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天定風流之金甌缺·兔子軍團

  「不!」

  納蘭君讓一聲大喊,聲震天地,四面焦木都被震得一抖,隨即頹然折斷!

  納蘭述卻彷彿沒聽見,背對著他,揮劍橫斬!

  身影一閃,納蘭君讓越過護衛阻攔,撲了過來。

  他人在空中,長劍已出,納蘭君讓長劍極少使用,此刻劍一出明光清冷,劍尖竟然帶著彎鉤,輕輕一點就到了納蘭述的後心。

  此刻他怒極之下,不留後手,要將納蘭述立斃於劍下。

  納蘭述背對著他,始終沒回頭,眼看納蘭君讓雷霆一劍,破空而來,劍尖未到,納蘭述背上衣衫已經「嚓」地一聲,裂開一道尺許長縫!

  納蘭述似乎到此時才驚覺背後有敵,霍然回首,腰際微微一扭。

  只是那輕輕一扭。

  「嗡!」

  輕響伴隨著嗡鳴,一道圓忽忽的影子忽然從納蘭述背後飛了出來,角度詭異傾斜,鏗然一聲撞上納蘭君讓劍尖,眼看就要順著劍身,逆流而上,直奔納蘭君讓咽喉。

  納蘭君讓劍尖彎鉤一震,突然咔嗒一鎖,竟將圓盤鎖住!

  圓盤震動不絕,卻再也無法移動,納蘭君讓眼神冷光一閃,撲上來的護衛鬆了一口大氣,衝在最前頭的雲七,一步奔到納蘭君讓身側。

  然而這口氣還沒鬆完,雲七一抬頭,忽然看見另外一道圓影,竟然已經無聲無息,到了納蘭君讓頸側!

  前一個圓盤攻敵是假,不過一個掩護,掩護第二個圓盤殺敵是真!

  「主子小心!」

  剎那之間來不及考慮,雲七猛地推開納蘭君讓。

  「噗。」

  圓盤呼嘯掠過,帶出一溜血跡,雲七背對著納蘭君讓站著,姿態有點僵硬。

  「雲七!」

  納蘭君讓霍然回首,一把抓住了雲七肩頭。

  他這大力一抓,雲七身子一晃,頭顱一歪。

  一個詭異的,歪到極限,正常人根本無法做到的姿勢。

  納蘭君讓從掌心到心臟,頓時發麻發冷!

  地上「奄奄一息」的君珂猛地抬頭,一蹦而起,眼神驚駭。

  就在這人人僵窒的一刻,「唰」地一聲輕響,一道透明鎖鏈竟然從雲七身體裡穿出,猛地纏住了分神的納蘭君讓手腕。

  「過來!」

  唯一沒有失神的納蘭述,反身躍起,手指一抽,鎖鏈從雲七身體中割裂,納蘭述狠狠一拉,納蘭君讓被扯得身子一個踉蹌。

  從圓盤出到此刻納蘭君讓手腕被鎖,不過眨眼之間,此時其餘人還沒反應過來,納蘭君讓被這一拉,立即清醒,一甩頭眼神灼然如火,第一眼掠向了君珂。

  憤恨、後悔、絕望、自責……匯聚成滔滔怒海,狂潮猛矗,橫空飛捲,劈頭蓋臉,要將君珂砸沒。

  君珂瞪大眼,手還下意識按在胸口,那裡猶自「流著汩汩鮮血」,但很明顯血量不足,還有一小塊奇異的染血的透明東西,從手指縫裡露出來。

  那東西像是個透明袋子,鮮血是從那裡湧出來的,此時便是周圍護衛也明白了,所謂「被殺」,完全就是一場戲。

  納蘭君讓恨極的眼神一掠而過,再也不看君珂一眼,長劍一反,悍然砍向自己的手腕!

  他竟寧願終生致殘,也不願被人挾制!

