戲弄人為樂,難道他今晚所謂豔遇傳奇,都不過是一隻媚狐月下生蜃,玩的耍人把戲?
於是那些野狐吸陽的傳說立即奔入腦海,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別說不敢再回去殺人,連自己房間都沒敢呆,當即卷卷包袱離了客棧。
他逃得慌張,沒有注意到樓梯拐角上端,有一個身影斜斜倚坐,看他離去。
那人姿態閒適,長腿懸空悠悠晃蕩,拈了朵黃色雙莢槐花細細地嗅,將那粉黃的花瓣扯了慢慢吃,槐花芬芳香甜,他口齒間因此有淡淡馥郁氣息,嬌豔花朵上的一雙眸子,眼神清透而又光彩變幻,不可捉摸。
納蘭述。
暗影廊間,他注視著那武考生倉皇離去的背影,微微一笑,笑得有那麼點不懷好意。
這位,想必以後很久一段時間,想到今晚這一幕,都得冷汗直流,疑神疑鬼吧?——這也算給這輕狂少年的一個教訓了。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如果他當真心惡殺人,那麼當他發現殺的是周桃,懲罰自然更重。
納蘭述自認為不算好人,但也算恩怨分明,武考生這樣的人,本就不值得他太費心。
他懶洋洋回周桃房間,把睡穴未解的周桃拖出來,那邊門開了,君珂抱著自己枕頭打個呵欠踱出來,咕噥:「大半夜換來換去地還讓人睡不?」
納蘭述又好氣又好笑地敲了一下她腦袋——沒良心的丫頭,好歹你還睡著,我可是一直守著呢。
他的手指落在君珂柔軟的髮上,不知怎的心也軟了軟,立刻覺得君珂被吵著了睡眠確實有罪,一腳踢開隔壁房門,將手裡周桃哐當一下扔進去,笑道:「喏,給你出氣。」
周桃落在地上砰地一聲,君珂笑著搖搖頭——誰說這傢伙正人君子的?以前都看走眼了!
這回各自都睡安穩,不過第二天一早,樓上便轟隆一聲巨響,像是有人推倒了重物。
「啊——」
周桃歪坐在地上,瞪著斜對面妝台上的銅鏡。
她早上醒來,第一感覺就是渾身疼痛,像是被人用車子狠狠碾過,當時以為是昨夜六百回合大戰的後遺症,撐著爬起身來,手一按便是一怔——怎麼在地上?昨夜明明睡在床上的啊?
再一抬頭,正對上鏡子,裡面的人一張蒼白的臉,脖子上深深一道黑色的勒痕!
周桃一瞬間險些以為見鬼,愣了一陣子才發現這是她自己。
啊——
周桃跳起來,撞倒了凳子。
她撲在鏡子上,手顫抖地擱在那勒痕上,指尖清晰地感覺到那條黑印的深,還有五個指痕,咽喉的疼痛如燒灼,提醒她一切真實存在——她被人(或鬼?)半夜勒過脖子?!
周桃呆呆看了半晌,啪一下又推倒鏡子,拔腳就向外奔,砰一下推開隔壁的門。
門開了,鏡前梳頭的君珂,不急不忙轉頭,對她一笑。
這一笑周桃又是一個晴天霹靂,連著倒退三步,心知不妙,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回房,匆匆開始收拾包袱。
四面楚歌,八方埋伏,此地不善,不可再留!
「小姐你去哪裡?」門口人影一閃,紅硯和呆丫頭君珂,一左一右門神般堵在門口。
周桃眼神一厲,正想將兩人推開,突然看見紅硯和君珂脖子上,赫然也有黑色勒痕。
周桃一呆,推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眼神裡掠過驚訝——怎麼回事?難道不是自己被耍,而是真的昨晚集體遇鬼了?
