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還剩下四人

段林覺得自己看了一場電影,一切都好像慢動作,葉南山的身休慢慢地被拋到半空,然後慢慢地落下來,從他體內慢慢湧出鮮紅的血漿。然後血漿慢慢濕透了地面。

葉南山死了。

就在自己和他剛剛有了一面之緣之後。

聽說他住院的消息之後,他帶著錄音裏出現過聲音的人來到醫院。原本還想深入詢問他一下,不想結果卻是這樣。

「這是一場悲劇。死者由於耳聾沒有聽到旁人驚恐的示警聲,對於開來的貨車躲閃不及釀成的悲劇。」

大部分人是這樣想的。

「段老師,你把我們叫到一起有何貴幹?」放學的時候被段林叫住,幾個人一起到了一家醫院,然後就看到了自己探望的病人活生生被撞死的場面,馬楠感到非常不舒服。

不過這個場景或許不是真正讓他如此不舒服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搞不好是,他們現在離開了醫院。坐在醫院旁某家餐館的包廂裏,一整面落地玻璃充當牆壁的包廂裏。透過寬敞的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著到外面的街道就是前面那條街道……自己目睹死去了一個人。

想到這裏身子僵了一下。不著痕跡地將百葉窗拉下,馬楠的目光緩緩地叢房子裏剩下的幾個人臉上劃過。段林、沐紫,今天終於來上學的袁荃……加上自己,全部都是那張名單上的人。

段林邀請他的時候馬楠心裏是相當震驚的。本能地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他猶豫了很久,終於決定跟隨段林過來。

如果那個名單是真的有所預兆的,如果他想的沒錯……賀曉嵐的死像一根火柴,劃亮了他心裏的某個引子。一個可怕的想法曾經多次在他心裏閃過,可是因為證據不足,每次都強制壓抑下去。日子久了,對他的精神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從開始到現在,馬楠一直沒有吭聲,他想看看段林到底有什麼意圖。

表面上裝得平靜可內心畢竟隱隱不安,馬楠猶豫地從口袋裏摸出一盒香煙,他原本己經戒煙很久,可是最近買在忍不住又抽了起來,尼古丁可以讓他的心平靜一點。「這個……其實剛才那個人。就是前陣子和我拿錯手機的那個人。」

「啊?!」沐紫和袁荃聽了之後沒有反應,然而馬楠的手卻顫了顫。手裏的香煙竟掉在了地上。

急忙咳嗽幾聲,馬楠重新從煙盒裏摸出一根煙。

「嗯,原來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可是……」像是猶豫自己應該不應該說,最後仿佛下了什麼決心似的,段林終於開口,「這件事不只我一個人牽連在內,所以我想你們有權利知道。

「昨天……剛才那個男人忽然打電話給我說要還我電話,那個人很奇怪,說什麼也要親自給我送來,還要到我家……然後他說了很多很奇怪的話,然後那了一張CD讓我聽。

「最奇怪的事情不是那個男人古怪的舉動,而是那張CD,是一首曲子,我覺得非常古怪……」

「……段老師,那張CD你拿來了麼?」半晌沒有開口的馬楠忽然問道。

「我帶來了,今天本來就是想要你們聽聽看。」

說著,段林從隨身的書包裏拿出一台CD機以及兩個可以外放的微型音響。按下play鍵,隨即震耳欲聾的音樂就傾瀉了出來。

「是很普通的音樂啊,蠻好聽的。」沐紫聽了半天。並沒有聽出來什麼異常。

然而旁邊的袁荃和馬楠卻都聽得皺起了眉頭,袁荃站起來走到機器旁將聲音放大,然後,「聲音!」沐紫也聽到了,驚訝地叫了出來。

明白他們也發現了,段林有點沉重地點頭。

「你們也聽到了吧。這首曲子並沒有什麼異常。異常的是曲子的背景部分,仔細聽得話可以聽到……我們的聲音……都被錄在CD上面了。」

沐紫瞪大了眼睛,困惑的目光迎向那台CD機,與此同時,馬楠拿煙的手卻又顫了顫。小小的餐廳包廂內一下子變得無比安靜。四個人的往意力都集中在正在播放的那首曲子的背景部分。

「我聽到了,有我、阿荃、馬老師、段老師還有……曉嵐?!天。我們幾個人的聲音都在這張CD上面?!」閉著眼睛分辨著,沐紫在辨出後一臉大駭。「啊?怎麼可能?我從來沒有去錄過什麼音啊!」雙手撐住桌子,沐紫站了起來。

「所以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我也從來沒有錄過這種音。」

段林苦笑著,忽然想到了什麼,他的臉色忽然黯淡了下未,「那個男人說他在他的房間聽到我們的聲音,他可以聽到我的鬧鈴響,可以聽到我拍牆的聲音,聽到狗叫,而且……」臉色又暗了暗,段林繼續說:「他說他曾經聽到一個女孩的求救聲,那天他家的玻璃還碎掉了……非常巧合的是,那天正好是賀曉嵐同學……‘離開’的那天。」