  「砰。」

  一道人影猛地撲了過來,矮身一竄,用自己的肩頭迎上了劍尖。

  劍身被擋,發出嗡鳴,劍尖彎鉤在那人肩頭上停了停,鉤尖咔嗒一聲,勾起一塊血肉飛起,在納蘭君讓身前劃出一條紅色的軌跡,歸於寂滅。

  騰騰的風聲靜了下來。

  納蘭述手指掐住了納蘭君讓的脈門。

  君珂站在納蘭君讓身邊,捂著肩頭,手指縫裡血跡殷然。

  納蘭君讓毫不猶豫自斷手腕那刻,她用自己的肩撞開了劍尖,後果是被那奇異鉤尖,勾去了肩頭一塊血肉。

  她受傷,卻舒了一口氣,垂下眼,不敢看納蘭君讓,退後兩步。

  此時雲七僵直的身形才晃了晃,轟然倒下,身下鮮血,染紅土地。

  納蘭君讓的目光追隨著他的最後動作,眼神慘痛。

  君珂別過了臉,眼底泛起晶瑩。

  事情發展成這樣,她也始料未及,她和納蘭述在迎敵之前,便已經形成默契,納蘭述在周桃身上取血,用當初包裹「創口貼」的塑料袋裝了一小袋血,給了君珂,之後拔劍相刺,兩人使用的劍,本來就是軟劍,納蘭述將君珂身子甩得一偏那一刻,君珂腰間軟劍已經解開,自腰後上彈,從背心穿出,而納蘭述長劍並沒有完全射出,只穿破了君珂胸前的血袋,自然「鮮血迸射,一劍穿心」。

  君珂跟堯羽混了那麼久,現代的事情沒少拉呱,這種現代街頭把戲自然也說過,當時堯羽很感興趣,納蘭述也笑說不妨日後試試騙騙人,但兩人都諸事忙碌,誰也不會閒到當真演上這一場,如今事到臨頭,來不及對戲便登台,靠著彼此的默契和閃電般的反應,還有夜色和火焚後混沌空氣的遮掩,居然一次便過,當真瞞住了所有人。

  但出演成功,後果卻出乎了意料,君珂怔怔看著雲七屍首,臉色發白。

  初見時他在樹下烤雞,蜜汁烤雞也烤了君珂;崇仁宮看煙花他在屋簷下護法,扔上來鵝掌雞翅膀供她享受;胭脂巷救了納蘭君讓,他對她由衷感激,一心想要促成主子和她的姻緣,宮內宮外遇見,總是笑嘻嘻地和她請安,還曾經拉著她,在宮門前絮絮叨叨說了好久納蘭君讓「錯葬」的糗事,大膽而又細心地,想要代主子打動她。

  靈活機變的雲七,是納蘭君讓最得力的護衛之一,在君珂心裡,那也算是個熟識的朋友,然而今日,他因她而死。

  君珂心中發冷,捂緊了傷口——這皇朝爭權奪利你死我活殺人場,到底要卷沒多少無辜性命,牽連多少大好人頭!

  沒有對錯,只有立場,每個人要想掙紮著活,就得先拉過別人屍首墊著!

  友朋分裂,滿目皆敵,在這一人身側取暖,就要對另一人拔劍,一個抉擇,就是一道永遠無法踰越的鴻溝。

  她閉上眼,落了一滴晶瑩淚滴。

  納蘭述卻看也沒看雲七屍首一眼,幾經周折才將納蘭君讓箝制在手,若不是剛才君珂那拚命一撞,還是沒法順利挾制他,此時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納蘭君讓身上,內力湧入,牢牢鎖住納蘭君讓氣機,「太孫,勞駕。」

  納蘭君讓閉目不語,臉上的線條冷峻如刀刻。

  納蘭述森冷地笑笑,內力一吐,納蘭君讓一聲悶哼,卻立即忍住,唇邊抿出深深印紋。

  「納蘭!」君珂出聲制止,眼神哀求。

  納蘭君讓眉間一抽搐,並沒有睜眼看她,納蘭述卻對著君珂笑了笑。

  「小珂。」他緩緩道,「對敵人憐憫,就是對自己苛刻。你別忘記,成王府家破人亡,都是這位太孫殿下和沈夢沉的合作手筆。」

  君珂低下頭,是,她怎麼樣都是為難,怎麼樣,都是在強人所難。

  「殿下以為不說話,我們便得傻等著嗎?」納蘭述對納蘭君讓一笑,「您真是大錯特錯,您怎麼就忘記了,二十年前令祖父和我父同上戰場對敵東堂,東堂出一品高手欲待擒下令祖,是我父以身相代,被擒敵營。當時我父親也是和您一樣,一心求死,一言不發。令祖也就準備『無奈不退,痛失愛弟』。是我冀北王軍不甘,在我母親帶領下跪請令祖讓步,眾目睽睽,我母親慷慨陳詞,令祖怕在場諸將寒心,才接受東堂條件退兵——你看,你這次帶來的也是嫡系軍隊,他們榮辱生死和你相關,定然要保你周全,所以你說不說話,都不會妨礙他們讓步,你就少逞你的鐵漢風度了,如何?」