她愕然指著兩人的脖子,紅硯和君珂傻呆呆地一摸,也露出了驚駭的神色,周桃怔怔看著,一時心中如罩雲霧,混沌迷濛。
眼看著被紅硯發現,又出了這麼離奇的事,暫時是走不了,周桃退後一步,揮手示意兩人出去。
紅硯和君珂轉身,門口窄,同時轉身的兩人擠在一起,君珂身子一斜,一個小小的黑色玉墜從她袖子裡滑出。
周桃眼尖,看得真切,立即上前一步,將那東西撈在手裡,君珂渾然不覺,自顧自走開。
等人走了,關上門,周桃低頭一看掌心東西,頓時心中狂喜。
那是一塊黑色的玉,質地細膩堅硬,正面是納蘭氏皇族專用圖騰馭日金龍,背面是仙山雲霧,霞間神鳥,圍擁著古篆字「冀」。
周桃是冀北統兵大將家的獨養小姐,如何不明白這塊玉代表的含義,這分明就是冀北王府近乎至高無上的嫡系傳承代表證物,居然出現在那醜女手中!
周桃眼底掠過一絲嫉恨——她在魯南王府號稱受盡寵愛,但那嗇刻的老頭子,所謂恩寵也不過多給她幾件首飾而已,王府核心權柄,離她足有十萬八千里,不想這個什麼都沒做的醜女,居然就得了納蘭述如此歡心!
她將玉緊緊握在掌心,心中謀算著該如何利用這寶物,不知不覺便走到樓下,突然看見納蘭述身影一閃,拐過牆角。
納蘭述一向姿態自如,很少有這種謹慎鬼祟之態,周桃好奇心起,悄悄跟了過去。
納蘭述一直走到客棧偏僻的西北角,那裡有處竹林,竹林裡已經有人在等候,看見納蘭述過來,恭恭敬敬施禮。
「主子……千霞谷那三千精銳鐵騎……等候您的命令……」
納蘭述聲音沉吟,「……我這邊還有事,這樣吧,讓人帶了我的信物去,調動鐵騎去攔堵魯南王世子……魯南那老傢伙,竟然敢和我冀北大將勾結,動我冀北根基……不給他個教訓怎麼行?」
「……殺還是擄……」
納蘭述眼角斜飛過去,「……你看著辦麼!」
隨即想了想又道,「王世子還沒到魯南冀北邊境,你們不要太早出動打草驚蛇,先替我辦件別的事……」兩人走到竹林另一邊,說話聲音越來越低,漸漸聽不見了。
周桃無聲無息地,向後慢慢退了出去。
晨間日光照著她鬢髮微亂的臉,她表情獰厲,眼神得意而歡喜。
天無絕人之路,不是麼?
本來心中無措,不知該留該走,留,像懷抱一堆炸藥一樣疑神疑鬼惴惴不安;走,又覺得納蘭述似乎並沒有發現不對,這麼一無所得地離開實在心中不甘,如今好了,老天自有意旨,指引她走上最合適的道路。
把這個重要的信息報給魯南王或者世子,何愁以後沒有出人頭地之機?
她手中有納蘭述的重要信物,不怕魯南王府不信。
想到這重要信物,她心中又是一動——聽納蘭述剛才口氣,似乎那三千鐵騎還在聽命等候,只等信物到來便聽從指揮?似乎準備拿信物去發令的人暫時還不打算過去,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搶先一步,拿了手中的東西,去接收了那三千鐵騎?
如果能將冀北王府的秘密精銳,引到魯南王面前——那才是無可比擬的大功!
周桃捏緊了手中的玉,眼底閃著興奮的光,她一向膽大,將門虎女,養出一身潑辣敢為的性子,誰知周家傾倒於頃刻,她無奈托庇於魯南王府,和一群女人爭風吃醋,心中早已壓抑了太多不滿,遇見納蘭述原指望攀龍附鳳改善境遇,不想也是事事不如意,此刻這個想法雖然冒險,卻是當前可以闖出新天地的唯一契機!