隨著段林的敍述,沐紫的眼睛越睜越大,馬楠只是皺著眉,用力吸著煙。

「我知道這很難讓人接受,可是我現在卻相信了那個男人的話。他說……我們住在一個六人房間。雖然彼此看不到,可是彼此存在。」段林沒指望沐紫和馬楠能夠立即相信他的話。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沐紫聽完他的話卻忽然站了起來。

「……天啊……」沐紫的眼睛忽然瞪太著向身旁臉色蒼白的袁荃,「前幾天阿荃你不是和我說過麼?說曉嵐死前曾經和她通電話,電話裏……阿荃說她聽到曉嵐家似乎有其他人存在。

「可是曉嵐卻是斷然否認的,還因為這個憤然掛了電活。而且……事發之前曉嵐家的狗確實叫了很多天……天!」明明住得十萬八千里遙遠的人啊!怎麼可能!

原本以為不會被人相信的話,卻在沐紫這裏得到了更進一步的確認,段林猶豫地看向馬楠,馬楠面無表情,只是吸著煙,他似乎在想著什麼,燒到盡頭的煙灼傷他手指,那種疼痛終於將男人的心神重新拉回。

看了看自己被輕微灼傷的手指,馬楠還是沒有說話,就在段林以為他會完全不相信轉身離開的時候,馬楠忽然從身上掏出一張紙。

像是被揉搓很久的紙張,中間有被透明膠帶紙貼合的痕跡。

段林遲疑了一下,在馬楠的示意下拿過那張紙。看到上面內答的時候他詫異地「咦」了一聲,沐紫見狀也湊過來看,然後露出了段林一樣的詫異表情。

那是他們的社團申請表格。

當時想沒有覺得任何詫異,可是現在看來卻讓人膽戰心驚!賀曉嵐。段林,沐紫。袁荃……表格上學務長簽章一欄是空白的,不過可以想像,如果現任學務長馬楠將自已的名字簽上去的話。這份表格上面的名字就……

「我前段時間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我看到一張表格要我簽字,大概是上面有我自己的名字的緣故,我對那個夢記得異常清楚,上面除了我認識的名字以外,還有幾個不認識的名字,以及一個電話號碼一樣的東西。

「我當時沒有在意,夢而己,那份表格或許是我白天處理過的某一張而己,我一直這樣想,直到……那天那個叫賀曉嵐的學生出現在我的班裏,然後她拿了這張表格要我簽字。」

「什麼?!」沐緊驚叫出聲,「這就是你不簽字的原因?」

馬楠緩緩點頭。

「那個電話號碼我原本沒有多想,可是那天段老師你,用撿來的手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那個號碼我好熟悉,竟是夢裏看到的那個號碼。然後今天號碼的主人死了。於是我忽然明白了……

「那個名單果然是有意義的。那個名單該不會就是宣告死亡的名單吧?」馬楠說著,原本平靜的聲音終於開始出現波動。抱注自己的頭,男人的身體開始不停顫抖。

看著自己一向穩重的上司忽然變成這個樣子,段林知道他壓抑很久了。正想要過劫白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忽然,「小心!」伴隨著袁荃的一聲尖叫,段林的視線驀地向窗外看去,透過被拉上的百葉窗,勉強能辨出一個黑影,正朝幾人所在的包廂橫衝直撞而來。想也不想。段林用力推開離自己最近的,因為忽然看這一幕嚇傻了,無法做出相應反應的馬楠。

伴隨著一聲巨響,段林感到瓦礫砸上了自己的肩頭,本能的用頭護住頭部,段林緊緊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等待未知的後續……索性並沒有什麼後續。餘波平息之後,段林第一個想法就是那三個人的安全。慌張地四顧,段林第一眼就看到離自己五米遠左右,一臉標愕表情坐在地上的馬楠,看起來除了受驚他沒有什麼事情……咬了歎牙段林勉強站起來,回身後看去,袁荃和沐紫緊緊抱在一起,除了灰頭土臉了一些也沒有什麼大礙。

倒是自己……段林眼前一花,視線對上自己的左臂,剛才光顧用胳膊護住頭部了,結果頭沒事,倒是似乎把胳膊砸傷了。咬緊牙關,段林向前方走去,想要攙扶還坐在地上的馬楠,豈料剛碰到對方的衣角就被對方狠狠推開!「果然是‘那個’!會死的!我們會死的!」耳邊忽然德起馬楠的吼叫,他的吼聲如此之大,段林感到耳朵有點疼。

「馬老師,您先靜一靜……」

「下一個要死的人是誰?為什麼車子會撞過來?難道是我?不!我沒有簽字!我沒有簽字呀!我要離開……離開你們,我沒簽字所以我不會有事的……只要離你們遠一些……」馬楠的聲音越來越慌亂,他拼命地想要站起來。誰知剛起來就栽倒,看著抱著右腿一臉痛苦蜷縮在地上呻吟的馬楠,段林這才發現他的右腿好像受傷了。

