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天定風流之金甌缺·瘋狂納蘭述

  馬車狂退,衝勢兇猛,轉眼逼近山石,此時誰切入馬車和山石之間,就是壓成肉泥的下場!

  君珂撲過去,堯羽衛齊齊驚呼,遠處傳來一聲大吼,「小珂!」

  納蘭述橫身飛捲,一杖飛擊,面前三人心臟盡碎而亡,他身影一閃,狂奔而下,可是哪裡還來得及。

  君珂的身影已經沒入馬車之後,遠遠只看見束起的長髮一閃。

  「小珂!」納蘭述呼喊近乎淒厲。

  君珂此時卻什麼也聽不見,她想也沒想就衝了過去,但真正衝到位置,眼一抬便是狂衝而來的馬車,耳中轟隆轟隆是馬車倒沖摩擦地面的巨響,為了安全這馬車是純鐵鑄造,自重驚人,聽在耳中,像頭頂被劈無數道巨雷。

  巨大的陰影壓下,猶疑便是死亡。

  君珂來不及思考,反手一翻,衝出來時已經拔出的長劍一個倒插,插向身後山石——這劍柄也是精工打造,一流純鐵,希望能頂住一刻!

  然而這一插,竟然用力一虛,彷彿落在空處,隨即聽見「噗哧」一聲。

  此時聽見這麼一聲,比聽見爆炸還讓人驚悚——身後可是山石!不是豆腐!為什麼一戳便穿,無法借力?

  君珂只這麼一怔,馬車已到!

  轟隆隆泰山壓倒!

  砰一聲巨響,震得地面都似在顫動,馬車整個撞上山石,巨大的衝力令馬車竟然將山體部分撞塌,半個車身埋進了山中。

  「啊……」隱約一聲低喚,響在馬車車輪的喧囂裡,隨即歸於寂滅。

  「小珂!」

  納蘭述第三聲呼喊,撕心裂肺,衝破天際。

  那一聲喊幾乎已經不似人聲,難以言喻的絕望和不敢置信。

  堯羽衛臉色慘白,注視那半身埋入山體的馬車,車都被撞成這樣,人……焉有幸理?

  這麼大的衝力,這麼重的馬車,眾目睽睽之下避無可避的最後一霎,想要找出完整的骨骸,都已經不可能。

  血肉歸於山石,肌骨同化泥土。

  屍骨無存。

  每個人心底泛起這樣四個字,隨即便覺得眼前發黑——君珂,竟然會是這樣的下場?

  一路艱辛苦難,在看到曙光的前夕,竟然遭遇這樣的結局?

  好容易和主子匯合,為他解開心結,即將攜手衝出燕地,竟然在這無名小山前,身化飛灰?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不!」納蘭述像一道黑色的旋風,從對面崖下奔來,滿身都是剛才一怒搏殺濺上的血肉,一頭向馬車衝了過去。

  「別讓主子接近!」晏希一聲低喊驚得所有堯羽衛都一顫。

  是,不能讓主子接近那馬車!

  一手將主子從深淵中撈出來的君珂,是主子最後的心靈歸依,如今他好容易從最崩潰狀態中恢復,如果真的遇上那可怕的結果,讓主子看見那樣的慘狀,會發生怎樣慘重的後果?

  堯羽衛們瞬間都放棄了對手!

  不顧那些追殺的刀可能砍在身上背後,帶出鮮血和傷口,齊齊轉身,狂撲而上。

  一個少年就在納蘭述身後不遠,就地一個猛撲,抱住了納蘭述的一條腿。

  納蘭述一跺腳,便將他甩飛。

  這一停頓的時間,又有一個堯羽衛翻身而起,一把抓住納蘭述的脈門。

  脈門被制立即喪失行動力,那堯羽衛正自一喜,尋思著要將主子扛起就跑,手指突然一滑,竟然就那麼滑過了納蘭述要害,納蘭述手腕一震,他就被震了開去。

  此時納蘭述離馬車不過三丈遠,一路上人影翻飛,堯羽衛接連撲上拚死阻攔,都被納蘭述舉手抬足間擊飛,黑色的袍角鐵一般在半空掠過,帶起凜冽而決然的風聲。

  眼看快要到馬車之前,納蘭述伸手去開馬車後門,身後咚咚腳步聲起,大鳥般的黑影從天罩落,許新子在丈外橫空一蹬,一躍就到了納蘭述頭頂。

  一支利箭從他頭頂呼嘯而過,險險擦著頭皮,許新子吐氣開聲,身子一沉,雙臂如鋼箍,死死抱住了納蘭述。

  他是堯羽第一大力士,用盡全力之下,納蘭述一掙竟然沒掙脫,兩人在馬車前翻翻滾滾,突然眾人大叫:「小心!」

  三支火箭,向著兩人後心,奔雷厲電,劈空而來!

