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你去?」
卓偉重複著這三個字,他沒有陳晚想像中的驚詫反應。他是平靜的,甚至可以稱得上冷靜。
他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陳晚:「什麼問題?」
卓煒看向籃球場,暫停已經結束,霍星重回球場,他快速跑動,帶起了隊伍的節奏。連過兩個防守,在籃網下伸手一拋。
「匡當」。
這球沒進。
「我問,你是不是喜歡他?」
陳晚說:「喜歡。」
卓煒神色平靜,「喜歡他什麼?」
陳晚說:「不知道。」
卓煒呵了聲,「那你喜歡個屁啊。」
陳晚疊著腿,看了看記分牌,說:「這場要輸了。」
60比70,離比賽結束只有兩分鐘不到。
卓煒轉頭看著她,「你是來旅遊的,多久回去?」
陳晚說:「還有陣子。」
卓煒問:「回去之後呢?你惹的人,怎麼處理?」
陳晚撓了撓眼角,一點也不糾結這個問題。
「如果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堅定,我一定比他更勇敢。如果他什麼也不肯給我,那我就當自己看錯了人。當然,這個觀點,和霍星沒關係,我對他,還沒到這個份上。」
陳晚笑了笑,「你別這麼嚴肅,就像有人喜歡吃麵條,有人喜歡吃米飯,男人喜歡看美女,我喜歡看他這種類型的男人。喜歡是件很簡單的事,你把它想複雜了。」
卓煒被這言論逗樂,沒忍住笑出了聲,「所以你喜歡他的理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陳晚沒回答。
「老王說的對,你們大城市的女人,都是無厘頭。好日子過順心了,想找點不一樣的經歷。」
陳晚眯了下眼,「就是年紀大的那個吧,他肯定被女人騙過,而且是大城市的。」
卓煒嘖了一聲,「一頓瞎猜,還真他媽的猜中了。」
長哨音劃破場館。
65比72。
球賽輸了。
「怎麼樣,帶不帶我去你們的宵夜?」
陳晚收起手機,問道。
卓煒說:「不帶。」
他起身,手裡拽著半瓶礦泉水。
陳晚坐著沒有動,散場的人群慢慢的從她面前走。
卓煒剛走兩步,微信提示新消息。隨便瞄了一眼,把手機放進褲袋裡,回過頭。
「走吧。」
**
雖然輸了球,但早知市局實力強勁,分差能控制在10分以內,已經非常不易。所以全隊情緒並不低落。
大家盤腿坐在地上扯談。
「趙琳,拉拉隊隊長真稱職,那氣勢,我耳朵都快穿孔了。」
趙琳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你們打的太棒了,跟你們比,我這不算什麼。」
小姑娘年紀輕,又會說話,很招人喜歡。
隊員起鬨:「霍隊,吃宵夜叫趙琳一塊吧。」
霍星仰頭喝了一口水,對女孩說:「你也辛苦了,跟他們去吃點東西。」
他把瓶蓋擰好:「你們誰給卓煒打個電話,通知他老地方。」
**
滇南的夜。
風清月朗,像藏青色的帷幕。
卓煒在一邊抽菸,不動聲色打量陳晚,問:「你是老師啊,看著不像。」
陳晚笑,「那像什麼?」
卓煒挺認真地想了想,如實說:「……像老闆。」
陳晚難得的大笑,揚了揚手機,「是指這個?」
剛才在體育館,卓煒拒絕帶陳晚去宵夜,這女人竟然直接在微信上轉了一千塊錢給他。
出手闊綽,當之無愧。
拿人錢財,卓煒總得給人辦點事。
「卓哥。」
前後□□個人從體院館出來,卓煒回身招了招手。
陳晚一眼看到走在後面的霍星,他裸著上身,紅色的球服搭在肩膀上,平靜的眼神在看到她時,一瞬間的剎愣。
陳晚環著手,很享受他的表情。
隊友「呵!」了一聲,「卓哥,帶了美女啊。」
「你們瞧瞧大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三天沒吃飯。」卓煒指了指霍星,「喏,要問號碼的,找他。」
隊員起鬨,「霍隊,介紹介紹啊。」
霍星一時無語。
他的表情依舊平靜,唇線下壓,眉眼點墨像沒有星和月的海。
陳晚不漏過他的任何變化,她看出了他的侷促。
她走到霍星身邊,對大家笑,「你們好,我是他的……同學。」
霍星的身子一僵,臉色更難看了。
霍星引以為傲的思維方式,可以把任何事情抽絲剝繭還原本真。職業使然,多年工作積累的經驗,練就了一雙能看穿偽裝的雙眼。
這個女人,出現的莫名其妙。做事莫名其妙。她很直接,三分戲謔五分調侃,不達目的不罷休。
直到菜上桌,霍星都沒跟她說一句話。
老闆搬來一箱啤酒,一瓶瓶起開,又遞上兩罐旺仔牛奶給陳晚和趙琳。
陳晚把牛奶還回去,說:「給我酒吧。」
話一出,起鬨聲又起。
大家都是豪爽之人,沒有太多兜圈,幾個人連著敬陳晚酒,一次性塑料杯,四杯就是一瓶。
陳晚來酒不拒,仰頭喝得乾淨。
