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嘟嘟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被那對人販子夫婦賣進了十分偏僻的山村裡。
這個村子在大山深處,住著二十幾戶人,每家每戶都只剩下些老人和沒有外出務工的男人,幾乎沒有年輕的女人。村子裡雖然通電,但是不通網,全村只有一戶人家配了一部手機,還時常沒有信號。
由於條件艱苦,村裡的男人大多都討不到老婆,一大把年紀還是光棍,就連人販子都不願意把女人賣到這裡來,因為這裡實在太窮,這些男人出不起太多的錢買媳婦。
小丫頭只賣了三千塊,倒不是她賣不起價,而是人販子已經收過一次錢,受了囑託,務必要把她賣到最窮最偏僻的地方,讓其他人完全無法找到。
買她的這戶人家姓趙,家裡只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還有一個三十多歲跛腳的光棍男人。老太太生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前三個兒子和女兒都離開山村多年,一去不回,最小的兒子先天有殘疾,所以家裡就只有她和小兒子。
趙家把她買來,就是為了給這個跛腳男人做童養媳的。
小丫頭發現自己身處於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屋子是黃土砌成的,屋裡又黑又暗,家徒四壁,沒有一樣家用電器,只有一張老舊的木桌和幾把椅子,牆壁上貼在發黃的財神爺畫像,屋頂上掛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房樑上也結了厚厚的蜘蛛網。她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害怕恐懼充斥在她心頭,小丫頭大哭起來:「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趙老太太身上的衣服已經補了很多補丁,佝僂著身體,從黑□□的碗裡拿了一個窩窩頭,遞給小丫頭,操著一口濃郁的方言說:「莫哭,以後我就是你媽媽。」
小丫頭根本聽不懂老太太所說的話,也不肯去接那個窩窩頭,只是一味閃躲,哭著要找媽媽。
跛腳男人破口大罵道:「找個屁,你是老子花錢買來生娃兒的,等你再長大一點,就給老子生兒子。」
小丫頭心裡又驚又怕,也完全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只是睜著一雙淚眼驚惶不定地看著他們。她依稀明白過來,自己是被人拐走了,賣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永遠都見不到媽媽了,可能永遠都回不到家了。
這個想法讓她絕望而又悲傷,小丫頭很後悔那天不該跟小東一起逃出學校,很後悔不該聽信小東的話跟他一起私奔。
如果她沒有跟小東一起離開學校,她就不會被人抱走,就不會離開媽媽了。
她一直哭,一直哭,彷彿有流不完的眼淚。
趙家母子實在沒辦法,就把她丟進一間屋子裡,鎖了起來。老太太怕她餓肚子,還給她留了一碗幾乎可以和清水媲美的米湯,以及兩個窩窩頭。
小丫頭一邊哭,一邊不停地怕打著房門,「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媽媽!放我出去!」
然而,她就算哭到聲音沙啞,也沒有人理會她。
小丫頭蹲下身,抱著腿嗚咽,肚子裡發出咕咕的叫聲。她又飢又渴,看著那碗米湯和窩窩頭,最終還是吃了起來。
老太太進來了一趟,看到她把東西吃了,非常滿意地點頭,「乖,好好待在這裡。」
小丫頭不吭氣,依然抱著腿坐在椅子上,默默掉眼淚。
老太太把碗收走了,依舊把屋子的門鎖好,連窗戶也上了鎖,就是為了防止她逃跑。
小丫頭一直這麼坐著,直到深夜,周圍都是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依稀還可以聽到屋子外面的山林裡傳來奇奇怪怪的叫聲。
咕——咕——
