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放假的這一個月,我基本上都呆在家裡。父親不常在家吃飯,所以到飯點,我依舊會去老家和母親共餐。

他們兩個分開後,母親脾氣好像日漸趨向平和。倒是父親雖和過去那般,與外應酬,和人交際,依舊談笑風生,笑容滿面。

但是我卻感覺他忽然的急速衰老,就像看著昔日高大以為永恆的大橋形象,忽然現出青斑,橋樑也慢慢不堪重負。

除夕的晚上,外面難得的下起了小雪,霹靂啪啦的喧鬧更盛,我看著窗外絢爛的煙花,像各色的笑臉。

「小瑾,那些放著明天洗,八點就到了。」遠遠就傳來父親的大嗓門。

我應了一聲,也拍拍母親,拉她去客廳。

「瑾啊,我把這些洗完先,你先去,我就來。」

我看她堅持,也就隨她。今晚我打電話讓母親到這裡來,一起吃飯,她倒也沒拒絕。

到了客廳,父親正在看春晚,我挨著他坐下。

「你媽呢?」

「她說一會兒就來。」

父親點點頭,又看了門口一眼,然後把電視的音量關低了些,「小瑾,這個你什麼時候看個時機,給你媽。」

「這是?」我看著父親遞給我的存摺。

「裡面有些錢,其實這幢房子,我本來是打算留給你媽的,但是,唉,她一定堅持不肯要,」他提到這些,神情有些黯寞,「她現在住的老房子雖然看上去還不錯,但你也知道,這一到冬天,就算裡面打了空調,也還是不暖和。她這個人又怕冷,身體那時生你的時候,就落下了病根,你勸勸她,抽個空叫些師傅重新把房子重整一下,她如果答應了,你就告訴我,小康型的地基也剛起來,我到時叫幾個師傅過去幫忙。」

「媽媽連房子都不要,這個錢她不會收的吧。」

「她就是想要我內疚,唉,我和你說這些幹什麼,」他歎了口氣,笑著拍拍我的手,「你的話,她還是聽的,不管怎麼樣,你現在也經常住在那邊,總要把住的地方弄得舒服些吧。」

我點點頭,遲疑會,才開口,「爸爸,等我回學校了,你就請個保姆,家裡衛生打掃,您的衣服,總要有人收拾的。」

他聽了笑了笑,「我也不常在家,到時叫鐘點工過來就好,不然一個陌生人管家,我也不放心。」

我手裡握著存摺,心裡有些泛酸,感情的事情真的很複雜。

誰對誰錯,並不是判斷題,真要追究,都有緣由。

父親是因為那時母親肚子裡的我,才最後下決定與母親結婚的。

這種沙為地基的婚姻,本就是最大的隱患。

其實父親與母親一開始的結合就是錯誤,自從他們結婚後一直互相沒有好臉色。

母親越來越尖銳,脾氣愈來愈暴躁,父親也漸漸失去耐心,磨掉了最後的情分,到最後只剩下兩看相厭,相對無言。

就算他們有幾次想為了家庭為了我好好相處,但是隔閡已經存在。

每次爭吵到了最後,母親都會把成年舊事再次拿出來攤在明面上,祥林嫂般不斷重複。

這麼多年的不斷惡性循環,他們之間的矛盾豈是我能夠真正解決呢。

就算我讓父母不分開,父親外面也沒有女人,難道這樣就算皆大歡喜了?依舊治標不治本。

「小瑾,你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吃過飯的童家嗎?」父親又恢復平日的語調,含笑看我。