  「放開!」

  「你不放棄,我就先死!」

  對話短短一句,三箭已到近前,許新子橫身擋在納蘭述背後,當真死活不肯鬆手。

  納蘭述霍然鬆開拉馬車門的手,一甩手玉杖倒射,啪地擊開一支利箭,玉杖借勢一個旋轉,尾端擊上另一支箭,啪一聲那箭粉碎,火光一閃不見。

  但是玉杖只有兩端,還有一支箭射往許新子後心,納蘭述猛地向下一撲,許新子隨著他的動作也向下一栽,唰地一聲那箭避過後心要害,插入肩下。

  鮮血伴隨著肌肉被灼焦的氣息沖鼻而入,納蘭述霍然回首,眼神發紅,許新子痛得臉上肌肉抽搐,卻看也不看自己的傷口,急忙對他展開一個看起來更像哭的笑容,語氣滿是哀求,「主子!求你!」

  納蘭述身子定了定,滿是血色的眼睛裡,霍然掠過一絲痛苦之色。

  他不是一個人!

  他還有身後這生死兄弟,還有未盡的復仇責任,還有垂死待救的妹妹,還有父母等待合葬的骨灰!

  因為這許多責任,所以他不能倒下,甚至連倒下的可能都不能有!

  此時此刻,他若任性,牽連的就是無數人命。

  納蘭述霍然仰頭,一聲長嘯。

  嘯聲淒厲,像潑開大片的冰雪拋灑無數的銳器,刺到哪裡都是血色記憶,縱橫新傷。

  嘯聲震得前後燕軍都紛紛後退,心動神搖,頭暈目眩,更覺嘯聲裡悲憤絕望凶厲之氣,懾人心魄,膽子小的腿都在發軟。

  嘯聲里納蘭述決然從馬車前一個轉身,一腳蹬著車輪便竄上了高空,人在半空單手一翻,手中已經多了許新子的巨弓。

  深黑巨弓在夜色裡毫無色澤,唯有鑲嵌的三顆金晶石如三隻詭秘的眼睛,光澤幽幽。

  納蘭述縱身而起再無停留,半空中竟然沒有停頓瞄準,扣弓拉弦,弓如滿月,嘎吱一聲大響,剎那箭七箭齊發。

  嗡地一聲那強勁至極的重箭,刺破黑暗,穿風裂骨,所帶起的烈烈狂風窒息了四面燕軍的呼吸,人們下意識讓開,人群分波逐浪,讓開的人群之後,一人高踞馬上,正在抹箭上弦,似乎打算再來上一次偷襲,驀然一抬頭,駭然發現前方已經沒有了掩護,而一箭如天外飛來,旋轉的箭頭在視野裡越轉越大,騰騰如殺神厲眼,剎那間目光追及——

  「啪。」

  天地被貫穿,炸出血色驚虹。

  那人無聲無息倒下去,額頭一支重箭穿出腦後。

  「馮副將死了!」

  「副將被殺了!」

  「馮副將!」

  對面一陣驚呼,陣型頓時大亂,顯見被殺了己方的主持人物。原先這批人就是埋伏在龍牙谷口要伏殺堯羽衛的,但是堯羽衛沒到地頭反身就走,打亂了他們的計畫,倉促之下由這個馮副將帶領反衝出谷,合圍未成,陣型本就不穩,這馮副將又是個剛愎自用並且別有心思的人物,仗著自己一手好箭法,想要斬獲頭功,不想還沒看見戰果,就遇上了被徹底激怒的納蘭述。

  猛虎狂獅,蟄伏未起,怒則驚動天下,血流飄杵。

  五內如焚,瀕臨絕望的納蘭述,迫於無奈,連打開馬車一看究竟都不能,此刻這壓抑的憤懣,全數爆發到了這些日子圍追堵截的燕軍身上。

  「殺!」

  納蘭述一聲令下,聲音凜冽,此刻他已經不打算按照原定計畫,和燕軍邊戰邊走,將燕軍拖入自己預設的有利地形,並等待和雲雷的匯合。現在,他就要殺人——立刻!馬上!見血償命!