她很害怕,很害怕,啞聲說著:「媽媽你在哪啊?你為什麼還不來找我?我想回家。媽媽我錯了,你快來找我吧,我以後再也不逃課了,再也不跟小東做朋友了。」
小丫頭又忍不住開始掉淚,可很快就忍住不哭,自我安慰起來:「媽媽一定會來找我,一定會帶我回家的。」似乎是想給自己打氣,她輕輕唱起了歌,「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啊眨,媽媽的心啊魯冰花……」
「嘟嘟!」風挽月陡然從夢中驚醒,直挺挺坐起身,一看窗外,發現天色已經大亮。她匆匆忙忙掀開被子,穿鞋下床,收拾整理自己的住院單據,準備去結賬出院。
她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能繼續留在醫院裡,必須快點去找女兒。
辦好出院手續,風挽月給周雲樓發了條消息,告訴他出院的事,讓他不必再來醫院找她。接著又去看了尹大媽,尹大媽還在為嘟嘟的事而痛心,含淚囑咐她一定要把嘟嘟找回來。
風挽月離開醫院時,沒想到會在醫院停車場碰到程為民。
「程董事,您好。」她雖然覺得挺彆扭,但還是打了個招呼。
程為民依舊做輪椅,由助理推著。看到風挽月,也露出些驚訝的神情,「小風啊,你還好吧?」
風挽月勉強一笑,沒有回答。
「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其實那都不是你的錯,是這個社會對女人太過苛刻。」程為民說到這裡神情變得沉重起來,幽幽一嘆,隨後安慰道:「你也別太放在心上,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不管以後去哪家公司,都能幹得很好。」
「程董事,謝謝您鼓勵我。」
「我說的都是事實。」程為民輕輕一笑,「對了,你怎麼來醫院呢?是哪裡不舒服嗎?」
「現在沒事了。」她搖搖頭,聲音有些沙啞,「幾天前我女兒丟了,所以我就……病倒了。」
「你女兒丟了?」程為民大驚失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我找不到她了。」風挽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情緒,「程董事,我不能跟您多說了,我還得去找我女兒。」
「不不,小風你等一下。」程為民叫住她,「你把情況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想辦法幫你找女兒。」
風挽月大喜,「真的嗎?」
程為民一臉認真道:「我不敢說一定能幫得上忙,至少我認識一些人。」
風挽月連忙將小丫頭被抓走的情況作了一個簡要的闡述。
程為民聽完後神情冷凝,轉身對助理吩咐道:「李沐,你現在就打電話,讓他們幫忙查一查這個小女孩的消息。」
風挽月滿懷希望地等了好幾分鐘。
名叫李沐的助理結束通話,抬頭對風挽月說道:「兩天前,有網友在火車上發現一對很可疑的夫婦,他們帶著一個小女孩。那個小女孩的外形特徵跟你剛剛所描述的很相像。好像還有人拍了小女孩的照片,等一下就會發過來給我。」
話剛說完,李沐的手機就響了。他把圖片展示在風挽月面前,「你看看這個小女孩,是不是你的女兒?」
風挽月一看,那熟悉的小臉,熟悉的衣服,霎時激動得熱淚盈眶,哭出聲來,「她就是我的女兒啊!」
有了線索,這案子調查起來就容易多了。程為民不知道找了什麼關係,警方那邊辦案的速度也一下加快了許多,就跟坐上了火箭似的。
很快警方就給出了答覆,帶走風嘟嘟小盆友的那對夫婦是一對人販子夫婦,並且已經有了幾次作案記錄,但是一直未能逮捕歸案。
雖然確定了這是一起拐賣兒童的案子,可警方依然對人販子夫婦拐女孩不拐男孩感到大惑不解。正常情況下,男孩應該比女孩更受歡迎,而且賣出的價格也會更高。
三天後,小丫頭被人販子賣去的大致方向也確定下來了,是一個偏遠的西部小縣城下屬的棗溝鄉鎮,具體是鄉里的哪個村實在難以確定,因為那邊實在太偏僻,也沒有任何監控設備。如果過去找人,恐怕也只能一個村一個村的來找。
至少,這已經比沒有線索強多了。
風挽月一得知消息,立刻就開車前往機場,買了最近的機票,飛往那邊的省城。
程為民還怕風挽月一個人找人不方便,專門派了李沐跟著一起去幫助她。
上飛機之前,風挽月給周雲樓打了通電話,「我要去找我女兒了,前幾天多謝你照顧我。」
