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鄭多燕小紅帽·現烤黃油曲奇餅

  程先生皺起眉頭,對陸夢婷的態度不滿意,低頭摸摸苗苗的頭髮,輕聲說:「你要是不願意就別去。」

  陸夢婷鬧到要離婚收場的地步,確實有她自己的問題,可跟蘇南跟沈星橫插一腳也有原因,苗苗被牽扯在裡面,算是尷尬人物,不知道陸夢婷想要說什麼,也覺得自己跟她沒有什麼好說的。

  陸夢婷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看苗苗:「認識這麼多年,喝一杯咖啡總可以。」算一算也是從小就認識,曾經的曾經還建立過一點友誼,給她一杯咖啡的時間確實可以。

  苗苗讓程先生先回去,自己跟陸夢婷去街邊的小小咖啡店喝咖啡,這家店像是私人新開,年初三已經開始營業,一進門就能聞見烤曲奇的香味。

  小店裡面全是田園裝扮,小圓桌上鋪了紅方格子桌布,擺著粗陶花瓶,一隻花瓶裡插一朵鮮花,店主看上去跟苗苗她們差不多大,紮著馬尾辮子,穿一條輕鬆熊的圍裙,笑著招呼她們:「今天有現烤的黃油曲奇。」

  陸夢婷打量這一間小小的咖啡店,一共只有三張小圓桌,賣咖啡蛋糕和手工餅乾,她坐下來,還沒點單就說:「顧東陽最喜歡這種裝修風格了。」

  這麼想一想也許因為這個才喜歡的她,那時候的陸夢婷確實也想這樣佈置家居,當小新娘子,做顧太太。

  這種想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沒有了,陸夢婷坐下來就對苗苗開門見山:「我明天的飛機,回日本去。」

  苗苗沒想到她會走的這麼乾脆,陸媽媽早就在外面放話,說等肚皮裡的孩子生出來,一樣要得到錢。

  陸夢婷點了一杯黑咖啡,問她:「你喝什麼?熱牛奶?」苗苗明明只比她小兩歲,看起來好像小了一輪,嫩的像是高中生,她把菜單翻一翻問:「一塊起司蛋糕,再加一份曲奇餅。」

  苗苗皺皺眉頭:「你不能喝咖啡。」

  陸夢婷怔一怔,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著苗苗的目光又有一點不同,合上菜單說:「我把孩子打掉了,無牽無掛一輕。」突然之間無處可去,婚離掉了,房子也不要了,家裡呆不下去,只有再加日本去。

  苗苗還記得顧東陽問陸夢婷,孩子到底是誰的,聽說她打掉了,真的以為是顧東陽的,因為戳穿西洋鏡,騙不下去了才要走。

  陸夢婷把她的臉色盡收眼底,已經打算要走了,這回走了就再也不回來,有些話不必客氣:「我不會為一個男人打兩次胎的。」

  苗苗說不出話來,她肚子裡的孩子真的不是顧東陽的孩子,但確實為了顧東陽打過胎,她看著陸夢婷的臉,想不到她怎麼肯對自己說這麼多話。

  店員送上咖啡,陸夢婷往裡面放了牛奶放了糖,清咖攪成了泥漿水這才抿一口,還覺得不夠甜,又要了兩包糖。

  她臉色泛黃憔悴,苗苗還記得她十五六歲的時候有多麼漂亮,想勸她不要喝了,去吃點正經東西,陸夢婷放下小勺子,一句比一句彈眼落睛:「我那時候特別羨慕你。」

  陸夢婷伸出一根手指頭:「知道我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嗎?不是希望我長得好看,是他們做夢都想有一間亭子間。」所以她才叫夢婷。

  那時候的住宅多麼吃緊,幾代人住在一起,苗苗已經算是住得寬鬆了,幸福裡的孩子們,有很多就睡在大衣櫃裡,要麼簾子拉一拉,要麼門板隔一隔,自己的空間就只有一張床,苗苗去過陸夢婷家裡,大家都是這樣過,沒有什麼稀奇。

  她以為陸夢婷說的是苗苗有一個自己的小空間,苗奶奶替她隔出來的,反正只有祖孫兩個人住,一間隔開成兩間,苗苗有自己的寫字桌,還有一個矮櫃放她喜歡的書籍。

  陸夢婷的的媽媽是公交車賣票員,回滬知青能有這個工作已經不容易,她星期天偶爾也會跟著媽媽坐車去賣票,十幾歲的小姑娘已經很懂得羞恥,連頭都抬不起來,生怕遇見同學,就是這時候看見苗苗,跟苗奶奶一起,背著大畫夾,還要去學鋼琴。

  陸夢婷的眼神長久的停留在苗苗身上,看她身上的裙子,看她梳的頭髮,兩邊攏起一點點,紮在後腦勺上,夾一個小髮夾,額前一把齊留海,永遠擋住眉毛一點點,出門的時候腳上都要穿皮鞋。

  後來知道她爸爸媽媽都在國外,就更加羨慕她,鄰居們都講,苗苗以後是要出國去的,每回看見就多羨慕一點,就是在顧東陽嘴裡,她也跟人家不一樣。

  苗苗從小就學畫畫學鋼琴,跟幸福裡每一個小孩都不一樣,一幫人去溜旱冰的時候要叫她一起,顧東陽就皺眉頭:「苗苗要練琴。」所以不能打擾她,從她窗前過一過,就能看見她拿著畫筆。

