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東璃問我什麼時候去出入境一趟,我是首次,需要提前十天去辦手續。我知他看出了我最近情緒不佳,我不解釋,他也沒有問我緣因。
這次他想帶我一起去澳門,一定程度上也是希望我能心情愉悅些。
我能想像現在家裡的情形,父親是一定不會答應離婚的。他是活在風口浪尖上的人,本來村裡就分兩大黨,他這個活招牌怎麼會讓自己被別人笑話,抹去面子。
可看母親的態度,她這次是鐵了心要離開父親了。
這場無煙之仗,可想而知。
我不會回家,干預他們倆個最終的決定,這個家庭,我雖然也有表決權。但是正如母親所言,我已經成長到足夠自理的年齡。
我不希望父親母親兩人因為我,而影響他們的真正意願。
不管最終的決斷是什麼,我都會接受,也能夠理解。
我們是先到的深圳,準備在蛇口坐船到珠海,到九州港後還要轉車去拱北。我對這塊不熟悉,所以就全權交由范東璃。他在,我很安心。
還未上船時,我接到兩個電話。
我和范東璃說了聲,要去洗手間。
從裡面出來,到坐上船,我一直帶著墨鏡。
這幾天,冷空氣南下。我有些輕微感冒,他厚厚的外套裹著我,我有些暈船,一個來鐘頭,我都趴在范東璃的腿上打盹。
到下船時,外面已經下起了細雨,天也有些暗沉。溫差相異,冰涼的雨吹在我的臉上,讓還未完全清醒的我打了個寒顫,范東璃把我攬到他懷裡,幫我把帽子戴上。
拱北關口出了關閘,乘BUS很快就直達他預定下的酒店。
只是乘船乘車,也沒有怎麼走動。到了房間後,我卻是感到有些頭重腳輕的。
「我放了熱水,來泡泡,人就不會難受了。」
我開了箱,拿了換洗的衣物,進了盥洗室。
等脫得只剩下單衣時,我回頭看著靠在洗漱台前的范東璃。
「怎麼?」他挑眉笑著問我。
「我要洗澡了。」
他上前坐到浴缸邊,手撥了兩下熱水,「再不洗,水就要涼了。」
看我鼓起臉,他好笑的拍拍我的頭,然後把我拉到他身前,就來解我的衣服。
「范東璃……」我無奈。
他把衣服丟到另一邊,動作迅速的把我抱進浴缸,「好好洗,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等下一起出去吃飯。」
看我乖乖點頭後,他抬起我的下巴,親了下我的唇,然後才出去。
我聽得門『得』的一聲,房間裡安靜了下來。我慢慢把身子下沉,沉浸熱水裡,溫暖舒坦的讓人感慨。
我側過頭,能看到鏡子裡我的臉,我的眼睛還是紅紅的,剛才他也看到了吧。
港澳臺都是較小的島,在歷史的長河中曾經那麼轟烈的分裂出去。雖為同一國,但是對於大陸居住者而言,跨過了大海,踏足此地,來往人群,總有種違和感。
而我對澳門的印象,說實話,腦海中很狹隘的冒出的,就是賭博。
范東璃貌似對澳門頗熟,第二天陪我閒逛,也會指這指那為我講解。
三個區域,澳門島、灣仔和路環,加起來不到三十平方公里的仨個小島,在珠江口上三足鼎立。
逛了澳門長大街,順著東方斜巷往回走,經過議事亭北行,就是聖母玫瑰堂。范東璃看我感興趣,就陪我進了這板樟堂。
「累了嗎?」他拉我在長凳上坐下。
目光所及堂內色彩鮮豔,豪華彩繽,我把頭靠在范東璃的肩上,看著正前方的花地瑪聖母像。
堂內遊客並不多,就這樣靜靜坐了一會,我開口輕聲叫他,「范東璃。」
「怎麼了?」
「我父母離婚了。」我淡淡的說道。
他沒有說話,只是拉過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裡。
「爸爸媽媽感情一直不好,我很小的時候經常在想一個問題,老師說:你們都是爸爸媽媽愛的結晶,家裡,有爸爸,有媽媽,有你,三個人在一起,那才是完整的一個家。那什麼是愛呢,像爸爸和媽媽那樣子,就是愛嗎?什麼是家呢,家裡永遠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那麼是不是就不完整呢?」我在他耳邊慢慢的說著,「爸爸經常不在家,過年的時候,我和媽媽兩個人一起吃飯,我問媽媽:爸爸哪裡去了,她說:小瑾,爸爸在外面還有很多家,他不稀罕這個家。我很害怕,爸爸為什麼會有很多家呢?像老師說的,那麼是不是爸爸別的家裡,也有一個媽媽,和另一個我呢?……我不知道為什麼媽媽每天都煮三個人的飯,可是爸爸明明不會來吃飯啊。我記得媽媽每次聽到爸爸要回來吃飯時,她就會燒很多很多菜,可是爸爸經常會不守信,我就看著媽媽一邊哭一邊把菜倒掉,然後打電話給爸爸,讓他永遠都不要回來,可下回媽媽還是會煮很多。媽媽說就算煮的一手好菜,又留不住人,再好吃又有什麼用……後來長大了,我不愛回家,因為家裡總是黑黑的,冷冷的,沒有笑臉,沒有爸爸,媽媽也不愛和我說話……」