周雲樓驚喜道:「你有嘟嘟的消息了?」
「是,有消息了,嘟嘟是被人拐賣的。」風挽月沉沉呼出一口氣,「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快點找到她。」
「那你有什麼消息隨時告訴我。」周雲樓說完,想想覺得不好,又急忙說:「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找她。」
「不用了,你不是還要替崔嵬管好公司裡的事麼?他肯定交代過你,不允許你擅離職守。你陪我去找女兒,就不怕他回來以後找你算賬嗎?」
周雲樓無言。
「好了,你真的不用擔心我。這一次多虧了程董事幫忙,才能這麼快查到嘟嘟的消息,他還派了他的助手李沐來幫我。」
「程董事幫你的?」周雲樓大感詫異。
「是啊,怎麼了?」
周雲樓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沒什麼,那你路上小心。」
結束通話後,周雲樓神情凝重地盯著電腦屏幕。程為民怎麼會無緣無故去幫風挽月?他作為公司裡的元老級人物,就算不參與公司裡日常管理,也不可能閒到專門去幫風挽月,甚至還派助手跟她一起去,實在太過詭異。
他又趕緊編輯一條短信。
——程董事可能不簡單,你小心他的助理。
消息剛發出去,崔嵬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老四,江俊馳這兩天有沒有什麼動向?」
周雲樓正在想著風挽月的事,下意識答道:「沒什麼動向。」隨後他又反應過來,趕緊說:」哦不是,他利用投資公司搞了個健康養生的項目。」
崔嵬聲音微微一沉,「你怎麼回事,怎麼心不在焉的?」
周雲樓已經不敢跟崔嵬說風挽月的事,只能說:「沒有心不在焉,真沒有。」
崔嵬沒再深究這件事,只說:「江草包也會搞健康養生?這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應該是莫一江慫恿的。」
「一準沒好事,你盯緊一點。」
「是,我明白。」
忽然沒話可說,兩人都沉默了。
要是過去,崔嵬說完要說的事,肯定已經掛電話了,可這次他卻沒有掛斷電話。
崔嵬沉沉呼出一口氣,才開口:「風挽月怎麼樣了?」
周雲樓愣了一下,有點捉摸不透崔嵬的心思,「我……不知道她的情況,老大你說不讓我再去找她,我就……沒再去找過她。」他其實有點心虛,因為過去他從來沒有對崔嵬說過謊,這是第一次。
崔嵬又沉默了。
周雲樓連忙說:「我真的沒再去找過她。」
「嗯,我知道了,你不用反覆說。」崔嵬的語氣很平靜,也聽不出什麼情緒,「沒什麼事,先掛了。」他坐在床邊,掛斷電話之後,點了根菸,靜靜抽著。
其實,就在昨天,崔嵬收到了蘇婕給他發來的郵件,他已經得知風嘟嘟小盆友的下落了。小丫頭被人綁了,賣到了偏僻山區去給人做童養媳,日子可能苦了一點,但是並沒有什麼危險。
崔嵬並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風挽月,她為了女兒,至少還會再來求他,可她卻再也沒有給他打過電話,他明明把她的號碼從黑名單列表裡刪除了,卻還是沒有接到她的電話,甚至也沒有短信。
他抽完了煙,又拿起手機,拇指在屏幕上滑動,進入了隱藏文件夾。這裡面有兩張風挽月的照片,一張是她胸口的紋身照片,青蛇的紅色蛇眼顯得格外妖嬈,無時無刻不在誘惑著他。還有一張是他上次在溫泉度假山莊的酒店裡給她拍的,那時她雖然口口聲聲說不要,其實她是願意讓他碰她的。
後來,雖然她依然乖順地待在他的身邊,可是卻打從心裡不想讓他碰她。
或者說,這個女人厭惡他。她沒有真心,虛情假意,口是心非。
崔嵬又翻到風挽月的手機號碼,視線在那串熟悉的號碼上停留了很久,可就是沒有撥出這個電話。
他憑什麼主動給她打電話?風挽月既然想讓他幫忙,就該主動來求他,和過去一樣,向她搖尾乞憐,匍匐在他的腳下,他才會考慮到底要不要幫她。
崔嵬把手機扔到一旁,重新點了一根菸。
風挽月下了飛機,剛一開機,就收到了周雲樓給她發來的那條消息,心裡陡然漏了一拍。程董事不簡單?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程董事還想害她嗎?沒有道理啊!