  陸夢婷從苗苗的名字開始羨慕起,這個的名字多麼好,聽起來就有生氣,一聽就知道是讓人呵護著的,在愛護下長大的,乖乖的怯生生的,很叫人可憐可愛的樣子。

  顧奶奶那麼討厭她,連門都不要她進,可是聽見苗苗的名字立馬眉開眼笑,大夏天都要藏一塊冰磚給她吃,冰磚泡雪碧,這是陸夢婷去顧家的時候從沒有的待遇。

  陸夢婷家裡日子不如意,就更往外去,跟顧東陽兩個,這裡的馬路哪一條不拿腳丈量過,買一個烘山芋焐手,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偶爾身上有多餘的錢去湯麵,顧東陽還一定要給她也帶一碗。

  她抬起眼睛看看苗苗,她大概不知道,一碗麵也很不容易,顧東陽跟他奶奶一樣,張嘴就是苗苗長苗苗短,說苗苗很可憐,陸夢婷心裡不以為意,有什麼好可憐的。

  那時候的陸夢婷就特別不喜歡苗苗一臉受了委屈的樣子,手臂上帶著黑袖章,低著頭,好像成了孤兒,進進出出是人都說,小囡作孽。

  陸夢婷用小勺子挖了一大口起司蛋糕,她看上去很餓,於是苗苗問她要不要吃點炸雞,小咖啡店裡只提供這樣的簡單菜品。

  陸夢婷厭惡著搖搖頭,她吃炸雞吃到要吐,跟顧東陽剛剛去日本的時候,日子過得很辛苦,吃炸雞算是葷,兩個人等超市便當打折去買,只留下炸雞便當,早已經冷透,飯黏在一起,雞皮軟塌塌既不香也不脆,撒了太多調味粉,一塊就能扒掉半碗飯去。

  吃這種東西吃了半年多,好不容易過了語言關,沒想考什麼學校,先想著去打工,吃一頓好的也好。

  陸家沒錢支持,顧東陽家裡倒是給了錢的,可也有限,姑姑不肯資助,光是語言學校就把顧奶奶的存款掏空,餘下只有退休工資,貼補一點是一點,再多就沒有了。

  哪怕你有情的感天動地,只喝水也不會飽,愛情最需要的還是麵包,陸夢婷沒出去的時候只想離開家裡,她知道自己長得好看,高中畢業媽媽就已經要帶她去相親,郊區化肥廠的小老闆,三十來歲的人,在媽媽在眼裡是好的不得了的對象。

  她羨慕苗苗的第二點,是她沒爺娘,乾乾淨淨誰也不能做她的主,自己想幹什麼幹什麼,苗奶奶還給她留了一套房。

  等日子長了長大了,這種羨慕就變了,兩個人偶爾回來,苗苗哪裡還有小時候的模樣,顧東陽看見她差點都沒能認出來。

  她也早就已經不羨慕了,要想的事情太多,年輕時候追愛情,到她二十七八歲了,才終於下定決心選了麵包,誰知道麵包也不牢靠。

  出了國日子也沒能過好,兩個人愛的時候太年輕,什麼也不懂,以為光憑著愛就能發光發熱,可冬天的暖爐夏天的空調,樣樣都要錢。

  有媽不如沒媽,回回打電話就是要錢,以為外頭都是金磚鋪地板,只要彎腰去撿,她補貼多少都不夠,消費那麼高,別人刷卡分分鐘,她要思前想後,顧東陽過簡單的日子可以,可她不想在這麼年輕的時候過的那麼算計。

  顧東陽當然是愛她的,可是跟他結婚之後呢?孩子都養不起,兩人的工資在日本租房子,可能要租一輩子。回到上海也是一樣,沒地方落腳,乾脆找一個有房子的男人。

  現在再想這些也沒有意義,跟顧東陽總歸是回不去的過去了,愛也愛過的,就是疲了累了,眼前看不見,身後摸不著,人都發虛,不如分開來,各走各的路。

  陸夢婷三口兩口吃掉蛋糕,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請你把這個交給顧東陽。」分手就算算乾淨,那時候他怎麼也不肯要,人都要走了,總要還乾淨,以後大概也不會碰面:「裡面有十萬塊錢,算是我還給他奶奶的。」

  這麼多年也沒認她,倒是年年給苗苗準備紅包,她把杯子裡咖啡喝乾淨,挑挑眉毛問:「我記得你以前喜歡他的。」

  小姑娘的喜歡藏不住,全落進別人眼睛裡,陸夢婷那時候還驚訝,少女的心裡覺得總有一樣壓過她,沒想到轉了一圈回來,誰都跟顧東陽沒關係。

  苗苗一句話也沒說,最後跟陸夢婷說了保重,她轉身就看見程先生站在櫃檯前,店員遞出來一包黃油餅乾:「現烤的,我們用的都是動物黃油。」

  苗苗眨眨眼睛:「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買曲奇。」程先生拉住苗苗的手過馬路,一面走一面不高興,原來她小時候喜歡顧東陽,程先生笑不出,悶了半天問她:「你以前喜歡顧東陽?」

  苗苗倒很大方,過去十年多了,還有什麼好不承認的,她還在想陸夢婷的事,細茸茸的眉毛皺一皺,程先生更加不高興,知道是過去的事了,心裡還是不適意。

  覺得自己太小家子氣,可就是吊在心裡,想想看小時候的苗苗,剛剛懂得喜歡人的時候,喜歡了顧東陽,怪不得跟他這麼隨意。

  苗苗被程先生拉著手回到二十九號,黃油曲奇還沒放到桌上,就被他抱起來親,苗苗猝不及防被他抱在懷裡「哎喲」一聲叫出來,程先生親了兩口:「我不高興。」

  苗苗終於反應過來,程先生為了她十三四歲的時候喜歡的人不高興,於是她也不高興了,伸手打他一下:「那你還有紅大衣,你還給她寫信!」

  被抓住尾巴的程先生張口想要解釋,苗苗推開他,不讓他親,發起脾氣來:「我也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