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崔嵬這個人,到底還有多少過去呢?

  

  尹大媽和小丫頭正在院子裡休息,看到崔嵬頓時傻眼了。

  「他怎麼來了?」一老一小同時發問。

  「他……」風挽月連忙跑到她們身邊,壓低聲音說:「我原來上班的公司不是出事了麼?他是那個公司的老闆,經受不住刺激,就變傻了。」

  「啊?」兩人再次同時發出驚呼。

  風挽月對崔嵬招招手,「你過來。」

  崔嵬很乖地走了過來。

  「跟她們打招呼。」風挽月指了指了尹大媽和小丫頭。

  崔嵬先對著尹大媽喊道:「奶奶,好!」然而對小丫頭喊道:「姐姐,好!」

  尹大媽瞠目結舌,「這、這……他叫我奶奶?」

  小丫頭捧腹大笑,「他叫我姐姐,哈哈哈哈……」

  風挽月攤手,無奈道:「我就說了,他變傻了。」

  尹大媽還是不太相信,向前走了一步,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崔嵬。

  崔嵬也任憑尹大媽打量,眼神十分無害地看著她,「奶奶,你在,看,什麼?」

  尹大媽簡直哭笑不得,「他叫我奶奶就算了,怎麼說話還打磕巴呢?」

  風挽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姨媽,都說他腦子出問題了,只記得小時候的事,他把自己當七歲的小孩了。」

  「怎麼這樣?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我也不清楚,我今天在祥雲縣裡發現他的時候,他就已經這樣的,這也許是失憶的一種類型。」

  「那你趕快報警,通知他的家人把他帶走啊!你把他帶來客棧幹什麼?」

  「姨媽,關於這個事,我等下再跟你解釋吧!」

  尹大媽露出幾分不滿,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小丫頭圍著崔嵬轉了兩圈,回到風挽月身邊,拉拉她的手,小聲說:「媽媽,他以前欺負過你,現在他變傻了,我們就可以欺負他了。」

  風挽月訝異地看著女兒,沒想到小丫頭竟然會說出這話,八成是從孫老頭那裡學來的小聰明。這要是在以前,小丫頭這麼討厭崔嵬,估計已經直接沖上去對著崔嵬拳打腳踢了。

  崔嵬不知道這三個女人在那裡嘰嘰咕咕說些什麼,他只是有些迷茫,又有些膽怯地看著周圍,再把目光投向前方的風挽月,「阿,姨,你們,要,不要,收養,我?」

  尹大媽又問:「收養他?」

  風挽月低聲對尹大媽說了兩句,走上前,對崔嵬說:「你跟我來,我給你安排住的地方。」

  崔嵬聽到這話顯得很高興,忙不迭點頭,越看越像個傻瓜。

  風挽月在段小玲住的房間旁邊隔了一個小單間出來,只有七個平米左右,就只能擺得下一張小床,供崔嵬睡覺。

  不過崔嵬一點都不嫌棄,還特別開心的樣子。

  這倒也是,從他出了車禍之後,就一直在祥雲縣城的街頭風餐露宿,過著乞丐一樣的生活,現在有床睡,他當然高興了。

  安排好了之後,她把崔嵬帶到自己的房間,先給自己倒了杯水,不緊不慢地喝了起來。

  崔嵬一臉驚奇地打量著這件裝修古樸寬敞明亮的臥室,似乎很羨慕。

  風挽月又給崔嵬倒了杯水,遞給他,「喝吧!」

  崔嵬喜悅道:「謝,謝。」

  風挽月心中一時感慨不已,以前的崔皇帝可從來不會對人說謝謝,看來還是他小時候更懂禮貌一點。她在舒適的籐椅上坐下,又指著旁邊凳子說:「你坐吧!」

  崔嵬捧著杯子在凳子上坐下,等著聆聽風挽月對他的安排。

  「說說你以前在福利院的生活吧!讓我瞭解一下,我才好確定是不是要收養你,對不對?」

  崔嵬露出難過的神情,「就是,說,你,可能,不會,收養,我?」

  風挽月聳肩笑了笑,原來小時候的崔皇帝還挺患得患失的,真是福利院出來的孩子,「說吧,儘量別打磕巴啊!」

  崔嵬開始敘述他在福利院裡的生活。

  風挽月發現他雖然剛開始說話會打磕巴,可是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邏輯卻非常清晰,不會混亂,也不會東扯西拉,而且慢慢地,當他陷入回憶之後,竟然就不打磕巴了。