  堯羽衛剎那收縮,兩千人的堯羽衛,人人精銳,悲憤無倫殺氣衝天,趁著後頭燕軍見太孫馬車出事大驚失色人心散亂之際,直撲前頭那批埋伏的上萬燕軍。

  設伏者不成,反陷入殺陣,兩千堯羽,一千人為尖刀陣型,在納蘭述帶領下,像燒紅的尖銳烙鐵,狠狠插進對方散亂的隊伍,所經之處,翻開濃膩的血漿。

  一千人護持中間的尖刀隊形,遊走變幻,陣型離奇,瞻之在前忽焉在右,鬼神莫測地出現在敵方隊伍中,穿插、橫剖、蓋頂、地趟……在狹窄山地之中居然也能手段層出不窮,詭奇的作戰方式令習慣了中規中矩對戰的燕軍茫然失措,他們剛被中間尖刀陣型的悍厲殺著逼得奔逃,眼看著躲過當頭一柄大刀,正在慶幸,一眨眼身前的大刀突然劈開了同袍的腦袋,同伴的鮮血還沒澆到自己身上,便覺得渾身一冷,從頭頂到腳底,瞬間被數柄長劍刺個透心穿!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人數遠少於自己的堯羽衛,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一個人在對戰很多人,這個人影兇猛撲來也許是虛招,下個人影一晃而過卻可能是真正的殺手,但恐怖的是,你永遠不知道,到底誰的手裡,持著打算殺你的劍!

  如果當作每招都是虛招,那麼必將死於一招殺著,如果每招都拚死對付,那麼必將活活累死!

  這些燕軍哪裡知道,自幼同吃同住,生死相隨的堯羽衛,多年相伴打造出來的默契和經驗,配合早已妙到毫巔,每個人的武功身法都可以互補,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是心意所向,單兵戰力固然非凡,合作戰力卻更是天下之冠!

  以往多年無戰事,又限於藩王部屬的限制,再加上堯羽衛珍惜每個成員,所以很多時候寧可迂迴作戰,設陷暗殺,很少正面衝撞,這使整個大燕,對堯羽衛都估計不足。

  然而今日,名馳冀北乃至大燕多年,卻從沒拿出真正正面實力的堯羽衛,終於讓整個天下,看見了大燕第一精銳護衛的雪亮的獠牙!

  衝陣如犁肉,奪命似焚茶!

  狂飆橫捲,烈火燎原。

  這不是一場戰鬥,是一場屠殺,兩千人堯羽衛對一萬多燕軍的屠殺,動了真怒的納蘭述,長嘯如巨雷滾滾而過。

  「一個不留!」

  就因為這一句,這群燕軍遭受了有生以來的最大噩夢,他們不僅敗,甚至連逃都不能逃,隨著這句命令,堯羽衛陣型一變,衝到頭的尖刀陣一分為二,篦子篦蝨子一般又回殺一次,四面遊走的一千人,將所有試圖逃走的人再次驅趕回去,像驅趕一群豬狗,回到那血肉機器的利齒下,接受屬於他們的利齒碎碾,死無全屍。

  這群倒霉的燕軍,前有堯羽,後有狹窄的龍牙谷,一萬多人擠在谷口,進退失據,有人試圖逃入谷中,早有堯羽振翅部的輕功高手,三兩下爬上懸崖,奪了原先準備用來對付他們的壘石滾油,弓箭火箭,迅速佔據崖壁上所有最適合的射殺點,一陣箭射火潑,頓時谷內燃起熊熊大火。

  那些人在火中掙扎,再想逃出來已經不可能,有人守在谷口,出來一個砍一個,還不砍死你,砍斷你的手腳,再扔回去。

  犁庭掃穴,白骨成山,所經之處,血肉成漿。慘呼、掙扎、逃竄、被逼回被殺……一輪輪反覆重來,沒有一個人逃得掉被限死的命運,堯羽衛像掌握人間螻蟻命運的天神之手,含著殘忍嗜殺,瘋狂報復的微笑,一遍遍玩弄著那些人的意志和生命,不玩死,不罷休。

  前頭黑雲壓起,一大群士兵趕到,這是由朱副將帶領的另三萬燕軍,一直跟在堯羽衛身後五里,原打算和龍牙谷伏軍配合,前後夾擊,勢要將區區兩千堯羽衛全殲當地,然而此刻他們馳援而至,遠遠看見這殺戮一幕,頓時驚得腳軟,連馬都在瑟瑟發抖,硬是不肯前進一步。

  這哪裡是作戰?這分明是殺戮!

  血肉海洋,龍牙谷一片赤地!

  「龍牙谷不是埋伏了一萬多人嗎!」朱副將大驚失色,連連咆哮,「現在怎麼只剩這麼點?」他指著谷口那被不住驅趕進堯羽衛包圍圈的燕軍,指著那越縮越小的一團,駭然問,「人呢?人呢?」

  沒有人回答他,人們震驚到連上下尊卑都忘記,只知道呆呆看著那血海殺場,只覺得五臟都似被攥緊,抽搐,擠壓,碾磨,全身上下,滲出恐懼的汗滴!