  說完乾脆一抬手,點了納蘭君讓啞穴,無視他殺氣凜然的眼神,先對著納蘭君讓親衛們一擺頭,「滾下去,帶著你們的軍隊,先退後十里!」

  納蘭君讓的親衛們面面相覷,當先一人怒視君珂,憤聲道:「君姑娘,殿下為你殫精竭慮,一心想保全你的性命,不惜觸怒陛下再三斡旋,剛才更是佔盡上風卻不願逼迫你,如果他心狠一點,只要一看見你二人,一聲令下,萬箭齊發,你哪裡還有命在?他如此待你,你卻狼心狗肺,和他人聯手,陷害殿下,殺我兄弟!世間豈有你這等忘恩負義,無恥之人!」

  這侍衛梗著脖子,緊緊盯著君珂,不去看納蘭君讓,他憤怒之下,連納蘭君讓連連發出「閉嘴」的眼神都置之不理,納蘭君讓啞穴被點無法阻止,憤怒之下,唇角迸出細細血絲。

  納蘭君讓自有他的驕傲,如果今日擒得君珂,也許或有一日會將這些心事對她表白,然而當她和他人聯手置他於險地,他寧死,也不願再吐口一句!

  君珂面對納蘭君讓護衛劈頭蓋臉怒責,默然不語,納蘭述卻譏諷一笑。

  「好慷慨激昂,義正言辭。」他輕蔑地道,「我倒想請教一件事,前年定湖縣,你們十八人當街跪地,求懇救治納蘭君讓的名醫,當時群醫束手,是誰救了你們主子?」

  「……」

  「如果君珂沒有出手,納蘭君讓早化飛灰,還能繼續活蹦亂跳,一次次出動大軍,埋伏、設陷、阻截於她?」

  「……」

  「如果君珂沒有出手,納蘭君讓死透,你們這身負護衛之責的十八人,早已因罪全家抄斬,當日定湖崗下『大恩必將後報』言猶在耳,今日冀北邊界,圍困恩人,怒罵無恥,這就是你們的報恩?這就是納蘭君讓的家將風采?這就是納蘭君讓的馭下之風?」

  「……」

  當日長街求醫的十八親衛,今天基本都在,被納蘭述刻毒譏諷刺得滿臉漲紅,卻再也出聲不得,半晌才有人悶聲道:「我等身屬太孫殿下,一切以殿下安危為先,並非……」

  「這就對了!」納蘭述獰然一笑,「各有所屬,恩怨無尤!既然是敵人,談什麼新恩舊怨?談什麼客氣讓步?聽著!從現在開始,誰敢再對君珂一字不敬,我就斬納蘭君讓一根手指!」

  他長劍一抖,架在納蘭君讓手指上,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環顧四周,「有人想說話嗎?嗯?」

  四面沉寂如死,這下別說罵君珂,人們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君珂低著頭,心中痠軟灼熱,不知道是感謝納蘭述的決然相護,還是無奈這一步步走向的命運的決裂。

  「所有人退下去。」納蘭述冷冷道,「留下三匹馬,足夠的乾糧和水。別動手腳,所有的食物我會請納蘭君讓先嘗;別跟著,發現一次,也斬一次納蘭君讓手指。等到出了魯南,我自會放了他。」

  「你若不守信用……」

  「我不守信用又如何?你現在敢不信我?」納蘭述毫不在乎,冷冷一笑,「想看我守不守信?那就老實點!」

  帶領此次一萬精兵的九蒙副將,和納蘭君讓的護衛們低聲商量了一陣,終於無奈嘆息,一聲令下,全軍後退,留下三匹好馬和乾糧水囊。

  眼看大軍後撤,納蘭述低聲吩咐君珂,「留下記號,吩咐堯羽衛隨後趕來匯合。」

  「我們不等他們?」

  「不等,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時機。」納蘭述眼神深思,「納蘭君讓兵力絕不止這些,一部分還在追擊雲雷軍,還有一部分,我懷疑佈置了二道防線,試圖在萬一我們逃脫的情形下攔截。我們既然箝制納蘭君讓在手,就要物盡其用,帶著他,遊走魯南大地,將魯南全地之兵都吸引來,最後在西火郡和雲雷匯合,如果那時大燕軍隊還在追擊,那麼正好,利用西火的特殊地形,狠狠給他們一個重的!」