我不動聲色,「童家?」

「爸爸也沒別的意思,只是聽說啊,他家那小子對你很中意,他爸爸明裡暗裡都幾次打聽你的電話。」他臉上現出得意的神色。

我有些無奈,「您沒有……」

「唉,上次瞞著你安排了一次飯局,你可是整整好幾個星期沒理爸爸,」父親逗我,「這次我還哪能惹我的小瑾寶貝生氣啊。」

我嘟嘴看他,父親倒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不過他那兒子倒是一個不錯的小子。」

我知父親有些意有所指,也不答話。看到門口母親的身影,站起來開口道,「媽媽,來這裡坐。」

父親沒有再提及這個話題,母親走過來,坐在我的另一邊。

這個除夕,倒是我們一家過得最平心靜氣,和諧的一個大年夜。

我走之前,和母親好好談了一次。

她最後收了存摺,也答應會把老房子重修,只是她堅持存摺裡的錢,她只是作為保管,以後作為我的嫁妝。

母親這麼些年,其實自己也攢了不少私房錢,父親答應和她離婚,她並沒有要父親的一分錢,只是留了這幢老房子。

父親在還未當書記之前,和母親同甘共苦過。算起,母親算是真正身體力行的貫徹解釋了『糟糠之妻』這個詞。

父親在最初和母親結婚時,只是修鐘錶的。婚後,和母親一起開了金鋪打金,那時金子所打首飾正時興,小孩滿月要打金項圈,結婚所用的金戒指、金項鍊、簪子等等。母親和父親起早貪黑的幹了幾年,母親硬生生就一下子黑老了許多。

其實母親家境良好,雖然她和父親是自由戀愛,一方面少了媒妁之言的束縛,自己可以尋求自己的感情歸屬,但是另一方面如果自己找的那個人並不理想,那麼這個苦是沒法和他人說的,自能自個兒吞。

她是個心高氣傲之人,未婚先孕,對父親也是感情頗深,爺爺家並不富有,都是沒文化的人,對於父親,外公那時是很不樂意的。但是母親一門心思認定,最後外公也只能妥協。

只是母親的執著最終卻是變成了鑽牛角尖,外公那時一直說母親是倔驢,固執的不行。現在母親和父親分開,保不定也成了有些人眼中的笑話。

也許可以說母親偏執,但是其實執著和固執,究竟區別在哪裡呢?

一個人永不放棄的做一件事情,最後善了,別人就會給予執著的評價,但是如果結果差強人意,就會冠上固執的名頭。

為何?只是結果不同罷了,卻是如此褒貶不一。

回到學校,我先打掃了一下屋子,一個月未住人,桌子上也是積了一層薄灰。

保姆我已經自作主張的辭退了,父親應該早就知曉,只是也並沒有說什麼。

整理妥當之後,我才給范東璃打了一個電話。其實整個假期,我也並沒有怎麼和他聯繫。

在上個學期結束的末期,他正準備副教授的申請,我那時才知他學歷已達博士。我知這一個月他會很忙,各種關係疏通,資料整理,評審認定。

通了電話沒多久,手機就又響了,范東璃讓我現在下來,他車子已經開到我社區樓下了。

我們最後是到市區吃的飯,他知道我喜歡吃火鍋,最後選的是澳門豆撈。

回來已經下午一點多,我看他好像不急不忙的樣子,就留他在我的住宿小坐。

去年的茶葉還有些,我泡了兩杯大麥茶。

他看著沙發旁大包小包的幾袋東西,挑了挑眉。

「那是我爸我媽分別讓我帶的。」我有些無奈的說道。

「你應該打電話給我。」他拉我坐在沙發上。

「沒關係,打的也很快,我怕你忙嘛。」

他拍拍我的頭,「已經基本上定下來了。」

「嗯?」我眨眨眼睛,「評審過了嗎?」

「要等開學才開始評,不過也算是審過了。」他沒多說什麼,只是一語帶過。

我知中國的教授評定基本上都是重科研輕教學,有些教學經驗、教學品質並未達到了教授檔次的老師大有人在。

我並非抨擊,只是就事論事。中國就是一個關係國家,雖然學校對於社會而言,相對純淨度要高,但是有人的地兒,總離不開關係兩字。

范東璃不像我不會與人交際,他只是不喜,但是不表示他不會。我雖不算特別瞭解他,但是也知道他與上級領導交往親近,經常會有飯局。

『滿招損,謙受益』,這是父親最近常和我說的一句話,也是他這麼些年所得的體會。

其實我覺得這句話放在范東璃的身上最貼切,他總是一副溫和謙謙君子的模樣,對人都以禮相待,謙虛謹慎。

但是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都是一定冷漠的人。

甚至我感覺他骨子裡有種收斂的張揚,即使不說話也有種氣勢,與他表現在外的不同。

只是有時以退為進,更加得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