她轉頭去看程為民的助手李沐。
李沐也正好向她看來,微微笑道:「小風,你在看什麼?」
這李沐的年紀三十五六了,既然是程為民的助理,跟程為民一樣叫她一聲「小風」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風挽月連忙說:「哦,沒什麼。」
李沐建議直接從機場租車,這樣可以立刻開車前往那個小縣城。
風挽月倒是沒有反對,但是她記著周雲樓的話,沒敢和李沐單獨上路,而是又在租車公司請了個熟悉路的代駕,三個人一起上路,相對放心一點。
約莫四個多小時的車程,他們來到縣城下面的棗溝鄉鎮。
這裡放眼儘是連綿起伏的山林,鬱鬱蔥蔥,繁盛茂密,即便在寒冬時節,也沒有任何衰敗的跡象。
進山沒有平坦的公路,只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車輛很難開進山裡。司機肯定不能跟他們一起進山,就留在鄉鎮守著車。
李沐對她說:「你一個人進山不安全,我跟你一起進山。這座山裡一共有九個村寨,要想全部找一遍,至少也得花上幾天時間。」
風挽月也不敢單獨跟李沐進山,正好看見一個趕著牛車下山買肉的老頭,連忙上去詢問:「大爺,您是要進山嗎?」
老頭茫然道:「你說哪樣?」他說的是本地方言。
風挽月勉強能聽懂,又問了一句:「您是要進山嗎?」
老頭這回明白了,「是呢!」
風挽月拿出錢,「那我能坐你的牛車進山嗎?」
老頭一看有錢,立馬點頭答應。
李沐沒說什麼,跟著風挽月一起坐著牛車進山。
路上風挽月一直在向趕牛車的老頭打聽這裡的消息,才得知這裡幾乎沒有什麼女人了,即便有,都是一些老太太,因為只要是個女的,就是搶手貨,而且必然會嫁到比這裡更富裕的地方。
這座大山裡,住著很多娶不著老婆的老光棍,有些一輩子打光棍,有些則想方設法從其他地方買老婆,甚至連小女孩都不會放過。
老頭還調侃風挽月,說她幸虧是跟男人一起來的,要是敢一個人來到這裡,肯定會被男人強暴,絕對沒有例外的。
風挽月聽得心驚膽顫,只盼望她的小丫頭沒有受到這些男人的傷害。
牛車搖搖晃晃在狹窄的山路上走了半個多小時,老頭尿急,撇下風挽月和李沐去樹林裡撒尿。李沐看了風挽月一眼,也說自己要去小解。
風挽月心神不寧地看著李沐跟著老頭進了樹林子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悄悄跟了上去。她還沒走近,就聽到李沐對老頭說:「這些錢你拿著,等一下就說你有事要回鄉鎮,不能繼續帶我們進山,然後把那個女人給你的錢退還給她,聽明白了沒有?」
老頭大喜道:「明白了,明白了。」
風挽月臉色大變,立刻明白李沐話裡的意思,他就是想單獨跟她進山,具體要對她做什麼,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了。這裡到處都是高山深谷,如果他陷害她,實在太簡單不過了,她一個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李沐是程為民派來的,如果李沐真的想害她,那一定是程為民的意思。
可是,為什麼呢?
程為民到底為什麼要害她?難道僅僅因為她沒有去做他的副助嗎?還是說……其實程為民一直都在蟄伏,這個看似無害善良的殘疾長者根本就是一個極其有野心的人,他也想爭奪江氏集團,當初招攬她,根本不是為了幫她,也是為了利用她。現在發現她是崔嵬的人,就想找機會打擊報復她?可這樣的手段未免太過陰狠毒辣了。
如果程為民一直都在偽裝,那麼他和江平濤之間多年的兄弟情誼都是假的嗎?
這個想法令風挽月不寒而慄,不知道崔皇帝有沒有發現程為民的野心,江俊馳父子根本不是他最強勁的敵人,原來他最強勁的敵人是這位笑面虎——程董事!
李沐和老頭方便之後就回去了,發現她不在牛車上,李沐還大聲呼喚她:「小風?小風,你去哪裡了?」
風挽月聽到了李沐的聲音,根本不敢現身,一直藏在山林裡。越是這種時候,她越要保持冷靜,女兒還等著她去救她,所以她一定不能先出事了。她其實還有點後悔,來到之後就急著進山找女兒,竟然忘了報警,現在就算想報警也沒法報,因為手機沒有信號。
李沐找不到她,就沿著山路往前尋找。
風挽月瞅準時機,回到路上,沿著山路飛快地往回跑,一直跑了二十多分鐘,才跑回棗溝鄉鎮,打電話報了警。
等縣裡派出的民警來到時,李沐也找回了棗溝鄉鎮,神情複雜地說:「小風,你怎麼跑回來了,我之前一直都在找你。」
風挽月低下頭,扯謊說:「我也去解手了,但是回去的時候沒找到你們,有點害怕,就沿著路回來了。對不起啊,李特助。」
民警都在旁邊了,李沐當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當天下午六點多的時候,當地民警帶著風挽月終於找到那個山村,發現了被趙家母子藏匿在屋子裡小丫頭。
嘟嘟已經被關了好幾天,臉上和身上都是髒兮兮的,原本瑩潤的小臉也凹陷了不少,一雙大眼睛更是又紅又腫。小丫頭乍然看到母親,還以為是在做夢,傻乎乎地說:「我眼花了嗎?我每次看到媽媽來接我,醒來都發現是在做夢。」
風挽月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沖上去抱著女兒放聲大哭,「嘟嘟,媽媽終於找到你了。」
小丫頭終於明白這不是在做夢,伸出小小的雙臂緊緊摟緊母親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媽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