  君珂想了想,也覺得雖然冒險了點,但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她卻不知道,納蘭述這是要還雲雷軍的人情——當初雲雷軍為堯羽衛吸引了大部分大燕追兵,如今堯羽也打算為雲雷軍做開路先鋒了。

  「納蘭。」君珂騎上馬,看看一直閉目不語的納蘭君讓,猶豫了一會,才道,「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我不會虧待他。」納蘭述竟然直接猜到了她的心事,淡淡道,「只要他不搗亂,就衝他對你這一份心思,我不會動他一根毫毛,你放心。」

  君珂心中一熱,咬著嘴唇,不知該如何謝他,納蘭君讓對自己有情分,和納蘭述卻是真正的生死大仇,冀北王府家破人亡,可以說拜納蘭君讓所賜,一路上納蘭述便是要折磨他出氣,她君珂也沒什麼立場阻止,然而納蘭述連要她開口都不曾,便直接應承了她的要求。

  守望相助易,理解讓步難,有他這一份心意,夫復何求?

  她噓一口長氣,望著天際將明的曙色,想著這一夜驚心動魄,不曾贏這世間爭執,不過贏一身無奈酸楚。

  「走吧。」她一抖韁繩,駿馬長嘶,衝入黎明天際,一線烈火微紅。

  ※※※

  八日後。

  魯南,神風平原。

  從遠處看去,一個黑色的方塊,延伸在灰黃的土地上,再往後,有更龐大的紅色方塊,隔了一段距離,緊追其後緩慢移動。

  前面小方塊,是趕來和納蘭述君珂會合的堯羽衛,後面大方塊,自然是緊跟著他們,試圖救出太孫殿下的大燕軍隊。

  自從挾持納蘭君讓那夜後,第二天堯羽衛便趕來和納蘭述他們會合,之後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七天,隊伍從冀北邊境進入魯南,現在已經行走到魯南的中部。

  堯羽衛的行進路線經過多方推算,幾乎避開了所有的便於伏擊和偷襲的地段,這令跟在其後的大軍無計可施,只好咬牙一步步吊著。

  按照納蘭述的計畫,他們在吸引燕軍的注意力的同時,也要儘量儘早和雲雷軍匯合,但云雷軍轉戰燕地已久,補給不足,自從上次險些被納蘭君讓合圍成功之後,便放棄了平原作戰,進入了隱蔽的山脈,一時不能確定在哪裡。

  不能確定,也有蛛絲馬跡,納蘭述和君珂經過推敲,覺得夕照山脈落日峽的位置,極有可能,堯羽衛目前正一路向那裡而去,並派出先鋒試圖打探雲雷軍蹤跡。

  不過表面上,這群堯羽衛的詭異作風和路線,卻讓跟在後面的大軍焦頭爛額,他們白天說怕曬壞嬌嫩的肌膚,不趕路;半夜經常一骨碌爬起來,精神奕奕拔腿便走。大軍卻沒有這個自由度,他們白天擔心敵人裹著他們的殿下遠飏而去,一刻不敢鬆懈,晚上好容易闔眼,卻時時被驚醒不得不立即跟上,這樣被折騰了幾天,燕軍人人掛著碩大的黑眼圈精神萎靡像抽了大煙,帶兵的副將眼看不好,下令士兵白日黑夜三班倒輪班休息,才將這狀態緩解。

  睡覺的問題解決了,吃喝拉撒還得受罪,堯羽衛經過的地方,必然佔據上游,他們取完水,就撒一筐亂七八糟的藥,有人站在上頭對下頭喊,「兄弟,這是漂白粉,淨化水質的,放心,沒毒,喝了沒事,頂多將來多生幾個白痴!」

  這話一說,誰還敢喝?戰戰兢兢找軍醫來查水,軍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無奈之下,只得勒令經過的州縣隨時送水,一來一去又是麻煩事,還拖慢了軍隊行進速度。