周桃主意已定,後退的步子越發加快,匆匆回房,看見納蘭述還沒回來,紅硯和君珂去了廚房準備早飯,趕緊隨便收拾了點細軟下樓出門,一溜煙地跑了。
她的身影剛剛出了客棧後門,納蘭述從竹林裡晃出來了,含著根微黃的竹葉,吹著小曲兒。
君珂端著雞絲粥從廚房出來,向門外看了一眼,蒸騰的熱氣,遮掩了她臉上的神情。
幺雞打了個呵欠,從一株大樹濃密的樹梢上懶洋洋爬下來——這幾天被迫東躲西藏的,終於解放了。
「吃粥吃粥。」納蘭述一步上前接過君珂的托盤,「我的小姐,這幾天委屈你扮丫鬟了,來,從今天開始,奴才來伺候您,啊,雞絲粥您想加糖呢,還是加鹽?或者加蹄髈?」
「加一錢小心,二兩擔心,三斤不放心。」君珂正色道,「小王爺,你省省吧,奴婢可不敢要您伺候,怕是一不小心,就被伺候到姥姥家了。」
「哪能呢。」納蘭述微笑,「還有,我的小姐,別小王爺小王爺這麼地叫,聽起來嫩得像筍似的,要知道你未婚夫我如果不是守身如玉意氣高潔,三個孩子都能抱上了。」
「是嗎?」君珂笑嘻嘻,「請問守身如玉意氣高潔的大王,你可以讓你的三個孩子讓開,讓我專心吃粥嗎?」
「你吃你的,我想一下我的要緊事。」納蘭述手撐在她肩膀上,憧憬地道,「喏,三個孩子,老大呢,叫納蘭蘇,老二叫納蘭菲,老三叫納蘭蘇菲……」
君珂「噗」一聲噴出了嘴裡的粥,射了對面幺雞一臉……
好容易吃完早飯,店家沏上茶,君珂將幺雞抱在懷裡給它擦臉,才輪上問納蘭述,「我說,把人騙走或逼走不就成了?你到底打得什麼算盤?」
納蘭述將長腿懶懶地擱在榻上,伸了個懶腰道:「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騙我的人,也被騙去,害我的人,也被害去,想我王府生亂的,也亂去。」
「難道你那千霞谷所謂三千鐵騎是假?」君珂若有所悟。
「聰明。」納蘭述笑眯眯刮了她一下鼻子,坐起身來,「說假也不假,只不過,不是我的而已。」
「難道是魯南那邊的?」
「啊,未婚妻,你為何如此天縱英明?」納蘭述驚呼,「你這樣子,我得加倍努力才成。」
「啊,王爺,你為何如此天生厚臉皮?」君珂捧頰,目光灼灼,「別逼我對你用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詞,用到你五體投地為止。」
「承讓,承讓。」納蘭述哈哈一笑,不再開玩笑,「千霞谷那邊,是冀北魯南的交界處,雖名谷,其實是綿延山脈,一半在魯南,一半在冀北,前不久我的堯羽衛查出那邊有點異常動靜,我懷疑魯南王府有人,在那裡養了私軍。」
「世子?」
「原本也懷疑他,因為魯南王府最有實力做這事的人就是世子,如今也可確定個八九不離十,因為最近魯南世子正受命在魯南北境調查一起偷賣官府存糧案件,他這個時候出現在那裡,應該不是巧合。」
「你讓周桃去報這個消息……」
「我還是那句話,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自有上天相應給予懲罰。」納蘭述淺笑,「如果周桃只是奔向魯南世子處,報信說冀北埋伏私軍要刺殺他,那頂多就是一個謊報軍情,以她的身份,不至於死;可如果她貪心不足,動了惡念,當真用我的信物去千霞谷調動那所謂的『三千鐵騎』,那她就是自尋死路。」
君珂抽了口涼氣——郡王殿下夠狠啊。
一箭數雕之策!
