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父親就開車送我去福建,范叔和范嬸已經知道消息,也包車南下。
車上,幾個鐘頭,我都沒有說話。
父親握住我的手,「他會沒事。」
我點點頭,轉頭看窗外。
會沒事的,我的手緊緊握著掛在胸口的戒指。
到了目的地,已經淩晨一點。
林笙在醫院門口等我們,其實他是在這邊有個案子處理,今天本是到醫院為原告取口供,出門時卻無意碰上被送進醫院的范東璃。
剛走進九樓普外病房,就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我的心一緊縮,手有些發抖。
「剛從手術室出來,命保住了。」林笙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命保住了。
感覺好像憋著的一口氣忽然呼出,不管范東璃怎樣,只要他還活著,我吊在半空中的心就落地,有了主心骨。
「現在能去看他嗎?」身後的父親問道。
林笙搖搖頭,「還在昏迷,現在轉入ICU病房,情況還不穩定,需要進一步觀察。」
我給范叔打了個電話,他們大概清晨才能趕到,我讓兩老別著急,范東璃無生命危險。
整個樓道吵吵鬧鬧,四個急診手術室和另外的普通手術室全部打開,哭聲腳步聲連成一片,護士病眷走馬花燈似的。
我們坐在重症監護病房外的長排上,林笙給我簡單描述了下事故發生的前後因。
晚6時,北站往浙江方向高速路段大霧彌漫,能見度不足15米,路面進冷結小碎冰,導致了近乎十公里內頻發車禍。
高速公路並沒有封,范東璃所在的旅遊車被一輛大貨車追尾,大貨車的速度快,撞到了中巴車的左後部。
他們所在的旅遊車被撞後,向右傾斜,直接撞上另一側路基,翻倒在地,最後向前滑行了近乎100米才停下來。
這又導致對面方向過來的幾輛小轎車,也相繼追尾紮在事故堆裡。
范嬸他們到的時候,中間不斷有記者想來病房採訪,林笙是律師,與父親一起在外瞭解套情報,也真帶回一些最新消息。
到早上八點,已經確定事故中兩人死亡,受傷多人,擦傷和軟組織挫傷的輕傷患者不計。
一些傷勢嚴重的人,每個都有不同程度頭顱受傷,甚至粉碎性骨折,休克等等症狀。
范東璃所在的那中巴司機,盆骨骨折,腸子都被頂破了,血壓不穩,到現在才從手術室被送出來。
范東璃學院一起結伴出行一共六人,范東璃受的傷倒不是最重,與他同院的一個女老師現在剛被轉到神經外科治療,她的全身不同地方受傷,額骨凹陷性骨折。
范東璃接受了脾臟切除手術,左手胳膊粉碎性骨折,已經接上固定。腳踝往上至膝蓋醫生懷疑大概骨折小錯位,現在等片子出來再看。
父親買了些早點回來,我沒有什麼胃口,只喝了杯牛奶。
范嬸的眼紅通通的,不知是熬夜還是哭過。
林笙在靠近醫院的賓館訂了幾個房間,現在不能探視,倆老一夜未睡,我好不容易勸走他們。
接近中午,范東璃被轉入普通病房,情況穩定了下來,只是人只是清醒了一會,又昏迷過去。
父親在確定范東璃轉房後,就出去了。
「麻煩你了,林笙哥。」
林笙一夜忙前忙後,還墊交了住院費。本來他還有自己的事情需要處理,現在倒是陪在我們身邊,一起忙碌後續。
「哪裡話,份內事。」他推推眼鏡。
我轉頭看躺在病床上的范東璃,才幾天未見,怎會想到世事如此無常。
我上去輕輕握住他的手,他的左手整個被包裹,右手其實也輕微擦傷。
「陳瑾,我想我有必要讓你瞭解現在的情況,你有權利知道。」
我給范東璃蓋好被子後,轉頭看林笙。
他的神情轉為嚴肅,「現在外傷已經確診,福澤保佑,東璃的情況不算遭。但是他的左手粉碎性骨折,脛骨骨折。手最為嚴重,本來我還擔心會接不上。」
我點點頭,我在來福建的路上就已經試想了各種可能性,甚至包括最壞的那種……
「後遺症肯定會有,只是嚴重性程度大小罷了。雖然現在一切穩定,也許恢復如常,但是沒人能夠擔保未來,最壞的設想,就是這次事故會影響東璃的生活起居,甚至工作。」
「我知道。」我很認真的回答。
「你是個聰明的人,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他笑了笑,目光轉向范東璃,沉默。
晚上我沒有去賓館,醫院有陪護躺椅,我堅持守夜。
這個普通病房是三人間的,另外兩個病患並非因車禍入住者,他們也有家眷陪夜。
范東璃下午的時候蘇醒了會,只是這時我被父親叫出去了,等我回來他被打了一針,已經昏睡。
排尿管新排出,便盂已滿,我倒掉洗乾淨後,輕手輕腳的回到病房。
並沒有睡意,我坐在椅子上,駐手看著范東璃。
父親已經回去了,他在家那邊也有很多事情。他在走之前,找我談了一次話。
原來中午他出去,其實是去找主治醫師了。他把醫生的話,又複述了一遍給我聽。
他最後問我,你明白了嗎?
