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阿嬌的女人把人往屋裡請,霍星問:「你在哪兒看到的人?」
阿嬌說:「就在青山後面,早上我男人去砍柴,山坳裡看見人一身血,我男人準備撿了柴就帶他下山看傷,轉個頭人就不見了。」
陳晚杵在門口沒進去,看見空坪上蹲著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招了招手,「過來。」
小孩不為所動,一身髒兮兮的像從泥巴裡滾了一圈。陳晚從包裡掏出一顆糖,搖了搖。
小孩立馬跑了過來,陳晚半蹲著,笑道:「叫姐姐。」
「阿姨。」字正腔圓,男孩伸手就來搶糖。
陳晚手一舉高,「不是阿姨,叫姐姐。」
小孩嘟著嘴,一動不動。
陳晚又拿出一粒糖,一手一顆晃了晃,她還沒開口,對方脆生生地叫了句:「姐姐!」
「有出息。」陳晚笑出了聲,把糖遞給他,「去吃吧。」
後面一聲輕咳。
陳晚轉過頭,霍星倚在門邊,手裡端著熱茶。
「我們什麼時候走?」陳晚站起身,捋了捋頭髮。
霍星說:「下午。」
陳晚指了指屋裡,「過來查案啊?」
他不回答,低頭喝了一口茶。
陳晚問:「又是拐賣小孩的?」
霍星看著她,「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
陳晚不理他,掏出手機給陸林發了條短信,讓三個學生先回客棧,她晚上回。
他又說:「昨晚上,我不是故意讓你在半路下車的。」
陳晚笑,「我開車技術怎麼樣,看出來了嗎?」
霍星望了她兩秒,點頭,「看出來了。」
有仇必報。
卓煒和王奇走了出來,王奇不明所以,卓煒卻心有餘悸,推了推霍星,壓低聲音,「這女人,不好惹。」
霍星看向陳晚,她正拿著手機到處拍照。
王奇說:「聽阿嬌描述,受傷的男人不像是邱吉,見到他時,一臉的血,也看不到眉頭是不是有疤。」
邱吉是一個拐賣團夥的重要人物,這兩年流竄作案,專門拐賣婦女兒童,販賣線路從雲南到廣東,團隊運作成熟,非常狡猾,左眉有道疤是他的標誌,而邱吉上頭的老大周丙,才是他們最想抓的人。
王奇又說:「不管是不是,他受了傷,應該走不遠。」
霍星抽了根菸,「在這地方,想藏起來,也沒那麼容易找到。」
村寨四面環山,相當於一處窪地,往下走是從山上流下來的一條河,唯一能通車的,就是他們上來的那條環山泥巴路。
王奇問:「那女孩是怎麼回事?你倆還搭上了?」
霍星眯了眯眼,陳晚還在用手機拍照,他吐了口煙,聲音平平,「……她能惹事。」
像是察覺到什麼,陳晚突然回了頭,直瞪瞪地看著霍星。
霍星一頓,嘴邊的煙掉了一截菸灰。
午飯有點晚,一點半才吃上。
內容也簡單,四碗麵條,面條上撲著一個煎蛋,撒了幾顆蔥花。
陳晚向來挑食,挑了挑面條,嘗了幾口雞蛋,興致缺缺。
霍星頭也不抬:「別浪費。」
陳晚瞥了他一眼,碗一推,「那你吃啊。」
霍星放下筷子,竟然真的把面條端過來,把陳晚咬過的煎蛋分成兩半,咬過的那半放一邊,另一半直接吃了。
面條三兩下也都下了肚,霍星把碗一收,直接起身送去廚房。
陳晚目瞪口呆。
卓煒嗤笑,「待會你就餓肚子吧,還有,這邊人真的沒什麼錢,你覺得一碗麵不算什麼,可他們下個山買回來不容易。」
陳晚心裡五味雜陳,淡淡瞥了一眼卓煒,「待會回去的時候,你系好安全帶。」
卓煒:「……」