  水也罷了,堯羽衛的神經質還表現在吃飯不準時,人家飽著他餓了,人家餓了他飽著,燕軍一旦埋鍋造飯,堯羽衛便開始喝水,一個個喝得眼冒藍光肚子滾圓,燕軍飯燒好準備吃了,堯羽衛便拖出一個竹製水龍,一堆人排隊在一個鍋裡尿尿,尿得一瀉千里樂不可支,攢足一鍋尿,用水龍吸水,隨後派兩個衛士,頂著鐵甲全身披掛,推著水龍一陣狂奔,奔到燕軍宿營地附近,一邊高喊,「哥們,給你們送湯來啦!」一邊筒口向下,拉動活栓,對準飯鍋,射——

  誰被射到,誰倒霉。

  每天都有一鍋飯慘遭尿泡,每天士兵吃飯都膽顫心驚,一邊吃一邊抬頭看,不知道今天輪到誰倒霉挨尿,導致這批士兵後來都得了後遺症,退伍回家多年後,端起飯碗就仰頭。

  燕軍這邊也試圖萬箭齊發射死這群膽大包天的無恥混賬,但對方每次派出來的人,都武功出眾,輕功超卓,還穿了護身寶甲,武裝到牙齒,經常掛著一身的箭,像戴了勛章,得意洋洋推著水龍在上風走來走去,將燕軍的領兵者們氣得眼睛發藍,卻也不敢隨意就追過去——那邊說了,誰擅自接近,發動攻擊,他們就先攻擊尊貴的太孫。

  納蘭君讓最近的日子也不好過,看守他的任務交給了堯羽衛,君珂為了防止堯羽衛懷恨耍手段折磨納蘭君讓,將這事直接交給了晏希,在她心目中,晏希可以算是堯羽衛裡唯一一個正經人,他答應了不為難納蘭君讓,那自然沒事。

  晏希默然接受了這個任務,親自和納蘭君讓住在一起,君珂經過觀察,覺得似乎也許大概可能確實很正常,於是便放心了。

  她這邊放心了,那邊納蘭君讓的噩夢開始了。

  最初幾天,納蘭君讓絕食,他絕食也正常,所有食物裡都下了限制功力的藥物,他被鎖在馬車內,再被禁制了武功,這輩子要想逃出去,永無期望。

  晏希也不勉強,也不生氣,也不向納蘭述君珂匯報,只在經過某些村莊時,吩咐屬下去擄人,特意關照了,一定要擄那種特別醜陋嫁不出去的女人,乾柴烈火的寡婦更好。

  寡婦擄來了,不得不說堯羽衛們眼光牛叉,選來的女人,千姿百態,春花秋菊,一開始還只是圍觀的堯羽衛們想吐,後來連晏希都兩眼發花要扶牆,勉強撐住自己,以十兩銀子的獎賞,派給這些女人一個任務——給那輛馬車裡的公子餵飯!不管你用什麼方式!哪怕強姦也可以!

  據說那些「美女」進入馬車,馬車立即發生了劇烈震動。

  然後當晚納蘭君讓便吃飯了。

  晚上納蘭君讓在馬車內,想要調息運功,或者好好休息,也不能。一到晚上,就有幾個彪形大漢鑽進來,和他擠在一起,這些人擠眉弄眼,眼神曖昧,雖然一根指頭也不動他,但眼睛裡寫滿了某些不可告人的慾望,他們時不時湊在一起,討論著某家象姑館的小倌如何的清菊嬌豔,弱不禁風;時不時頭靠頭,鬼鬼祟祟沾著唾沫翻春宮,粗大的喉結不住咽動,納蘭君讓有次無意中瞥了一眼那春宮,頓時眼前發黑——不是男女春宮,是男男的!

  天哪!

  這堯羽衛是兔子軍團?這麼多小倌愛好者?

  還每天的人不重樣?