納蘭述懷疑千霞谷有魯南私軍,但是不方便進入查探,周桃貿然闖入,一旦引得魯南世子有所動作,就等於不知不覺為納蘭述證實了心中疑惑,為他做了細作。
而周桃此去,擅調那秘密私軍,必將驚動魯南世子,他可不會認為周桃是被人設計撞進來的,他會驚惶地以為自己的秘密被揭破,而周桃要麼是他父王派來的,要麼就是他那些兄弟派來的,其目的是要掀動他的底牌。
於是,周桃身為魯南王之妾,身份特殊,魯南世子不殺她,心中不安,殺了她,以納蘭述的鬼靈精,必然有辦法將這消息捅給魯南王,到時候要麼是魯南王制裁這個兒子,要麼是魯南世子不甘束手就縛,先下手為強,魯南王府必有一番內亂。
而在魯南王府內亂的這個過程中,納蘭述還可以扇搧風,點點火,用同樣的辦法,挑撥其間,亂上加亂。
一手、二手、三手……一個誘騙周桃的計畫,足可以翻出無數的後手。
這就是納蘭述說的「騙我也被騙,害我也被害,想我王府生亂自己亂。」
可憐周桃,滿心歡喜,以為要挾不世之功成為魯南王府的人上人,卻不知道自己一心奔往的,是條死路。
「我的信物咱們暫借她用幾天,到時候叫堯羽衛偷換,做個假冒的魯南王府令牌,讓她去千霞谷調軍去。」納蘭述笑得歡快,「大軍一動,我那魯南伯父,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攤手,微笑,向周桃離去方向,風度翩翩微微一躬:「哦。周小姐,祝你送死愉快。」
君珂默默仰望著他——讓人去死不難,讓人歡天喜地去找死就牛逼了,哦,從今天開始,納蘭小王爺還是不要得罪太狠得好。
「本來依你的辦法,遲早也能逼走她,可是周桃心太惡。」納蘭述神色忽冷,「竟然用這種下作的辦法試圖殺你,若再對她心軟,必將後患無窮,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君珂笑而不語,她也沒那麼聖母,一再放縱慾待置她於死的人,要不然她袖子裡,也不會滑出那玉來了。
說到底,落什麼下場,都源於自己種什麼惡因罷了。
「好了,不談別人了。」她擦擦手,再次對納蘭述伸出手,「很不好意思,之前曾欺騙了你,現在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君珂。」
納蘭述頭一低,又看見她雪白的手掌,頓時心情大好,笑道:「我是納蘭述,不過我想你一開始就知道,所以我不存在騙你,你卻騙得我好慘,所以君珂,咱們是不是該把那天情境重演一遍?」
君珂唰地縮回手,望天,「什麼情境?」
「我送你一個東西。」納蘭述取過一個金桔餅,用紙包了遞給她,充作「禮物」,隨即又自說自話去扒君珂的牛仔包,「你這回打算送我什麼呢?」
君珂攤手,任他找——吸取前車之鑑,創口貼荷包都已經順利轉移,沒壓力。
「這是什麼?」納蘭述並不埋頭在包裡翻,而是像箱中抽獎一樣閉著眼睛一摸,摸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嘿,還挺沉。」
君珂一看,嘆了口氣——郡王您手氣不好,不是摸著囧人的就是摸著不能用的。
納蘭述手裡的東西,鈦鋼外殼,金屬拉絲,屏幕晶亮,按鍵靈活,手指一推便無聲無息滑開,再一推又嚴絲合縫地合攏,背面印著一個圖案:被啃了一口的月亮。
這是研究所科技狂老劉的傑作——老劉的兒子為了搶蘋果手機和人鬥毆拘留十五天,老劉為此深恨蘋果,於是在自己研究的新型滑板觸屏手機背後打上了狗啃月亮的logo——你啃個蘋果有啥稀奇?老子啃的是月球!
