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謙看著陳晚哭,起先哭聲壓抑,之後嚎啕。
他把人從地上拉起,「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陳晚哽咽,「你可不可以幫忙去找找他?他的卡都在我這,身上沒錢了。」
宋明謙扶著她,說:「好。」
車往家的方向開,陳晚的情緒總算平復。
一路街燈照亮,霓虹光影在她臉上跳躍起伏。
宋明謙擰開一瓶水遞過來,「其實你可不不用這樣。」
陳晚垂下眼眸。
「小晚,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陳晚吸了吸鼻子,「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麼?」
「恨他不爭氣。」陳晚眉色愁苦,「很多事情他明明知道後果,為什麼還要去做?我的立場已經表明,可他還是當成耳邊風,這麼逞能做什麼。」
宋明謙開了車窗,單手支在窗沿上。他輕聲笑,「小晚,你從前可從不患得患失。」
陳晚沉默幾秒之後,說:「我本來就是孑然一身,沒什麼好怕的,可現在,現在……」
她哽嚥著說不下去了。
遇見他之後的現在,心有畏懼。
怕他委屈自己,怕他做著背道而馳的事。
怕他一身正氣凜然,錚錚傲骨,卻劍走偏鋒,以身試法。
陳晚打心底地認為,感情的最大功力,就是讓彼此成為更好的自己,而不像這樣,進退兩難,苦苦掙扎。
恰遇紅燈,宋明謙緩緩踩下剎車。
他掏出一支雪茄,咬在嘴裡點燃。煙霧朦朧了雙眼,然後隨風飄向窗外。
「這條路你既然選擇了,就該想到難處。我當初不是沒有勸過你。」
陳晚十指插.進頭髮一捋到底,感覺眼睛又酸又脹,她閉著眼睛說:「你先幫我去找他吧。給他找個酒店,一身都臭了。」
宋明謙問:「要是找不到呢?」
「不會的。」陳晚淺淡的聲音裡異常篤定,「他不可能走。」
一個小時後,宋明謙真的相信了戀人間的感應。他找到了霍星,這個過程並不艱難,因為就在陳晚公寓附近的江邊。
霍星腳邊三個空啤酒罐,手上還拿著一瓶。宋明謙走過去,踢了踢空罐,咕隆一聲滾到了江裡。
霍星把半瓶啤酒一口喝完,「再怎麼鬧,也是我和她的事。」
宋明謙冷聲,「我沒想看你笑話。」
霍星終於看他一眼。
江面起了風,推著浪欲進還退一波三折。
宋明謙說:「還有酒麼?」
霍星抬了抬下巴,橋欄下有個塑料袋,裡面橫七豎八裝了六七罐。
宋明謙起來一瓶,猛灌兩口,又從衣兜裡掏出一包煙丟給霍星。
霍星接住,拆開後丟了一支給宋明謙。
兩個男人靠著欄杆,菸頭上的星火先後點燃。
宋明謙呼出一口煙,聲音淡:「你走吧。」
霍星把煙從左手換到右手,沒有說話。
「上海的夜漂亮嗎?」宋明謙望著江對岸的高樓,霞光染亮半邊天。
「這裡根本沒有夜晚。」霍星把煙夾在指間,煙霧從鼻間薄薄散開,他微眯雙眼,說:「真正的黑夜,什麼都是安靜的,該歇業的歇業,該睡覺的睡覺。哪像這裡,燈能亮一整晚,白天黑夜一個模樣。你覺得這叫漂亮?在我看來,比不上我那小村莊。」
宋明謙問:「你家哪的?」
「昭通。」
「那地方我去過一次,什麼都沒記住,就覺得遠。」宋明謙的雙手撐在橋欄上,看到江面上有游輪慢移。
霍星按熄菸頭,也看向那處游輪。
宋明謙問:「你對陳晚什麼感覺?」
霍星說:「喜歡。」
「然後呢?」
「想給她好生活。」
「你覺得什麼才是好生活?」
霍星沉默了。
這個問題問出口,宋明謙自己也迷茫了。
有人窮盡一生追求金銀富貴,有人拋去所有帶著別人無法理解的執念一意孤行。
越過千山萬水,靠近你,溫暖你。
這一刻,宋明謙恍然了,他不理解陳晚的感情,其實自己一樣做著那些荒謬的事。飛蛾撲火,奉獻所有,只等她偶爾回頭,有星有月,有人在等。
這就是好生活啊。
霍星又點燃一支菸,別在嘴裡,靜靜地任它自燃。菸灰長長一截掛在煙身上,他一動,就迫不及待地墜了地。
「我不會走。就算走,我也得帶著她。你別問我那些有的沒的,我不像你們這些人,一句話裡挖幾個坑,等著人下跳。」
霍星雖然一身狼狽,但眼神依舊銳利。他咬著煙,看著宋明謙。
「你們都在問問題,我不會玩文字遊戲,我喜歡一個人,就盡我所能把所有都給她,她要,就收,不要,就丟。從今以後,只要是她看不慣的事,我就再也不做。至於陳晚,我也把話撂明瞭,要麼一開始就別惹事,惹了,就別再想跑。」
江風透涼,最後一個字淹沒在巨大的聲響裡。對岸河堤煙火升空,炸成一朵絢爛的花。而後接二連三,一朵接一朵。
宋明謙的手跟著一顫,半截湮沒拿穩,掉進了江裡。
霍星說:「她也就嘴皮子功夫厲害,真話假話看眼睛就知道。我賭她捨不得,所以我就待在這,得讓她容易找到。」
人生真是很奇妙,三個傻瓜,在你追我趕繞圓圈。
宋明謙心裡泛苦,揉了揉眉心說:「我和她認識二十年,你可能不知道,福利院並不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時光。」
霍星聞言抬起頭。
「小晚不是孤兒,也不是被生父母遺棄。她是被人販子拐走的。三歲的時候,她已經能記事了。」
宋明謙眸色暗淡,目光不知落在哪一處,「當知道你就是做這方面工作的時候,我以為陳晚對你的喜歡,只是這種特殊經歷滋生出的職業好感。後來她跟我說,她是認真的,她想和你有未來。」