  太孫殿下想了一下兩千人的兔子軍團,不寒而慄……

  剛硬不折的皇太孫,遇上這群滾刀肉,哪裡還敢再剛硬再不折?從此十分合作,表現了誕生至今二十年來最高層次的接受度。

  他當然不知道,那群大漢早上下了馬車,抬手就扔了春宮圖,扶著樹一陣好吐,大罵:「奶奶的拋媚眼拋得老子眼睛抽筋!」

  他也不知道,每天晚上為輪到哪幾個去裝兔子,堯羽衛經常大打出手,輸了的被踢進馬車經受煎熬,直接導致了堯羽衛新一輪練兵大賽的興起。

  除了吃睡比較痛苦之外,納蘭君讓其餘供應,都十分講究,因為每天飲食都是君珂親自監督,看著人送上去才放心,君珂不願意和納蘭君讓當面相對,此時她出現在他面前,對他實在也是一種刺激,何況納蘭君讓現在見她,都面沉如水,趕緊閉眼,似乎連多看她一眼,都覺得痛苦。

  君珂自然黯然,只能偷偷關注,眼見堯羽衛態度正常,納蘭君讓精神尚可,也就放心許多,哪裡知道納蘭君讓水深火熱,給堯羽衛那群怪胎快要逼瘋。

  一路行來,漸漸逼近夕照山脈,地勢開始逐漸險峻,想要完全避開任何攻擊偷襲已經不可能,這天夜間,納蘭述站在高處,看了很久遠處黑壓壓的燕軍,回到帳篷,沒有笑意地笑了一下,道:「他們快要耐不住了。」

  「你覺得他們會在哪裡動手?」君珂問。

  「落日峽前龍牙谷。」納蘭述淡淡道,「到了此時,我們的路線已經無法掩飾,燕軍一定已經猜到我們要進入落日峽。龍牙谷,是進入落日峽必經之路,山勢險峻,一線孤崖,燕軍要是沒在那裡埋伏等候,我就枉為納蘭述。」

  「那你打算……」

  「他們請君入甕,也要看我願不願意。」納蘭述傲然一笑,「這次帶兵的這個副將,是燕京朱家的一個旁支子弟,能力是有,但性子守成,從一路他跟著我們就可以看出來,好幾次我留下給他冒險相救的機會,他卻顧忌重重不敢動作,將寶都壓在了龍牙谷這裡。這人乍得提拔急欲立功,卻出了這麼個岔子,一旦我們進入山脈,燕軍無法追及,他前程化為流水,還要身負重罪,怎麼甘心?此刻他心情必然焦灼,龍牙便是他的極限,所以他越急,我越得吊吊他胃口。」

  君珂有幾分佩服地看著納蘭述,朱家一個旁支的剛提拔的子弟,他竟然也如此瞭解,因人施策,竟是天生的將才。

  她托著腮,在一旁認認真真地想,或者自己也該學學兵法了,聽納蘭述說,雲雷軍內有高人,神出鬼沒戰術精妙,她走的時候並沒有指定誰來指揮,不過,應該是查近行吧,等這事了結和雲雷匯合,好好和老查學學兵法。

  君珂手指頭畫著地形圖,眼簾已經慢慢闔起,納蘭述一側頭,看見她靜謐睡顏,眼簾下淡淡陰影柔和,肌膚雪光映射,微帶酡紅,最近她傷勢漸漸痊癒,氣色恢復很多,只是精神還有點不足,納蘭述憐惜地撫了撫君珂的臉,輕輕將她抱起。

  君珂往納蘭述懷裡靠了靠,臉貼著他的大氅,突然喃喃道:「納蘭……哭……哭……」

  納蘭述怔了怔,隨即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一低頭,眼神如水溫柔。

  隨即他俯身在她額上,輕輕一觸。

  「今生我不會再流淚,小珂。」他柔聲道,「除非你要離開我。」

  君珂渾然不覺,抓著他的衣襟,露出一抹淺淺的,安然的笑意。

  風從龍牙谷口過,到此處嫻靜溫柔。

  ※※※

  當晚堯羽衛放慢行程,明明入夜就可趕到龍牙谷,但堯羽衛突然開始老牛推車,一步三晃,有氣無力,十里路走了一天,還早早就歇下了。把某些人等著眼睛冒火,但也無可奈何,只好在峽谷裡頂著冷風,硬生生吹了一夜。

  第二天堯羽衛還是這麼慢,一步步蹭向龍牙谷,前後燕軍心焦之餘,也開始疑惑,難道堯羽衛在等外援?