  這說明什麼?是不是說明他的記憶雖然回到了七歲的時候,可是他的大腦其實依然是成年人的大腦,具備成年人的邏輯思維能力?

  崔嵬說,他在去到福利院之前的記憶十分模糊,但是記得家裡總是充斥著父親母親吵架打罵的聲音,摔東西,冷眼呵斥,而他也總是很害怕,一直躲在桌子下面裡哭,不敢開口說話。父親經常對他破口大罵,罵的什麼內容已經不記得了,腦海裡只鐫刻下了三個詞——野種、啞巴、白痴。

  他的父親為什麼要罵他是野種?

  風挽月一直以為崔嵬是他母親施琳和前夫所生,可是現在看來,崔嵬似乎並不是施琳和前夫所生。施琳在結婚之前就有了其他男人,很有可能是懷著孩子嫁給前夫的,所以前夫才會痛罵崔嵬是個野種,所以施琳和前夫的夫妻關係才會這麼糟糕。崔嵬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之下成長,即便不是智障和啞巴,也被養成了智障和啞巴。

  難怪崔嵬一直對野種這個詞十分敏感,原來自從他有意識起,這個詞就伴隨著他了。

  後來,崔嵬的父母分開了,而他理所當然地跟了施琳。可是沒過多久,他就被施琳送到了福利院,第一天他哭得整晚都沒有睡覺,那時他也只有四歲左右。

  母親的遺棄對他的內心造成了巨大的陰影,以至於他到現在都十分清晰地記得遺棄當天的種種場景。母親含淚的眼,不捨的神情,以及決絕的背影,全都深深地倒映在他的腦海裡。

  那時的崔嵬是個智障兒童,是個啞巴,所以施琳即便捨不得,可為了自己未來的生活,還是選擇將他遺棄了。

  崔嵬在四歲以前甚至沒有名字,旁人都叫他啞巴、傻瓜、智障或是白痴,去到福利院之後,才有了生平第一個名字——二蛋。他在福利院裡認識的唯一一個朋友,就是夏如詩。

  兩個孩子同病相憐,都是人們口中智力低下的兒童,都是說話說不利索的孩子,在福利院裡也不會受到重視。崔嵬年齡小,時常遭到其他孩子的欺負,夏如詩就一直幫他,保護他,很多時候為了照顧他,自己還會受傷。

  有一次,福利院的院長買來西瓜分給大家吃,崔嵬的那一份被其他大孩子搶去了。夏如詩想幫他拿回那一小塊西瓜,就去找搶東西的大孩子,結果卻被那個大孩子用鋒利的石塊在她額頭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流了很多血。傷口癒合之後,也留下了疤痕。

