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破舌尖便要噴出冰障,扶蒼早已一口氣呼出,將黑霧與白砂吹得散落一地,可是一瞬間它們又重新瀰漫在一處,幽幽懸浮轉動,漸漸凝結成一個神女像。
與外面那些粗糙的神官不同,這尊神像與真神一無二樣,眉若翠羽,姿容妖嬈,纖細修長的頸項上繫了一根長長的杏黃絲帶。
看來這便是流桑的模樣了。
玄乙眉頭緊皺,這是什麼鬼屍體?!不但能動,還會說話,更把她當砂粒凝結的神像來雕鑿,少夷那混蛋該不會騙她罷?
帝君見著砂粒凝結成流桑的模樣,便不再去管他們,長袖又是一振,砂粒流桑重新化為白砂與黑霧散開,他站起身來,辮子墜的瑪瑙鳳凰撞在衣服鑲嵌的明珠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緩緩在木火梧桐林中踱步,旋即悠然吟哦:「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扶蒼盯著他看了半日,低聲道:「他的屍體被執念糾纏,與濁氣融合,應當沒有神思,只殘留些許記憶。」
如今這整座離恨海的黑霧濁氣都與少夷的龐大的求生執念糾纏在一處,所以那些吸食了碎片變成魔族的妖們才能擁有如此兇猛的痊癒能力,所以被堆在離恨海的那些屍骨們才會變成怪物。
之前他在離恨海等了許久,以少夷周全的佈置,他推測他大約會用什麼法子遣開看守大陣的戰將們,才能朝離恨海下手,當子丑大君的妖霧席捲而來時,他便知道,這十有八九是他的手段。
那些吸食了碎片的大君們倘若最終一個個都被執念吞噬神智,後果一定十分嚴重,先前少夷還可以與執念溝通控制,待這份控制徹底消失,怕是失去神智的大君們便要開始大肆作祟了。
只要有這具與執念糾纏的屍體存在,無論殺多少魔族都是治標不治本。
扶蒼拽著玄乙的胳膊,把她拉到角落一株砂粒木火梧桐下,道:「在這裡待著,不許動。」
因曉得她必然不聽話,他便沉下臉又道:「動一下我便將你在純鈞裡關一百年。」
他老是用各種凶狠手段來威脅她!玄乙板著臉抱起胳膊站得好似一尊砂粒神像,這模樣反而讓他眼裡升起些許笑意,衝散了一絲陰霾。
扶蒼抬手將她那枚總是歪掉的金環扶正,指尖順著面頰柔媚的弧度滑落,掌心在其上貼了一下,低聲道:「聽話些。」
林中的帝君已復又坐在了樹下,重新吹著斷斷續續的小調。
為何不繼續攻擊?扶蒼帶著一絲試探,細小的金龍又一次竄上帝君的肩膀,將他那根與金線纏繞的辮子切斷,瑪瑙鳳凰掉在樹下。
小調斷開,帝君的目光落在扶蒼身上,凝神看了片刻,眉頭皺的更緊:「長御?不是長這樣。」
漫天漫地的黑霧與白砂席捲而來,比先前要兇猛無數,扶蒼架起屏障,不等那些砂粒黑霧化為神像,一口便吹散,忽地眼前黑光一閃,「噹」一聲巨響,屏障竟被一柄漆黑的羽毛長刀撞得粉碎,原本應當纏繞刀身的毀滅之火,此時變成了繚繞的黑霧——決不能被這樣濃厚的濁氣劃傷。
金龍化為萬千潮水鋪開,將羽毛長刀絞的粉碎,帝君一躍而起,懸浮半空讓過劍氣化潮,抬手一招,長刀又重新出現在掌中。
他盯著扶蒼看了良久,目光陰沉,忽地一揮手,地面一寸寸開始皸裂,火舌般的黑霧自裂縫中蒸騰而起,他身形一閃,與金色潮水撞在一處。
玄乙只覺地面顫得厲害,一團團濃厚的黑霧似巨龍般呼嘯而起,身後華美的大殿,身前金青交織的木火梧桐庭院,似一張被撕碎的畫,漸漸化為蒼白的狂砂,這一座被砂粒凝結出的窮桑城正在崩潰瓦解,砂粒似瀑布般滾落。