我點頭,林笙與父親都問我明不明白,只是兩人的出發點是不同的。
林笙站在范東璃的角度,父親是站在所謂為我著想的角度。
父親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歎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女兒,一時的堅定容易,但是誰能說以後沒個什麼影響。萬一有什麼後遺症呢,那是一生啊,你可是要想清楚。爸爸的話,雖然有些不盡情意,但是我也是為了你好……」
看著范東璃的睡顏,他的左臉有幾道細細的刮傷,一半的眉毛被中間剃掉。
我伸手慢慢的細細撫摸,溫溫的。我的手指撫到他的鼻樑,探探他的鼻息。
他的手掌上面有些髒髒了,有些結塊黯紅的血斑。我看著戴在他無名指上的戒指,原來銀色的戒圈也落色了。
我解下自己的項鍊,把戒指拿下來,然後戴到自己的無名指上。
我輕輕的覆在他的手上,慢慢的輕輕把他的手指一個一個掰開,十指交握。
第二天東方剛范魚白,范叔和范嬸就來替了我的班。
我去賓館洗了個澡,然後打了個電話給林笙。
我們約在離醫院不遠的一個咖啡廳,他依據一身西裝筆挺,駕著一副眼鏡。
「你喝什麼?」
我笑了笑,「和你一樣。」
一夜未睡,倒是真的有些累,神經繃得緊緊的。
「一些司機準備聯名狀告高速公路管理局。」
林笙把一些材料遞給我,我看了他一眼,鏡片後兩個黑眼圈,他昨晚大概也是一夜無眠吧。
我看著林笙,沒翻開材料,「高速公路收取過路費,一定程度上是要提供服務,當中應該包括對司機乘客人身安全的保障吧,他們是應該負一定責任。」
路段發生車禍時,由於霧大路阻,後跟的司機無法看到看清前方堵塞。而且事故發生很長一段時間後,都沒人管理,甚至沒有任何警示標誌,才會導致多車追尾。
其實這麼大霧本該封道,無端受傷的司機質疑,為何不封道,難道一定非要等到出事情了才採取措施?
為收過路費,危險天氣,卻是拿生命來博錢,高速公路管理局一定要給出個說法。
「不過罪魁禍首,一定不能放過。」我握著材料的手緊了緊,范東璃所受的傷,不是白挨的。
下一份材料是關於肇事者的,撞翻范東璃所在中巴的是一輛貨車,事後司機並沒有逃逸,受了點刮傷,也被送入醫院。肇事車輛也依舊還停在事故發生地的路側,擋風玻璃碎了一地。
司機已經做了筆錄,他稱是高速公路上的車轍所致,在轉彎處發生顛簸。
事故發生地面,的確有明顯的車轍印。這些都是一些超載的大貨車壓印出來的,高速禁止超載車輛。
但是明顯兩方做的都不夠,司局監督不強,司機我行我素。
肇事貨車所載貨物有30噸,直直超出核載一倍多。而且車速明顯超碼,顛簸後司機想?車,?車卻失靈。
緊急情況下司機只能搶檔?車,但是由於速度所致,直接撞上中巴。
這次連環車禍,沒有疑問的,肇事方所要承擔的是主要責任,至於高速公路管理局也是要承擔部分責任的。
生命,如蘆葦般脆弱。
我把材料還給林笙,「具體的法律流程,我不是很清楚。雖然不把你當外人,但還是要說這次要多多麻煩你了。」
「人證物證俱全,就算缺少證據,這場官司我也會拿下。」
我點點頭,再說感謝的話,就顯得矯情了。
「看來你決定了,既然你不後悔,那麼在以後的日子裡,請你好好照顧東璃,謝謝。」他瞟了一眼我的手,神情誠懇。
「我會的。」
我從來沒所謂的下決定,從始至終,我都沒想過離開范東璃,無論他的傷嚴重與否。
我只是一直、一直,不斷在想:
范東璃,請你,不要離開我。
我打了電話請了假,學院裡也很重視這次事故,專門派人會過來。
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還好有林笙在,轉院手續起碼要等范東璃的病情穩定下來才行。
我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護士剛給范東璃量了血壓。
我站在門外,林笙透過玻璃看著屋內。
「我自問性格還算冷靜,但是看來還比不上你。我是應該把你當做一個情緒過分穩定的人,還是一個很懂得抑制自己情緒的人?」
我垂下眼睛,「就算我真的懂得抑制自己的情緒,也只不過是一種處理事件的態度而已。」
兩個老人家都在,就算我很難過,再辛苦,也要撐下去。
最重要的是:范東璃還在。