  風挽月記得,夏如詩的額頭上確實有這樣一道疤。

  生活在福利院裡的孩子,心中其實都是惶惶不安,擔驚受怕的。

  他們都想早一天被正常的家庭領養,可以像普通的孩子那樣,每天都去上學,在學校裡交朋友,回到家有爸爸媽媽的疼愛。

  然而,一般的家庭來福利院,都是儘量挑選那些健康的孩子,因為不想給自己增添多餘的負擔,所以那些具有先天性遺傳病,或者身體有缺陷的孩子,幾乎沒有機會被挑走。

  崔嵬和夏如詩就一直留在福利院,相依為命。夏如詩偶爾會渾身抽搐,癲癇發作,每當這個時候,崔嵬就守在她身邊,不讓福利院裡的其他孩子來打擾她。

  本來他們兩個可以一直這麼生活在福利院裡,然而不幸的是,一天晚上福利院著火了,有的孩子跑出來了,有的孩子沒有跑出來。

  可就算是跑出來的孩子,離開了福利院的庇佑,也只能過著流浪的生活。

  是生,是死,都只能聽天由命。

  也許是因為那一場火災太過慘烈,崔嵬現在的記憶就定格在了那一場火災之後。他從火場裡逃了出來,沒有看到夏如詩,就四處尋找夏如詩。當他累得暈倒之後,再爬起來,發現自己躺在河邊,渾身濕漉漉的。他覺得冷,就到處尋找了許多破衣服穿在身上取暖,慢慢地,他走到了祥雲縣城,開始了乞丐的生活。有時翻垃圾桶找吃的,有時悄悄去偷,被打挨罵也是家常便飯。

  他想尋找夏如詩,也想找人收養自己,可是當他向那些他認為善良的人提出收養自己的請求時,得到的總是冷眼和唾罵。

  這是必然的,他把自己當七歲的孩子,可是在旁人眼裡,他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了。誰會收養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呢?這不是搞笑麼?

  所以旁人只能把他當成一個神經病,腦子有問題。

  風挽月聽他說完,覺得自己彷彿看了一部十分淒慘的台灣苦情劇,可是心中又不可避免地有所震動,甚至有些動容和感傷。原來他們兩個人的年幼時光,竟然也有許多相似的地方。

  不一樣的遭遇,一樣的苦楚。不為人知,只能深埋在心裡。

  崔嵬這個人,到底還有多少過去呢?他從福利院的火災裡逃出來之後,又經歷了什麼?施琳又是怎麼把他找回去的?

  風挽月沒有答案,現在這個呆呆傻傻的崔嵬也無法給她答案。她第一次覺得,崔皇帝是一個太過複雜的男人,又可憐,又可怕,又可愛,又可恨。他性格里的那些暴虐扭曲,陰晴不定,喜歡掌控他人,是不是都跟他年幼時的經歷有關?

  崔嵬把自己以前的故事說完,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風挽月的回應,有些膽怯地問:「你,還,願意,收養,我,嗎?」

  他又變回了磕磕巴巴的說話方式。

  風挽月有些氣惱,「你就不能像剛才那樣,說話順溜一點嗎?」

  崔嵬十分茫然,「順溜?我,不,知道。」

  風挽月無奈地扶額,算了,跟一個傻子有什麼好計較的。「我說,我收養了你,那你不找你的如詩姐姐了?」

  「你,能,一起,收養,如詩,姐姐嗎?」他滿臉希冀,「如詩,姐姐,她,很好。」

  風挽月氣憤地叉腰,「不能,我都不知道她在哪裡,怎麼收養她?」

  他面露遺憾,「哦……」

  「你是要留在這裡,還是去找你的如詩姐姐?」

  他有些糾結,但還是下決心說:「留,留在,這裡。」

  風挽月心裡微微一動,「為什麼不去找她?你跟她不是很好嗎?」

  崔嵬露出哀傷的表情,搖了搖頭,「我肚子,餓,也,很冷,找不到,她。等我,長大,再,去,找她。」

  風挽月盯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原來崔皇帝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懂得審時度勢了,他自己都活不下去,還怎麼找夏如詩呢?對他而言,當務之急是先解決溫飽問題,順利地生存下去,所以他和真正的智障兒童並不一樣。

  現在的崔皇帝記憶雖然倒回到七歲的時候,可他畢竟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未必不能讓他恢復到成年人的智力和能力。

  但是,萬一他的記憶也跟著恢復了怎麼辦?

  她離開江州時對他說了這麼狠的話,他說不定都氣瘋了。如果他真的恢復記憶,發現她自投羅網,豈不是要把她大卸八塊?

  風挽月又一次陷入了糾結之中,這個巨大的燙手山芋,到底是該讓他留下來,還是該把他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