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燭陰之暗(下)

玄乙一下子想起少夷說過,離恨海會吞噬燭陰之暗。

她素來精細,本不會犯這種迷糊,可因著父兄接連出事,少夷又透露了太多訊息給她,一時竟忘了此事。

她會忘情有可原,可少夷絕不可能忘,居然不提醒她?

他既然知道不能用燭陰之暗,她幾乎等於沒什麼戰力,怎會叫她來解決屍體?之前扶蒼來了,他又為何不阻擋他?難道正是因為曉得她做不得什麼戰力,才刻意讓扶蒼作陪?

玄乙心中驚疑不定,見所剩不多的燭陰之暗也要被濁氣吞噬,她沉著臉強行把它們搶回,一時間只覺神力已沒了大半,捆住帝君的冰龍小了無數圈,萬千寒光也消失了。

她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急急扭頭朝扶蒼望去,劍氣化潮正與那群怪物激烈地糾纏在一處,他荼白的衣服上已是血跡斑斑,那群怪物生前便是要集合數千戰將才能剿殺的魔族,死後又被離恨海的濁氣感染得更加厲害,此地濁氣極重,扶蒼怕也是神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加上傷口被濁氣感染,更是不能妄動。

再低頭看看,被凍僵的帝君腦袋也已經可以開始轉動,她實在沒有多餘的氣力將他凍得更結實——再這樣下去,前功盡棄。

難道今天真的他們倆一起隕滅在這裡?

正猶豫時,胳膊突然被一把抓住,白衣幾乎被血浸透的扶蒼疾馳而來,拽著她往離恨海邊緣狂奔:「離開這裡!」

離開?可離開了,清晏和父親就……

玄乙下意識又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先前那群不停追逐扶蒼的怪物和防風氏被無數條巨大的金龍圈在一個圈內,無論怎樣掙扎奔逃,都無法掙脫那個圈,防風氏淒厲可怖的吼聲狠狠扎進腦袋裡,令她頭暈目眩,龍鱗也抵不住他的吼聲。

扶蒼大口喘息,他前胸後背受了無數創傷,濁氣幾乎侵入內臟,他咬牙召回純鈞的劍鞘,從傷口處摸了一把血灑在上面,劍鞘霎時間變作一條金光璀璨的小龍,靈活地鑽入黑霧,為他們開闢離開的道路。

他將玄乙抓起鎖在懷中,聲音十分吃力:「我們先撤,來日方長。」

滾燙的神血一團團掉在她臉上身上,玄乙怔了半日,突然反手緊緊抱住他。

沒有什麼來日方長了,這次半途而廢的話,以她對少夷的瞭解,他必然毫不猶豫收回三根心羽,父親和清晏只怕也難逃浩劫。他本就是不想叫諸神曉得離恨海的秘密,才這樣暗地行動,如今還扯上扶蒼,他一定也不會放過他。

玄乙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為何沒有學拳腳之道,這樣至少她還能把帝君揍成齏粉,而不是對著所剩無幾的神力發愣,看著扶蒼為她傷成這個模樣。

肩膀被扶蒼用力掐緊,他的手勁又令她感到骨頭上的痛楚。

「如果我不行了,要聽話,自己出去。」

他一面說,一面有血滴落在她脖子上。

自己出去?怎可能?他大約失心瘋了。

她沒有燭陰之暗,可離恨海裡還有很多,儘管被濁氣和再生神力感染的變了樣,但它依舊還是燭陰之暗。

玄乙定定望著漫天漫地的黑霧,她終於明白,少夷給她的三根心羽有什麼用了。

她咬破舌尖噴出冰障,硬生生將扶蒼推得摔在地上,他本就重傷強撐,冷不丁被她用術法狠狠一推,竟暈了過去,鮮血迅速染紅地上蒼白的砂粒,蒼藍的劍鞘摔落在他手邊。

砂地劇烈地震顫起來,玄乙抬眼望去,因著扶蒼昏迷,純鈞自然也失去效用,遠處原本被無數金龍困住的怪物們和防風氏正地動山搖地追過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毫不猶豫將身邊的黑霧召向體內,濁氣入體,猶如烈焰在灼燒經脈五臟,她眼前一陣陣發黑,汗水一下浸濕了衣裳。

不夠,實在不夠,要把那罪魁禍首的屍體徹底消滅,要凍住那群追來的怪物,繼續吸,離恨海裡有這樣多的黑霧,足夠她揮霍。

汗水順著玄乙的面頰一直流到脖子上,那些濁氣衝撞著四肢百骸,她覺得心臟跳得厲害,像是要裂開一樣。

一團柔和的金青色光輝忽地自心口迸發而出,似流水般迅速流遍她的身體,玄乙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發生的,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某個不知名的小點,耳內嗡嗡亂響,只有吸納黑霧的動作執著地持續著。

煞風撲面,怪物們已近在眼前,玄乙噴出一口氣,前所未有的龐大的漆黑暴風雪近乎狂暴地呼嘯而來,那兩雙幾乎要拍在她臉上的帝江之翼驟然變慢,下一個瞬間,黑水晶般的寒冰將它們凍了個結結實實。

劇烈的心跳漸漸停了,第一根心羽替她徹底癒合了心傷,撕心裂肺的濁氣感染的痛楚也頃刻間平息下去。

玄乙起身,指尖一彈,八條漆黑的巨大冰龍將怪物們捲起,她一路慢慢往回走,一面繼續吸納黑霧。

她第一次發現自己這樣勇敢,好像一點都不怕疼了,也不會自私地忙著自己逃命。

天地秩序?那是什麼東西,永遠也不會叫她為之拚搏至此,之所以會站在這裡,只是為了清晏,大約還有一丁點兒是為了父親,如今更是為了扶蒼。

將眼前礙事的黑霧全部吸乾,玄乙覺得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身為燭陰氏當然挺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因著龍鱗,他們對疼痛的忍耐實在是不夠看。

威風八面的鍾山帝君,天資上佳努力修行的小龍君,被種個心羽,青陽氏帝君在胸口弄個傷就把他們疼暈過去,真是沒用。

論到對痛楚的忍耐,還是要和她這廢材學一下,她大約是歷代燭陰氏裡唯一一個動不動就跟疼痛打交道的公主。

所以這點濁氣焚燒內臟經脈的痛苦實在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空蕩蕩的砂地上,已掙脫冰凍的帝君正負手而立,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停了半日,這具造就離恨海之禍的屍體竟然開口道:「我要活下去。」

玄乙噴出一口氣,漆黑的暴風雪將他團團包圍,她淡道:「你早就活在外面了,活得好得很。」

不但風花雪月,還狠毒異常,仗著帝君之力,想報復他都難。

這片暴風雪還是不夠大,她要將他徹徹底底凍得再也不能翻身。

黑霧如潮水般瘋狂湧入體內,玄乙只覺頭髮也汗濕了,胸口又是一陣金青色的光掠過——第二根心羽。

沒用的少夷,這點疼都忍不住。

十條漆黑冰龍被喚出,化作漫天漫地黑水晶般的冰刃,來回穿刺帝君反覆痊癒的身體。真難消滅,她那個太爺爺到底是怎麼跟青陽氏打成各自隕滅的?

黑霧又一次被不停吸納入體,多到玄乙覺得腦門兒都快炸裂,可還是不夠,不夠,要不乾脆將整個離恨海吞噬算了,少夷那個混蛋用盡手段脅迫她,如今還留在外面逍遙看戲,她得叫他疼得死去活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