  一萬人,就在這不長的時間內,被屠殺剩了這麼點。

  這不是瓜菜,這是人命。

  然而看那群堯羽衛冷酷嗜血的眼神,這些人命,在他們眼底,當真瓜菜都不如!

  是人都惜命,這樣的殺氣,誰見了都心生畏懼,合圍已經不可能,依仗天險也成為泡影,己方四分之一戰力損失,對方卻好像絲毫不損,如果倒轉劍鋒,一陣衝殺,己方就算人數眾多,在喪失鬥志的情形下,又有幾分勝算?

  朱副將幾乎在立刻,便做出了盤算。

  何況主持埋伏的這個馮副將,和他本就不是一個陣營,燕京派系鬥爭激烈,誰犯得著為了政敵,去碰這樣的硬石頭?

  「先按兵不動,我們要保證太孫安全,去看看太孫安好否?」朱副將下令。

  三萬軍後撤,一隊士兵奔向馬車,當他們打開馬車後廂的時候,都露出震驚的表情。

  ……

  朱副將軍隊趕到,堯羽衛無動於衷,微微斜射的目光充滿猙獰——有種就上來送死!便不能全殲你,爺爺們穿陣而過,送你個對心穿,也夠本!

  恨,無限的恨意,自魯海之死,冀北之毀後便無奈壓抑住的洶湧恨意,在今日,眼見君珂「屍骨無存」之後,終於兇猛地爆發出來。

  納蘭述周身罡氣四射,令所有人都無法接近他三尺之內,他衝在最前方,尖刀刀尖最鋒銳的一點,他的玉杖已經收了起來,因為他覺得那種東西殺人太沒感覺,他就操了一把不知道從誰那裡奪來的普通大刀,砍!

  對面一個小隊長衝了上來,納蘭述砍!

  啪,人還在三尺外,頭顱已經爆散。

  ……少女薄薄的下頜,那個夜晚,含笑抱緊自己的溫暖。

  一個士兵手中的長矛悄無聲息地側射,對準了他的腰部要害,這人看出納蘭述才是此戰靈魂人物,擒賊先擒王!

  納蘭述正面對著數人,彷彿全無所覺,這人眼看要得手,正在歡喜,驀然納蘭述轉頭,對他一笑。

  雪白牙齒夜色中寒光一閃,猙獰如正噬肉的狼。

  那人一怔。

  雪光亮起,那麼簡單的一招,卻像巨浪橫空壓下。

  砍!

  慘呼聲裡,一條手臂被絞得粉碎。

  ……碧水中的女子,盈盈笑著,假扮水神娘娘,臉頰濕潤透粉,微微羞澀。

  幾個高偉甚於常人的大漢衝了過來,一看就是軍中大力士,開山巨斧,力劈華山!

  納蘭述一字馬飛起,橫刀劈下,鏗然一聲金鐵大震,氣浪割傷身側的士兵,有人痛苦地翻滾出去,捂著耳朵,那裡絲絲滲出鮮血,耳膜已經被震破。

  咔嚓一聲納蘭述大刀斷裂,虎口鮮血涔涔而出,普通戰刀怎麼能經得起那麼大震動?大力士們剛剛心中一喜,隨即發現自己刀上傳來奇異震動,他們瞪大眼睛,看著那震動,從刀上,傳遞到自己的手臂、肩頭、胸膛、頸項……

  啪!

  三名軍中大力士,齊齊炸開血霧,四面人噴濺得一頭一身,等到好容易抹乾淨臉上碎紅,駭然發現,那幾個人,已經消失不見!

  生生被納蘭述的內力,震成齏粉!

  而納蘭述,已經衝過那些齏粉,殺神過境,執刀向前——

  ……恍惚燕京統領府牆頭,那少女醉醺醺在他懷裡,歡喜而又得意地咕噥:「納蘭,以後我有兵了,我可以保護你。」

  ……

  人潮如湧,在遇上納蘭述那一刻卻都驚駭退去,無人是他一合之敵,也無人敢接他一合。

  「求求你,哭出來!」

  「求求你,哭出來!」

  彷彿突然聽見她的哭泣,帶著濃烈的心痛不捨,納蘭述霍然仰頭,似要在雲天之上捕捉她的聲音。

  他仰頭一霎,有深紅的痕跡,隱隱出現在眼角。

  四面震懾,連那些被驅趕來被殺的士兵,都被此刻的納蘭述給驚住,在他的刀下,無聲翻倒,墮入塵埃。

  小珂!