宋明謙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慢,時至今日他終於承認,他生平第一次嫉妒一個男人,嫉妒得快要發瘋。
霍星的姿勢很久沒有變換過了,直到煙燃盡燙了手,他才有知覺。
船鳴劃破夜的靜,像是回魂信號,聲聲催得神靈復位。
霍星轉身就走,宋明謙叫他,「幹什麼?」
他頭也不回,「找我女人。」
回去之後,陳晚就把自己泡在浴缸裡,熱氣灌進每個毛孔,蒸得人云裡霧裡。
陳晚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就得蒸熟了,才起身收拾,她隨手裹了件浴巾,在胸口繫了個結,赤著腳走出浴室。
這套公寓是密碼鎖,電子音響的一瞬間,陳晚心狂跳。霍星不請自來,一點都不客氣地踏進屋。
陳晚捂著浴巾,被他的氣勢嚇了大跳。
霍星從頭到腳掃了她一遍,陳晚把浴巾捂緊了些。
終於憋出一句,「流氓。」
霍星神色鬆動,冷不防的一笑,「你不就喜歡我對你流氓。」
「下流。」陳晚懶得理他,轉身去臥室,「明天我就換密碼。」
霍星兩步追過來,拉住她的胳膊往懷裡按。
「你又不穿鞋。」
「你管我!」
「我就管你。」
「你情我願而已,別蹬鼻子上臉,憑什麼?」
霍星抱住她不鬆手,「你就使勁罵,我就不信你不心疼。」
陳晚推他,「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以為我看上你什麼了,要錢沒錢,要房子沒房子,還隔得這麼遠,說句難聽的,一夜.情都不會選你!」
長久的沉默裡,她的口不擇言只換來了一句。
「陳晚,我們和好,行嗎?」
霍星滾燙的呼吸貼住她的耳朵,聲音沉入心底,陳晚伸手去撈,不僅撲了空,還把自己也跌了進去。
她眼眶通紅,「你個王八蛋。」
霍星的手卻往下移,蓋在了她的小腹上。
陳晚渾身一僵,聽到他問:
「疼嗎?」
霍星聲音低啞,「對不起,當時沒能陪著你。」
陳晚悶聲,「誰告訴你的。」
「你弟弟。」
「陳朝陽?」陳晚暗罵,「這個小畜生。」
霍星說:「你應該告訴我的。」
陳晚軟了聲音,「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他來過,你信嗎?」
霍星嗯了聲。
「我想讓你安心,所以我沒吃藥,緣分是老天給的,當時我就想,就再信它老人家一次吧。」
陳晚苦笑,「不過,它不賣面子呢。」
霍星的頭埋進了她脖頸,一說話,聲音像蒙了層紗。
「你妹妹為什麼要那樣對你?」
「陳朝陽偷了戶口本,我去拿的時候被她撞見了。」
霍星的手收緊,她越是雲淡風輕,就越讓人難過。
「陳晚,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都對你好。」
「怎麼個好法?」
「你不喜歡的事,我再也不做。」
陳晚語氣不變,「我說什麼你都做?」
霍星嗯了一聲。
「那你現在出去啊。」
「………」霍星摸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咬牙道:「做不到。」
陳晚沒再開玩笑,拉著他坐到沙發上。
兩個人挨得近,呼吸和心跳都如此清晰。
陳晚深吸一口氣,「霍星,不管你怎麼想,我還是要重申一遍我的立場。」
她掏出錢包,打開後遞給他,「這裡面有三張銀行.卡,一張工資,一張信用,最後這張,是我這些年的投資分紅,具體數字我沒記住,但足夠過我想要的生活。霍星,從一開始坦蕩的追求你,到現在,到我們之間的每一刻,我都心甘情願。」
霍星安安靜靜,眼眸低垂。
他啞聲問:「你委屈嗎?」
陳晚說:「你不聽我話的時候想殺人。」
霍星:「……」
陳晚挑眉,眼瞳含水,又深又柔。
她站起身,「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手腕一緊,霍星把她拉回沙發,「你想我了沒?」
陳晚漫不經心地說:「不想啊。」
「你拿走我的存摺和卡,不就是怕我不來找你嗎?」
陳晚微怔,終於不好意思地轉過頭。
霍星低聲,「其實你不拿走,我也會來找你。」
陳晚的眼神軟下來。
他繼續說,越說越動情。
「我把自己給你,錢,身體,只要你看得上,都拿去好了。」
霍星欺身而上,吻落下的時候,陳晚推開他,「幾天沒洗澡了?」
霍星忍耐片刻,覺得答案真有點對不住人,於是起身去洗了個澡。
他一進臥室,陳晚就去樓下的KFC買了吃的,回來的時候,霍星正晾完衣服出來,他只穿了條短褲,褲頭鬆垮在胯間,從後面看有淺淺的腰窩,轉個身,就看到兩條嵌在身體裡的人魚線。
陳晚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睛,說:「我隨便買了點,你湊合墊肚子吧。」
霍星是真餓了,雙人套餐一掃而光。
陳晚哎呀一聲,「好像買少了。」
霍星把座位退後了些,大腿緊實平坦,他指著說:「坐這兒來。」
陳晚:「幹什麼?」
霍星輕佻嘴角,「讓你看看,我有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