這手機功能強大不遜於蘋果,而且老劉有感於兒子鬥毆被人砸了一板磚頭破血流的教訓,在手機外殼上下了死功夫,用的材料,據他吹噓——防彈的。
可惜這手機卻不是太陽能版,到了異世只能拿來砸人。
「這個啊……」君珂微笑,「這是人品監測機,你對著它說話,如果它答覆你,說明你是正人君子,如果它不睬你,說明你人品不行,如果有一天它爆了……」
「說明人品又好了?」
「說明你人品差到爆棚,呈現負值,它因此憤而自殺。」
納蘭述趴君珂對面,不說話,眼睛亮亮地盯著她,他的眼神在晨間淡金的陽光下呈現薄透清銳的色彩,像瑩潤在透明海水裡的黑珍珠,君珂覺得在這樣的眼睛注視下保持忽悠人的狀態實在有點難度,抿著唇向後靠了靠。
卻聽納蘭述咕噥道:「壞丫頭,讓你舒服一次。」抓起手機,對著那狗啃的月亮,正色道:「喂,人品……監吃機?你如果回答我,說明君珂是個好人,你如果不睬我,說明君珂人品不行,你如果有一天爆了……」
君珂等著那句憤而自殺,誰知納蘭述卻道:「……說明君珂為我捨生忘死,不惜爆機。」
君珂噗地一笑,第一直覺就是反駁,然而眼一抬,看見納蘭述的神情,不禁一怔。
對面,納蘭述並沒有笑意,眼睛沉沉地盯著她,那眼光搜骨剔腸般,似要看進她心底去,隨即他緩緩道:「君珂,我母親對我說,你和沈夢沉在一起,沒有試圖救過我,但是我不信。」
君珂轉開眼光,只覺心底酸澀,半晌低低道:「你該相信你母親的。」
納蘭述仰起頭,下頜曲線堅定,像向天長鳴的神鳥,驚天一唳,鳳舞龍翔。
這靈動瀟灑的少年,只有在此刻,才透出骨子裡的傲氣和堅定,「我相信我的母親,但我不信皇家。」
君珂默然,納蘭述垂頭靜靜注視她,「君珂,你告訴我,是不是曾有一個人,為我捨生忘死,不惜生命?」
君珂垂下眼,去喝那冷了的粥,粥到嘴裡無滋味,像此刻複雜凌亂的心情。
她不想挾恩求報,她也曾發誓不和納蘭述提起當日王府那些事,然而此刻欲待否認卻也做不到,因為她聽出了納蘭述語氣裡的蒼涼。
「我出身皇家,玉堂金馬,從小到大,人人說我天之驕子,受盡人間一切美滿尊榮。」納蘭述果然也沒等她回答,自顧自輕輕道,「父王寵我,母妃愛我,我的護衛們忠誠於我。我相信我的父王會在我危險時出動大軍來救我;我相信我的母親會在我受難時用盡手段來護我;我相信我的護衛們會在生死時刻用自己的命來替我擋厄——但是這些,都不是因為我這個人,父王是因為王府嫡子不能出事,不能因此影響冀北王權承繼大局;母親是因為她的獨養兒子不能出事,否則所有人的性命都會遭到牽連;護衛們是因為他們的主人不能出事,否則堯羽衛存在的理由將被摧毀。父親因王權護我,母親因血脈護我,護衛因忠誠護我,卻一直沒有人,因為我這個人本身,愛我,護我。」
他的手越過桌面,輕輕撫向君珂臉龐,君珂動了動,想讓,卻最終安靜了下來。
「看這張臉。」納蘭述的眼光,牢牢鎖在了君珂不怎麼好看的臉上,君珂下意識地縮了縮,容貌改變後她一直有點在意別人直視她的臉,因為那些憐憫和厭棄會讓再堅強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然而此刻納蘭述的目光溫軟如綢,輕輕拂面,眼神傳遞的憐惜和溫暖,令人錯覺那些不是凸凹不平的肌膚,而遍地開了葳蕤鮮花。
「……這張臉,我記得原來的樣子,不算絕色,但是很細緻,很玲瓏,眉間有點開,因此顯得疏朗,鼻尖像玉珠,夜色中會發亮……」納蘭述手指輕輕地一一撫過,「……然而現在,這裡中了毒,將肌膚擠漲、變色、凸凹不平,眼睛被擠小,玉珠反而變成大紅果,真不好看……哎你別急著黑臉……這張臉變化這麼大,以至於我擦肩不識,哪怕當時有個聲音暗示我,我依舊無法想到那竟然就是你……後來我想……這麼美到這麼醜,那張臉的主人,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她哭過沒有?她摔過鏡子沒有?她第一眼看見這張臉崩潰了沒有?我知道有種藥,會讓人瞬間變成這樣,她在瞬間發現自己可怕的變化時,她做了什麼?而又是什麼樣的可怕的人和事,讓她遭受這樣的待遇?……」他的手指忽然往上移,在君珂水汽漸漸迷濛的睫毛上一觸,「……告訴我,你也在為她吃過的苦,流淚嗎?」
