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過不了多久,葛奴乙就成為蒸餾方面的專家。他發現──在這些事情上,他的鼻子比包迪尼的那些規矩更管用──不同的火候,對餾出物的成品具有決定性的影響。每一種植物,每一種花,每一種木材,每一種果實,都要求不同的程序和方法。有時候需要不斷地加熱升溫,直到冒出強大的蒸氣,有時候又需要溫溫地燒,有些花則需要細火慢熬,才能讓它釋出最好的東西來。

  同樣重要的是事前的準備工夫。薄荷和薰衣草可以整束放進去蒸餾,其他的則需要經過精挑細選,在放進蒸鍋之前還需要撕開、切碎、刨絲或搗爛,甚至先打成汁,還有一些是不管你怎麼弄,都餾不出任何東西,這種時候,葛奴乙都會苦惱不堪。

  當包迪尼發現葛奴乙完全可以掌控這個裝置時,他就放手讓他去做,而葛奴乙也充分利用這樣的自由。白天的時候,他就專心調配香水,或是製造其他的香氣產品和香料;到了晚上,他就專心一志地忙著研發新的蒸餾技術。他的計畫就是要生產全新的香味原料,希望至少能夠藉此把他內心隱藏的若干香氣實現出來。一開始他還算小有成績,成功地從白蕁麻花和水芹種籽中萃取精油,又從剛切下來的接骨木和紫杉枝的樹皮中取得一種汁液。雖然餾出物的味道和它的原始材料幾乎毫無相似之處,但是他依然有興趣對它們進行進一步的加工。當然還是有一些東西,會讓整套蒸餾設備顯得毫無用武之地。葛奴乙就曾經嘗試過要蒸餾玻璃,想要把一塊表面光滑的玻璃那黏黏涼涼的味道蒸餾出來,一般人根本就不會察覺到這種味道。他設法弄到幾塊窗玻璃和幾個玻璃瓶,有的割成幾大塊,有的切成薄片,有的敲成小碎粒,有的磨成粉狀──可是毫無所獲。他還把銅器、瓷器、皮革、穀粒和沙子,甚至泥土都拿來蒸餾,結果也是毫無所獲。他也把血液、木頭、新鮮的魚、他自己的頭髮拿來蒸餾,毫無所獲。最後,他甚至把水,塞納河的水拿來蒸餾,他非常喜歡它那獨特的味道,覺得這個味道非常值得保存,結果當然也是毫無所獲啦!他還以為,有了一個這樣的蒸餾器,就可以把上述那些物質的獨特氣味提煉出來,就像從百里香、薰衣草和莧萵籽中萃取香料一樣。他並不知道,蒸餾其實是一種把混合性物質中具有揮發性的部分和較不具揮發性的部分析離出來的一種過程,這種方法之所以對香水行業而言有用,是因為可以藉此把某些植物中具備揮發性的香精油和其他無味或味道貧瘠的殘渣分離開來。對於那些原本就缺少這種揮發性精油的物質而言,蒸餾法當然就毫無用武之地。現今的我們,從小就學過這種物理學的知識,立刻就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對生活在十八世紀的葛奴乙而言,這種知識卻是經過一連串錯誤的嘗試和失敗之後,好不容易才悟出來的真理。連續幾個月,他一夜又一夜地守在蒸餾鍋旁邊,用盡一切可能想到的方法,試圖透過蒸餾萃煉出一種全新的香氣,一種截至目前為止還未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全新香氣,可是除了一些可笑的植物精油之外,他什麼也沒能得到。從他那深不可測的想像力的豐富泉源中,他竟連一滴具體的香精都弄不出來,那些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的美妙氣味概念,在現實世界中竟連一顆極微小的原子都造不出來。

  當他終於清楚意識到自己的失敗後,他就停止嘗試,生起一場大病,而且幾乎因此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