下午兩點,天色卻越來越暗,這會子跟黑了天一眼,是要下大雨的前兆。
果然不多久,雨跟潑水似的往地上砸,打雷閃電一個不落,陳晚等雨停,可偏偏越下越大,還起了大風。
陳晚坐在門口看了一下午的雨。直到霍星走來說:「今天走不了了,下山路被淹了。」
卓煒總算逮著報仇的機會,看她一臉不爽就高興,湊上去笑:「老天不給我系安全帶的機會啊!」
陳晚看了看雨勢,問霍星:「你有沒有充電器,我手機快沒電了。」
霍星說:「沒帶。」頓了頓,又說:「你要打電話,用我的吧。」
天色漸暗,雨也沒有停。
陳晚坐在門口發呆,阿嬌的孩子就是叫她姐姐的那個,這會也蹲在地上,睜大眼睛望著她的包。
「還想吃糖?」陳晚勾了勾手指。
「姐姐。」小孩反應迅速。
陳晚通體舒暢,把最後半包糖都給了他。
王奇和卓煒都在屋裡聊天,卻單獨不見霍星。
陳晚問小孩:「看見那個叔叔了沒?最帥的那個。」
小孩捂著糖,胖手一指,陳晚順著看去,大雨傾盆的水簾中,一身黑衣的霍星撐著傘正走來。
雨太大,他渾身都濕透。陳晚問:「幹嘛去了?」
霍星沒說話,遞過來一樣東西。
一看,是充電器。
「借來的,你試試看能不能用。」霍星把傘撐在地上,甩了甩頭,一圈的水珠垂到地上。
陳晚握著東西一時無語。
山雨欲來風滿樓。
陳晚抬頭望瞭望天,驀地想起這句話。
大雨裡,一抹白色身影匆匆跑來,陳晚眯了眯眼,確實是個人。
他邊跑邊喊,雨霧濛濛聽不清,近了,是在喊——
「救命!有人掉井裡了!」
霍星第一個衝了出來,跑來求救的是個中年老鄉,帶著口音解釋一大通,最後腳一跳,「老白家的孫女也在下面!」
陳晚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他們跑了出去。她撿起剛剛霍星放地上的傘,也跟進了大雨裡。
轉向南面是一大片竹林,半面山坡都是,鬱鬱蔥蔥遮天暗地。大雨讓泥濘小路更加濕滑,陳晚勉強跟得上他們的速度。
出事的地方是一口棄井,井口本來用木板蓋著,但今天雨太大,山坡上的泥流都衝到了上面,木板不堪重壓,踩上去就塌了。
見救兵到了,圍著的人自動讓開一條道。
霍星探身看了看,眉頭緊皺,「太深了,我只看到一個人在下面。」
一個老婆婆哭的撕心裂肺,報信的老鄉抹了把臉,說:「小白那女娃子看不到腦袋了。」
卓煒看了一下地形,「這井至少有三米,下面都滲水了,再久一點,地下水漲上來就完蛋了。」
王奇趴在井邊,目測了一下距離,「越往下洞子越窄,得趕緊把人拉上來。」
霍星邊脫外套邊說:「我下去。」
黑色制服裡面是件迷彩短袖,雨水一濕,繃著他的上身線條展露無遺。
霍星把繩子往腰間捆了四圈,繫了個死結,翻身一躍,扶著井口慢慢往下滑。
卓煒帶著村民拉繩子,王奇給霍星指位置。
「重心往左,那人在你右邊,你要落到左邊,對,對。」
霍星不能完全看到下面,靠著王奇的指路和自己的判斷,但很快,他就滑不動了。
王奇也看明白了,這口井打的時候就不規則,上大下小,所以才荒廢,霍星身材高大,卡在離井底兩米的位置就再也動不了。
他轉動身子,嘗試各種姿勢,沒有一點效果。
霍星被拉了上來,雨越下越大,他不死心地往井裡看。
就連井內大人的腦袋都快被淹,慶幸的是,小女孩被他抱在手裡,露出一顆腦袋沒被水嗆。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個瘦小一點的下去救人!」卓煒大聲道。