視線慢慢變的模糊,我感到范東璃溫柔的親我的額頭,親我的眼睛。
我蹭蹭他的耳朵,「他們經常吵,還會打架,我常常一個人在樓梯口看他們,也不說話。媽媽吵架時經常會說:要不是為了小瑾,我早就不和你過了!爸爸也說:要不是那時有了女兒,你以為我會答應和你結婚!……那麼我,對於他們來說,是不是個累贅?如果沒有我,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我是不是,本來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
我說了很久,後來累了,就趴在范東璃的懷裡。
他順著我的頭髮,一下一下,安撫性的撫摸,像對待小孩子,「記得,你很特別,因為我創造了你,我從不失誤。」
「誰說的?」
他笑著捏捏我的鼻子,「上帝。」
「聖經裡,我沒看過這句話。」我彎彎嘴角。
「那麼,我重新說……」他伸手摸著我的臉頰,看著我的眼睛,輕聲一字一句,「記得,你很特別,對我而言。」
「范東璃。」我歪頭。
他挑挑眉,噙著笑意。
「你這張嘴很會花言巧語,這些話,我是第幾個被告訴的?」
他哈哈笑出聲來,「好,我算算。」
我拍拍他的手臂,然後拉了拉他,最後看了那個聖像一眼,「走吧。」
這幾天,我們一直在外面逛,循遊人潮漂流,崗頂前地,何東圖書館,大三八牌坊,媽閣廟……
最後一站是媽閣廟,母親雖然是基督徒,耳濡目染,但我並沒有因為家庭的教派,就理所當然認為自己也是個基督徒。只是我對於上帝,對於神靈,自有一種敬畏。
媽閣廟是開放式的,一個個殿堂,錯落有致,沿山面海。
古寺總有香火的縈繞,遠看,白霧包裹下的殿廟,總有種大隱於市的感覺,入世卻不屬世。
我雙手十指交握在心口,慢慢鞠了一躬。
晚上回到賓館,范東璃去洗澡了,我接到姨媽的電話。
她問:知不知道家裡所發生的事情,我嗯了一聲。她語氣帶著埋怨,說:為什麼不勸著些,都多大年紀了,還鬧成這樣。我沒有回答,只是問了句:現在他們怎樣?她歎了一口氣說:倒都沒什麼大事,你爸雖然把現在的房子分在了你媽名下,但是你媽啊,也是倔,只住回老房子。
現在家裡所住的地兒,是新建的社區,也就是那個女人投資的房地產,父親也是有參股的,去年才搬的家。以前所住的老房子,其實算不得老,父母親也並沒有賣掉,只是空在那邊,有些搬不過來的東西,依舊就堆在老家。
後來姨媽又陸陸續續的說了些事情,其實來澳門前,我分別接到的兩個電話,就是父親和母親打過來的。
母親在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她說她和父親已經辦了離婚手續,她現在要隨教堂裡的人去外地音樂培訓。
父親的聲音,卻是有些疲倦,他沒說別的,只是讓我在學校過的要開心,有空的時候就多回家,也多去陪陪母親……
我不知道母親是如何說服父親答應離婚的,只是我並沒有問緣因。
范東璃出來的時候,我還站在窗前發呆。
他過來從背後抱住我,我閉上眼睛,放鬆身體靠著他。
「今晚早點睡,明天一大早的飛機。」他親親我的髮頂,然後拉我去床邊。
我點點頭,這幾天真的很累,腦子裡很多東西。
他關燈,我自覺的窩入他的懷裡,抱著他的腰,很快就沉睡了。
第二天清早,我們整理好東西,退了房。我還有些睡意,這些事情都是范東璃辦的,我跟在他的身邊,眯著眼。
安坐在回去的客輪上,四肢還稍感無力。
范東璃有些好笑的,拍拍我的頭,然後遞給我一杯豆漿和幾個豆沙包。
我拿了一個,然後把剩下的放回桌上,范東璃已經吃完早點,泡著一杯即溶咖啡在喝,他習慣早上要喝杯咖啡,只是出門在外,也只能將就。
我看他打開報紙在看,我略略瞟了眼,是澳門的報紙,和大陸平日所見的不同。一股油墨味道混著早點的香味,我有些沒有胃口。
我懶懶的趴回他的腿上,閉目補覺。浮現眼前的都是這幾天看過的記憶,各種建築物,色彩濃厚,扭在一起,盤旋在腦裡。
不知不覺又轉回教堂,廟宇上,最後就是一團煙霧,嫋嫋縈繞,好像還有父親,母親和我,牽手,笑臉……
迷迷糊糊,我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