君珂飛快地扭過頭,一滴微涼的液體在那一甩間濺出,納蘭述手指一接,淚水落在他指尖,他將指尖湊近唇邊,細細地抿了抿,點點頭。
「苦的。」他道,「君珂,我知道,很苦。」
「我還知道。」他手指下移,握住了君珂右手食指的第二個指節,那裡斷過兩次,被柳杏林接好,「……這裡骨節看起來沒什麼,但是仔細看,還是能看見細微的突起,手指一摸更明顯,這裡曾經斷過,可能還斷了不止一次,是什麼樣的事導致斷骨?又是什麼樣的情形使同一處斷上兩次?一處未癒的傷口再次受傷,那個人,她痛不痛?而又是什麼原因,使她遭受了這些?」
手指繼續往下滑,他握住了君珂有些涼的指尖,「告訴我,如今,是不是曾有一個人,因為我,只是因為我,用命,來護我。」
室內有一刻的安靜,一刻之後,君珂揚起眼睫,微微嘆息,她的聲音細碎,心情也如睫毛上淡淡霧氣一般,濕潤,水汽氤氳。
「有一個人,她和朋友失散,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生存,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她就發覺自己被欺騙。」君珂微笑,翹起的唇角並無諷刺,「她救過那家主人的命,卻不能換來她自己的生存機會;她明明是一個路過的無辜的人,卻被迫喝著迷魂湯等著代人去死,她來到這裡,不曾有人給她幫助和關愛,遇見的只有欺騙、陷害、冷漠和自私,以至於她曾經憤懣地想,這世道如此醜惡,她是不是也該用一張冷漠醜惡的臉去面對。」
納蘭述靜靜地盯著君珂,握緊了她的手指。
「突然有一天,在她最危難的時刻,一個曾和她只有一面之緣,也談不上交情和恩情的人,為了她奔赴險境,為了她和家人決裂,為了她險些被害,那天珍珠河的河水很冷,但她的心,在來到大燕朝幾個月後,第一次覺得溫暖。」
「溫暖不僅僅是因為被救,還因為被救贖,她的信念和價值觀曾經險些被惡毒的世道摧毀,如果沒有那個人給出的那份溫暖,也許這個女孩子,她就會一日日冷漠下去,懷著憤懣和不滿,也去欺騙、陷害、爭奪、忘恩負義……最後變成她原先最討厭的那種人,那將是……多麼可怕的事。」
「因此。」君珂輕輕拍納蘭述的手背,「我相信,永遠會有人願意因為他這個人,拿命去護他,因為,他值得。」
室內一陣靜寂。
似乎聽得見微濕的睫毛上水汽漸漸乾去的聲音;聽得見十里外楓林落葉瀟灑離枝的聲音;聽得見百里之外,有人臨風登高,在深秋的碧藍蒼穹之下,忽然合十,閉目微笑,低語。
「世間有大智慧,因此有大光明。」
※※※
百里外的低語,響在曠野滌蕩來去的風中,那人摸了摸不留重發的頭皮,對天意之高,露出神秘的微笑。
百里之外的客棧裡,納蘭述也在微笑,只將君珂的手握緊再握緊。
君珂卻突然說了句煞風景的話,「今天既然說到這些,周桃的事也解決了,我想……我們也該分道揚鑣了。」
「為什麼?」納蘭述挑起眉。
君珂抿唇,心想我可不能將和你娘的約定告訴你,看你這德行就像吵架離家出走,我再火上澆油我成啥了?正在猶豫,納蘭述卻突然站起,伸了個懶腰,「那成,你走吧,正好我也有事要辦。」
君珂怔了怔,回房收拾了包袱,帶著幺雞便走,準備去那傳說中天降悶雷的三水縣看看,她讓紅硯留下來伺候納蘭述——王爺沒人伺候活得成嗎?