剛到福建的時候,接到物業電話,說可以去領房產證了。
各種手續,發票,證件,代辦費,核實面積後還要補錢。
范東璃在合同上寫的是我和他兩人的名字,其實我們還未領結婚證,如果他不把我的名字寫進去,這個還是他的私人財產,現今卻是共有了。
本來開發商為了省力,會等房子都賣的差不多了,才會統一辦理,現在超出一年承諾不給證的例子也很多。
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拿到證,裡面應該也有些門道吧。
電話本應該打給范東璃的,他的手機已經在車禍中壓壞。
房子的事情從初至末都是范東璃一手操辦,他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我說過幾天就去領,這是我和范東璃的家,我要把後續料理好。
林笙把范東璃的東西帶了回來,我翻他的手機,草稿箱還有一條未發短信。
看看時間,剛好是事故前。
『我回來了。』
那時,元旦還未回家,我到新居又轉了一圈。陽臺上已經放上了小盆栽,都是我每次來陸續帶上的,一側的吊椅已經弄好,剛好可以夠兩人坐。
我坐在吊椅上咿呀前後慢慢搖晃,和范東璃通短信。
我說:『今年過年早,很快就放假了,今年我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范東璃隔了很久才回:『過年也不回去?』
我笑笑:『年三十在家,初一再去找你@-@』
這次他回的很快:『以後可就要反過來了,到時不要說想回娘家,我不會放行的‵′』
是嗎,我無聲微笑:『早點回來,我們一起去看沙發。』
他發了張彩信過來,並不是最後我說的那套沙發,是最初我一眼相中的樣式,只是當時我比較價格,退而求其次選了後一套:『那邊已經運到,等我回來,一起去。』
這個人……我笑笑:『范東璃,等你回來。』
手機震動:『等我。』
我從沒想過范東璃也許會用這種方式離開我,忽然發現自己的生活中早不能缺少他。對他的喜歡一點一點加起來,爆炸開才發現已經滿溢,心口這裡很酸很痛。
這是不是就是愛?如果是的話,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愛他至深。
我一直緊緊握著領口的戒指,范東璃你一定不能有事,如果這是我重生所要付出的代價,那麼我第一次對命運上蒼產生怨恨。
如果你會離開我,我寧願我從來沒有得到過重生後這段寶貴為數珍惜的時光。
至少那時我不懂什麼為愛,不懂怎麼去愛。
我承擔不起這麼沉重的結局,我怯弱不夠勇敢,在開始前就會選擇逃避、放棄。
我在來的路上一直禱告,這時人力是多麼的蒼白,只能寄往虛無的信仰:
范東璃,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和我一起去看沙發,你答應了的啊……上次你說要買的毛毯,我在網上已經看中一款鐘意的了,本想等你回來告訴你的呢……新居就快裝修好了,你說那是我和你的家,家裡這麼大,你不在,我一個人會怕的……其實上次小定的時候,我就很想和你說,我們去領證吧……我都習慣你抱著我睡,以後你不在了,我睡不著,怎麼辦呢……你答應要對我好的……你還沒娶我……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窗外,外面的風呼呼刮在臉上,生疼。
我是不是,又一個人了……
范嬸有些小感冒,我讓范叔陪她去買點藥。我在這裡守著,他們見我執拗,也就隨我。
坐在床邊打盹了會,半醒半睡,就感覺到有東西在碰我的手。
我一個警醒,「范東璃……」
我抬頭就對上他的眼睛,他的嘴角微微上翹,看著我的目光依舊淡淡的很溫和。
我張了張嘴,感覺喉嚨口很幹,眼淚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
「來,讓我…抱抱……」他說的很輕,斷斷續續,聲音沙啞。
我的身體難以自製的顫抖起來,慢慢站起來,又不敢太靠近他,只是把臉頰貼上他的臉,輕輕磨蹭。
「范東璃……」
「我在。」
「范東璃……」
「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