但在場的五六個人裡,都是壯年男人,個頭矮的,身體胖,剩下的是老白家的兩個老人,七八十歲了,也不頂用。
王奇環視一圈,眼睛突然一亮:「霍隊,她合適!」
陳晚撐著傘站在人群外,一聲不吭。
霍星直接回絕,「不行!」
王奇也急,「再去村裡喊人就來不及了,你看這水漲起來不要命了。」
霍星緊了緊牙關,說:「我再試一次。」
小女孩的奶奶哭的都快暈過去,掙著跑到陳晚面前「通」的一聲竟然跪了下去。
「求求你啊求求你啊!」
陳晚從沒見過這陣仗,腦袋發懵。
霍星三兩步走過來扶起老人,在她耳邊說著什麼,老人才邊哭邊離開。
陳晚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濕的鞋,哭聲雨聲風聲圍著耳朵飛。這本不該她的事,這麼深的井,這麼業餘的救身設備,誰去誰傻。
霍星又撿起繩子往身上綁,幾乎一瞬間——
所有人都看著她丟了傘,走向霍星,她把繩子搶過來,「快點,乘我沒後悔,綁緊點。」
霍星眉峰下壓,略帶警告,「這不是鬧著玩的。」
「說吧,我該怎麼做。」陳晚看了看井,想不到這麼深。
霍星遲疑兩秒,便迅速單膝跪地,脫下自己僅剩的迷彩短袖,墊了一圈系在她腰間,然後再纏繩子。
「你腰細,這繩子會越勒越緊,扎一圈衣服會好受點。」
陳晚走到井邊,拿著另一根救人的繩索,她要下去,把繩子給人繫上。
霍星扶住她的胳膊,「腳往下放,我會抓住你。」
陳晚壓下恐慌,強裝鎮定,抬起頭說:「姓霍的,最好把我抓緊了,上次你把我拋在半路,這事還沒完。」
霍星一字一句道:「陳晚,好好救人,再出岔子,我一槍崩了你。」
見她臉色大變,霍星勾了勾嘴角,「想打我?安全上來,這賬一起算!」
陳晚舔了舔嘴唇,沒心思跟他生氣,她小心翼翼往下滑,雨水澆在頭上流進眼裡,腰上的繩子勒的太疼了,她抓住井壁想分擔點力道,可井壁都是泥巴,一用力,一塊塊往下掉。
陳晚失去重心,一搖一晃在半空中飄。霍星死死抓住繩子。
終於到了井底,水已經覆蓋上了胸口,她站不穩,連著嗆了幾口水,終於把繩子套穩了小女孩,霍星等人齊齊用力,陳晚雙手托著孩子,看到霍星抓住了她,才鬆氣。
可井外卻傳來一聲大喊,「另個人不能救!是個偷小孩的!我們小白就是被他帶走才出事的!」
陳晚看向身邊的男人,雖然狼狽,但五官間透著一股勁,男人沒有閃躲目光,任她看。
陳晚低聲說:「不管你有沒有犯事,我都會救你。」
她抬頭大喊:「趕緊把人拉上去!」
喊話的同時,繩子就已往上吊。等那男人出了井,水已經到了她嘴巴,陳晚不敢張嘴,一張嘴就喝泥巴,等霍星再來拖她,陳晚已經快支持不住,奮力仰起腦袋。
霍星看見她的姿勢,像只烏龜。
他忍不住想笑,可他馬上發覺不對:「陳晚,你是不是不會游泳!」
陳晚不能說話,怒瞪的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霍星心頭一跳,像是山風突然吹進了胸口,又涼又嗆。
陳晚濕漉漉地爬出井,泥巴裹了一身,形象全無。她想站起來,可腿軟的像面條。
霍星一把扶住她的手臂。
陳晚用力把手抽出來,問:「你剛才笑什麼?」
霍星沉下聲音:「真想知道?」
陳晚:「你敢不說,試試看。」
霍星輕輕笑了一下:「那就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