  五十里的路程走了三天,第三天傍晚,眼看要進入龍牙谷,等了三天等得精疲力盡的燕軍正在歡喜,堯羽衛竟然在山谷前駐足,站在斜坡上,抬頭仰望陡峭山崖,紛紛驚呼:「好高!」

  「可怕!」

  「風好大!」

  「像鬼哭!」

  「繞路吧繞路吧。」一陣亂糟糟大嚷,「哥們怕黑,怕高!」

  兩頭凍得要死的燕軍聽見,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去——奶奶的你們怕黑怕高!怕黑你們怎麼經常夜裡跑路?怕高你們怎麼經常爬到樹高處對咱們營地撒尿?

  然而罵也沒用,堯羽衛那群二百五,當真就亂哄哄轉身,將跨進龍牙谷的一隻腳給縮了回來,一副「老子寧可繞路也不從這鬼地方過」的德行。

  主持此次追擊的朱副將大急,此刻再容不得猶豫,霍然發佈旗語。

  「殺!」

  轟然一聲萬箭齊發,從龍牙谷口崖壁上方,射下無數利箭,接著轟隆隆滾石落崖,伴隨一陣喊殺之聲,上萬步兵從山崖兩側湧出,直奔堯羽衛而來。

  堯羽衛齊齊冷笑,隨即一道身影翻身而起,蒼鷹般一個起落,衝著箭雨便越到崖半端,手一晃便多了一張巨弓,拉弓反射,咻地三箭連飛,崖頂上頓時慘呼落下三條人影,其中兩人都穿著小隊長服飾。

  堯羽衛第一神箭手和大力士許新子出手,眼力奇準,一箭就射落了崖上主持射箭的領頭人。

  但此時雙方都似乎沒急著交戰,對方陣營裡突然也竄起一條人影,半空中身形如電,也是一箭三發,一發向許新子,一發向納蘭述,還有一發,歪歪扭扭,沒入人群不見。

  那邊各自去擋,一直仗劍在等候戰機的君珂,卻眼尖地發現,對方那第三箭,在被一個堯羽衛格開之後,居然從尾端又飛出一柄透明小箭,詭異地沒入黑暗,越過人叢,貼地而飛,然後一個揚起,啪一下,射斷了納蘭君讓馬車的套馬繩,隨即一閃不見。

  這人箭術膂力不下於許新子,詭奇猶有勝之,混戰之中,如果不是君珂一直緊盯著那隻箭,竟然無人發現最後那箭的去處。

  繩索一斷,在山地上本就有些傾斜的馬車,頓時失控,向後狂衝而去,山路碎石密佈,馬車歪歪斜斜,堯羽衛紛紛攔截,卻不抵馬車向下巨大沖力。

  「撒網!」危急之下有人大叫,堯羽衛振臂猛張,左右翻飛,透明絲網相連,將馬車兜住,一邊一個護衛猛力將鉤子向兩側山壁的樹甩出,希望借樹幹的拉扯之力遏制馬車的衝力。

  「嗤啦。」一聲巨網破裂,兩棵樹被連根扯起,翻滾落下,險些砸到底下的軍士。

  巨網破碎,堯羽衛反應快捷,立即有數十人拋出連鉤索,釘在馬車四側,無數人吐氣開聲——「嘿!」

  喝聲上衝雲霄,扯直繩索的手臂爆出青筋,馬車衝勢一緩。

  堯羽衛眼底剛剛爆出喜色。

  一柄透明利刃忽然從馬車底飛出,半空中光影一旋,繩索全斷!

  馬車轟隆隆再次倒退了下去,斜坡將盡,對面就是一座石山,馬車這個速度撞上去,車身解體還是小事,裡面被禁制住的人,必受重傷。

  眼看著馬車屢受阻攔去勢雖然慢了一些,但依舊以不可阻擋的氣勢,直衝而去,而後方,是一方灰色巨石,尖銳嶙峋,巋然不動地等待血濺那一刻。

  君珂一直跟隨馬車而來,看見那方巨石心中一動,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此時沒空細想,眼看納蘭述在前方接戰,堯羽衛們試圖堵住馬車未果,但卻沒人肯讓步,有人竟然以肉身撲上試圖相擋,下一瞬就要被壓死!

  堯羽衛會被壓死,馬車裡的人,也會被撞死!

  君珂腦海裡一閃念——那突然出現的高手,到底是來相救納蘭君讓的,還是燕京別的勢力,趁此機會安排來暗殺他的?

  燕軍那邊也在驚呼,無數人衝了上來,但已經來不及。

  人影一閃,君珂撲了上去。

  沖在了馬車和山石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