半空的帝君正與劍氣化潮戰成一團,青陽氏本就靈活飄忽,帝君的玄黑身影更是猶如疾光閃電,在潮水的空隙間來回遊走,黑霧似燎原大火般一層層將潮水包裹,再一次次被金光洗滌一淨。
得想個法子讓他停下來。
玄乙指尖一彈,數面冰牆無聲無息落在帝君身旁,一層層收緊,帝君一個側身,冷不丁撞上冰牆,飄忽的身影被迫停了一瞬,劍氣化潮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絞碎冰牆,也將那玄黑色的身影吞噬入內。
成了?玄乙疾步上前,忽見一團漆黑的鳳凰強行撞破金色潮水,在黑霧漫天的半空急急繞了數圈,落地後化為人身,略帶踉蹌地退了兩步,一手摀住肋間,指縫裡濁氣汩汩,被華胥氏劍氣搶到,傷口過了片刻才癒合。
……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強,果然是神魂不在的緣故。
玄乙正準備把這具屍體凍住狠狠折磨一番,忽覺一道藍光夾雜著風聲狠狠砸在腳邊數寸的地方,濺起無數白砂,竟是純鈞劍鞘,不遠處的扶蒼眼神冰冷地瞪著她,她只得退兩步,繼續抱著胳膊冒充砂粒神像。
潮水收攏成為巨大金龍,金光一閃,巨口咬住帝君,將他在砂地上推了十幾丈,旋即騰飛而起,龍口一鬆,身體迅速蜷縮,將帝君卷在其中,立時便要捲碎。
這電光火石間,兩雙漆黑的帝江之翼倏地自砂地中鑽出,四片翅膀詭異地一折,將金龍緊緊抱住,防風氏巨大的腦袋自翅膀後驟然伸出,張嘴便朝扶蒼一口咬來。
他急急避讓,忽覺身後煞風凶狠,當即念動真言架起屏障,又是一聲巨響,不知什麼東西撞碎了屏障,他心中暗驚,將手一招,劍鞘落在掌中,在背後一擋,一股大力用力甩在劍鞘上,他借力朝前滑了數步,猛然轉身,待看清眼前景象,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那些藏在離恨海暗處、曾被天帝和白澤帝君恣意丟進來的厲害魔族與妖族的屍骨,以各種詭異的模樣混亂黏合在一處,粗粗一看不下幾十隻。
……原來可怕的不是這青陽帝君失去神魂徒留執念的屍體,可怕的是他可以操控裡面這些驚天動地的怪物們。
纏住帝君的金龍迅速竄回,化為巨大的浪潮,阻擋那群怪物與防風氏的瘋狂攻擊。
帝君落在砂地上,這一次傷口痊癒的極快,他方站起身來,忽覺密密麻麻的白雪如驟雨般墜落,他似是被喚起了什麼回憶,扭頭目光閃爍地盯著不遠處的玄乙。
「流桑?」帝君錯愕地喚她。
還能動,證明她沒能徹底凍住他。
玄乙震盪神力,暴風雪呼嘯狂暴,她第一次發現自己能喚來這樣凶悍的風雪,帝君幾乎是一瞬間便被凍了個結結實實,只有雙唇詫異地張開,還在喚她:「流桑?」
玄乙冷道:「我不是流桑,你也早就隕滅了。」
指尖一彈,巨大的冰龍將帝君再度捲起,將他的骨骼來回絞碎。
快一點!快點把這屍體解決了!扶蒼正被那群怪物追擊,這些驚天動地的怪物們連帝君們都難敵,何況是他,防風氏只要吼一聲,他不隕滅也得重傷。
玄乙眉頭緊皺,忽而又有一條冰龍呼嘯而出,化為萬千寒光,反覆刺穿這具難以消滅的屍體。
不知為何,她覺得越來越吃力,好像神力消耗得極其快。她揚手召回燭陰之暗,這一召竟毫無反應,這才愕然發覺自己方才放出的燭陰之暗被濁氣迅速包裹,已有大半變成了和離恨海一樣的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