她坐在霍星身邊,大圓桌坐十個人還是有些擠,手挨手,陳晚舉杯抬起的手肘,時不時地刮著霍星的肩膀。
「你和霍隊長是高中同學?」
「不是。」
「初中?」
陳晚搖頭,說:「幼兒園。」
卓煒憋著笑,手一揮,「大家照顧一下,別總對幼兒園同學下手,咱隊長不高興了。」
卓煒推波助瀾,大家更來勁,轉向進攻霍星。
陳晚看出來了,這男人和她一樣,不解釋,不推辭,悶頭喝,喉結有節奏地滾成一條淺弧。
陳晚移開目光,不經意地掃了眼對面的趙琳。
學生氣未脫,簡單乾淨,情緒都寫在了臉上。
陳晚的手指在油膩的桌上慢慢畫圈,她把旺仔牛奶打開,「小姑娘,咱們碰一個。」
趙琳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人提醒,才如夢初醒。
「啊,好,好啊。」
她盯著陳晚手上的牛奶,這是特意為了她換的?全桌就她不喝酒。
這一種照顧,反而成了女孩心頭難言的羞愧。
她給自己倒了杯啤酒,明黃的酒液鼓著白沫泡,動作太急,溢出了杯口。
陳晚聲音平靜:「喝不了就別勉強。」
趙琳固執舉起酒杯。
陳晚低下頭,也把酒給滿上,輕輕一抬,「你慢點。」
然後仰頭喝盡,啤酒微澀,從胸腔到胃底,擴散發脹。
趙琳喝得急,像是在賭氣。
陳晚看出來了,她不會喝酒,一點也不會。腮幫子鼓鼓,明明嚥不下去,還往裡吞。你看,吐了吧。
趙琳沒忍住,哇啦哇啦都吐到了地上。
同事給她遞紙巾,壓低聲音說:「你逞什麼能呢,她是老江湖,看不出啊,還往槍口上撞。」
這氣氛,在兩個女人的對手戲之間,炒得更微妙了。
趙琳是典型的軟萌妹子,心思單純,又都是同事,在座都是奮勇緝私的警察,誰都看得出,趙琳喜歡霍星,而陳晚是個空降兵。
自然是向著趙琳。
幾個人眼色一致,又齊齊朝陳晚舉杯,
陳晚撐著下巴,不推辭,也不附和他們的玩笑話,目光淺淺,一杯又一杯。
她腳邊已經立了四個空酒瓶。第五瓶也去了一半。
卓煒跟著湊熱鬧,「來來來,敬我們的美女同學。」
陳晚已經霞色上臉,她盯著卓煒手上的酒,慢慢彎了嘴角,豎起大拇指。
卓煒被她笑得有點毛。
手心突然一鬆,酒杯被人拿了去。
霍星站起身,越過半張桌子,把撈過的啤酒一飲而空。
有了男主角的參與,本該高.潮的氣氛反而冷了下來。
其實私下裡,霍星性格還算開朗,警隊男人多,五湖四海,不拘小節。他們訓練格鬥、射擊種種相關項目,霍星都是隊長。
這男人,工作起來如一根鐵棍,剛正硬氣。
緝兇抓惡時,就是燒紅的鐵棍,絕不手軟。
而現在,卻像一根冰棍,寡言少語,冰鎮三尺。
陳晚似醉,非醉。
霍星突然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裝滿了話,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後面,就沒人再敢向陳晚敬酒了。
夜宵散場,卓煒把霍星拉到一邊,「你明天回去,我這正好有個便車,搭不搭?」
霍星問:「誰的車?」
卓煒笑,「一個老鄉,回昭通,明早上出發。」
霍星也不推辭,「方便的話,我就不客氣了。」
「舉手之勞客氣什麼。你晚點等我電話,我把時間地點告訴你。」
卓煒拍拍他的肩,「走了。」
店門外就剩霍星和陳晚兩個人。
陳晚靠著電線杆子,藉著河風醒酒,霍星知道她喝得有點多,走近她。
「自作自受。」
陳晚瞥了他一眼,懶懶地笑了聲,不說話。
又是這種漫不經心的調子。
霍星莫名惱火。
「你有什麼目的?」
陳晚身體的重量全部交給了電線杆,笑他,「生氣了?」
霍星沉著臉,「陳晚,我們把話說清楚。如果你是為了上次我半路把你丟下車。我現在跟你解釋,那次是因為有突發的工作任務,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
陳晚笑的淡,「如果我說不是。」
「那你到底想幹嘛?」霍星冷笑,「找男人?嗯?」
陳晚別過頭,緊了緊外套,她看向河面,如軟料綢緞。
滇南的夜,月上無風啊。
她近乎呢喃,聲音淺的和今晚的月色一樣。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陳晚站直,朝馬路邊走去,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坐上去。
沒等霍星反應過來,只看到模糊的尾燈消失拐角。
**
回到客棧,陳晚洗了個澡。
洗澡的時間比任何一次都要長,熱水把人熏暈前,她才慢吞吞地穿衣服。
一室安靜,頭髮還在滴水。
陳晚從行李箱的夾層裡翻出一張照片,看了看,自顧自的發笑。
她的手指在泛舊的照片上摩挲,輕聲說:
「……我好像有點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