出客棧,雇了輛車出城,行不多遠,聽見後面有馬蹄聲響,直追而來,君珂掀開車簾看去,果然是納蘭郡王大爺。
「哎呀好巧,真是無意栽柳柳成蔭。」納蘭郡王大爺看見她,好像好久不見當真路上相逢,眉毛挑得高高,「君姑娘你怎麼在這裡?是要出城嗎?正好正好,我也出城。」
君珂又好氣又好笑——這傢伙明擺著是報復她來了,當初他也曾要她離開,結果被她耍了一道,如今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他來耍她。
她唰地甩下車簾,不理他,幺雞從車窗裡探出狗頭,兩頰長長的狗毛迎風飛舞,幺雞雙爪扒開,以泰坦尼克羅絲的船頭張臂經典姿態,向後面吃灰的納蘭王爺表示了由衷的優越感。
納蘭郡王不以為杵,一揮臂,扔出一塊香噴噴的東西,「接著!」
幺雞狗頭一甩,接著一大塊汁水淋漓的牛肉,頓時狗心大悅,捧肉大啖,也不鄙視了,也不優越了,納蘭述馳近,摸它高貴的狗頭,也沒意見了。
「幺雞,好久不見,你們要去哪裡啊?」君珂隔簾聽見納蘭述煞有介事地在問那頭饞狗。
「嗷唔。」幺雞頭也不抬。
「哦,三水縣啊。」納蘭述自顧自翻譯完幺雞的回答,「正好正好,我也要去哪裡。」
「車伕!」君珂忍無可忍,唰一下掀開車簾,「麻煩快點。」
車子速度加快,納蘭述也不追,停馬立在原地看車輪攜煙塵滾滾而去,喃喃數:「……三……二……一!」
「啪!」
君珂馬車的右車輪的輪轂突然飛了出去,車子一歪,車輪滾出,車子頓時向一邊傾斜,早等著這一刻的納蘭述立即閃電般掠出,手一伸便頂住了歪斜的車身。
「嘿。」他探頭,挑眉,對歪倒在車裡的君珂展露下俯四十五度角明麗微笑,「君姑娘,車子怎麼倒了?真是太巧了,正好給我遇見,受傷沒有?需要我借馬給你騎嗎?」
君珂:「……」
兩個時辰後,換了輛馬車的君珂,在隔鄰的丁河縣驛站茶棚喝茶,忽然有人大步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挑眉,驚喜地道:「啊,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真是太巧了,君姑娘,又見到你了!正好正好,我也喝茶。」
君珂:「……」
半下午後,在丁河縣悅來客棧準備住宿的君珂,剛和小二要了一間房,忽有人快步而進,到她身側,挑眉,驚喜地道:「啊!有緣千里來相會,君姑娘,你也住店嗎?真是太巧了,正好正好,我也住店。」一邊伸手招小二,「小二!來間房,在這姑娘隔壁的就成!」
君珂:「……」
第二天早上,君珂在和帳房結賬,忽聽有腳步聲接近,君珂不等他走近,轉身,挑眉,「驚喜」。
「啊!納蘭兄,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識,你昨晚就住在我隔壁,今早居然還能遇見,真是太巧了,現在是不是正好正好要結賬?」
「不。」納蘭述答,君珂剛怔了怔,就聽他正色道,「我是來告訴你,我們一天居然遇見了四次,這真是千載難逢的緣分,是老天的意思,違天者不祥。所以君姑娘,雖然你十分不願意和我同路,但是我還是決定要跟你一起走,這是我的意思,你可以提出反對,不過我不予接納。」
說完他上前,將君珂往胳膊裡一夾,紅硯跟過來順手提了君珂包袱,幺雞爪子一抬就換個方向到了紅硯身邊,一行人面不改色,坦然自如,出門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