  我也求你。

  求求你,活著!

  你若身亡。

  我要這天下,為你陪葬!

  ……

  一條人影忽然自後方電射而來,青衫利落,卻是一直沒參戰的晏希。

  堯羽衛怕納蘭述接受不了事實,看見慘狀會出事,拚死攔住他不讓他靠近馬車,但他們自己,還是要查個究竟的。

  雖然親眼所見,但總抱持一分希望,再說就算君珂屍骨無存,堯羽衛就是一點點剝,也要剝出一個完整來。

  晏希已經做過了查看,此刻眼神裡充滿困惑。

  他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馬車裡沒人,連納蘭君讓都不見了,而馬車前端,狠狠撞進了山體,毀得一塌糊塗,一時之間無法看出到底有沒有人被碾在前端,如果想要確認,必須得把馬車先挖出來。

  馬車太重,便是神力許新子也別想拖出來,一時半刻,無法確認君珂生死。

  但晏希卻發現了異常。

  首先他發現了四面山體是黑色泥土,而在剛才,君珂撲上去試圖攔馬車的時候,他明明記得君珂身後是一大塊突出的灰色岩石。

  但現在,這塊令人印象深刻的岩石,竟然好像不見了。

  那麼一大塊,怎麼可能突然消失?就算被馬車撞毀,地面也該有碎石,但是四周明明什麼都沒有。

  還有,納蘭君讓哪裡去了?

  馬車撞上山石,固然夾在中間的君珂最危險,但納蘭君讓當時被制,在那樣巨大的衝撞之下,就算不死,也最起碼頭破血流,暈在車中,換句話說,他無論生死,都應該在車上。

  但現在,這麼個大活人,居然也就在萬眾注目之下,從車中失蹤。

  晏希怔了半晌,心懸前方戰況,又趕了回來,因為這兩點蹊蹺,他總覺得,也許,事情並沒有想像得那麼糟。

  雖然無法想出那樣可怕絕望的一霎那,君珂怎麼能夠逃生,但此刻只要一點可能,他們都願意抓住。

  晏希沖納蘭述奔過去,想要將自己的疑惑告訴他,但走到一半卻又停住。

  這只是自己的猜測,萬一君珂還是出了事,萬一抱著君珂逃生的希望,拖出馬車,最後還是看見君珂慘不忍睹的屍體,這要主子,情何以堪?

  有些事,不給希望,也就咬牙接受,一旦給了希望再失望,那對人的打擊,是雙倍的。

  天堂地獄,反反覆覆,誰受得了?

  晏希立在原地,步子邁出一步又停下,這決斷冷漠的少年,竟然也開始了此生第一次左右為難。

  而此時戰鬥已經進入尾聲。

  或者說,一邊倒的殺戮已經結束。

  一切的仇恨,必須以死亡作終結,敢挑戰納蘭述的底線,就要注定承受他瘋狂的怒火。

  四面一片死寂,連呻吟聲都不聞,鮮血浸染大地,將灰黃的土地生生染成微紅,被鮮血一寸寸染過和烈火一次次肆虐過的土地,十年之內,寸草不生,十年之後,翻開泥土,還能隱約看見淡淡血紅。

  這一戰,堯羽衛以一千九百三十六人數,正面硬撼大燕軍隊一萬一千三百六十五人,幾近以一對十,卻生生將對方全殲,一個不留!

  不同於擊潰、擊散、擊敗,真正的絕無活口!

  這在歷國戰史上,也是史無前例,擊潰擊敗從來不難,但以少勝多還能全殲,絕無僅有。

  雖然有地形的原因,也有大燕援軍觀望的原因,但戰績,永不容抹殺。

  這一戰,造就了堯羽衛震驚大燕乃至周邊各國的凶名,奠定了後來的「絕世雙軍」的最初基礎。

  這一戰,也是後來的傳奇人物納蘭述,第一次對著五洲四海,展現了他的凶厲殺心,無邊悍狠。冀北之雄,從此崛起。

  這一戰,史稱「龍牙嗜血」!

  嗜血龍牙,飽飲鮮血,帶著淡淡血氣和煙火氣息的風,在死屍遍地的戰場上盤旋而舞,戰爭的勝利者卻毫無欣喜,納蘭述在屬下不安的目光中,怔怔仰頭,拄劍而立。

  他的臉上濺上血點,身上傷痕無數,散了的黑髮飄起,冬日黎明裡容顏肅殺。

  他腳踏上萬敵人屍首,對著一線明光剎那渡越的長空,默默呼喊。

  「君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