歎口氣,段林重新去攙扶對方。這一回馬楠沒有拒絕他的幫手,情緒重新恢復冷靜的男人表清呆滯著,看不出想法。

事故的原因是司機酒後駕駛,幸好撞上的是玻璃,倘若撞上的是磚牆,那個司機不死也得重傷。

被碰撞嚇得當場醒酒的司機只是輕傷,接到報案的員警過來處理完,順便帶著五個人去醫院。

段林的胳膊是被玻璃刺傷的,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那塊禍首的玻璃還插在段林身上。據醫生說只要再偏一點,那塊玻璃就會從背後刺入段林的心臟!馬楠的右腿則是被落下來的石頭壓得骨折,被裹上了重重的石膏之後暫無大礙。

袁荃和沐紫則是毫髮無傷。

病房裏,段林吊著胳膊,馬楠吊著右腿,幾個人安安靜靜。

「那個只是意外吧?」抬起剩下的那只胳膊用手抓著頭,段林道。

話音一落,他就知道自己挑了一個並不好玩的話題。

「曉嵐和剛才那個男人的死亡,也都說是意外。」

室內於是再度陷入寂靜。

「你們不要太擔心,下一個出事的人搞不好……是我。」

段林忽然開口,「不是差一點刺入心臟麼?現在我們與其擔驚受怕,不如想想看如何避免,雖然是意外,但是正是因為是意外才能被預防啊。我們小心一點也就是了。」

「曉嵐同學那一次是瓦斯中毒,瓦斯熱水器容易發生瓦斯中毒,這是大多數人都知道的事情;而葉南山則是因為車禍,如果他沒有那麼慌張、能夠放慢腳步的話,或許能夠注意到過來的車輛……」

「這些事情說是意外,其實也是意科之中吧,如果是得了什麼重病,我們或許真的只能等死,可是如果是意外的話,或許還能活下去,將一切隱患排除,還是有可能的。」

雖然無人應和,段林還是靜靜說著。不多時袁荃的母親來了,代替行動不便的馬楠給對方賠了不是,段林目送袁荃的母親帶著自己的女兒和女兒的朋友離開,沐紫的母親似乎很忙的樣子,一直沒有聯繫上。

馬楠今天是要暫時住院了,段林卻沒有必要,正想找個什麼理由告辭,馬楠忽然開口了。

「你不要把話說得太灑脫,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誤的話,如果我夢裏名單上的順序和死亡有某種關係的話……下一個人應該真的就是你。

「目前雖然只死了兩個人,但是都是按照那份名單的順序死的,葉南山的那個號碼……正好是夾在你和賀曉嵐名字中間的。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徐還能這樣灑脫?」幾乎是帶著有點惡意的口氣,馬楠對段林說著。

同樣都是面對死亡,為什麼那個年輕人可以這樣瀟灑?

「……死亡和交稅一樣,是無法避免的,不是麼?」段林看看床上的男人,苦笑了一下,「這樣吧,我先回去,馬老師,我明天會幫你請假的。當然,如果我還能活到明天的話。」

自嘲似地笑了笑,他對自己點了點頭隨即離開。

看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門口,馬楠垂下眼睛。

「意外……麼?」段林剛才那一番話到底聽在心裏了,馬楠打量著自己所在的這間病房:是單人病房裏有冷氣、有電視,看起來頗為舒適,因為多人病房沒地方了,他才被轉進這裏的,段林提醒說搞不好房費會很高,不過這些他現在都不在乎。

馬楠只是打量著房屋的設施。

不顧還在疼痛的腿腳,他甚至下床將周圍檢查了一遍。逃生梯,緊急出口……一個也沒有放過,他一一瞭解它們的確切所在。

其實也沒有必要現在就這樣擔驚受怕。他沒有嚇唬那個年輕人,如果死亡真的是按照名單中的順序的話……那個年輕人確實應該是下一個死亡的人,何況他並沒有在那張名單上簽名。

可是……那個六人房間是怎麼回事?而且那個電話號碼……馬楠總覺得這裏似乎有矛盾,可是他想不出來。

「總之,小心總歸是沒損失的。」

馬楠心裏對自己說,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身上的香煙全部扔掉,仔細檢查了窗戶,馬楠安心的準備睡個午覺。

說來也奇怪,大概是腳上的麻醉起了作用或者是白天太累。一向為失眠所苦的他今天居然一躺就睡著了,而且,他又來到了那個夢境,異常清晰。馬楠完全沒有自己在做夢的感覺,他能感到自己的右腿在隱隱作痛。

夢裏他又來到了上次夢中那個地方,他看到了上次看到的那扇窗戶,百葉窗,柔和的黃色光芒,似乎是黃昏……然後,他聽到了敲門聲。

吞了一口口水,他感到自己的掌心開始出汗。

緊緊地瞪著房門,甚至連眨眼都不敢眨一下。

為什麼這麼緊張?門外的人不是賀曉嵐麼?難道賀曉嵐要從地獄給自己送申請表不成?門開了。

馬楠看著對方進來,他想要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可是……為什麼看不清楚?馬楠拼命睜大眼睛,可是他死活看不到對方的長相,不管他再努力,他的視線始終只能看到對方的脖子以下:是個穿著白色外衣,藍色褲子的人。

看不出男女,看不出年齡……對方向他遞出了一張紙,然後他習慣性地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英雄牌鋼筆……

「不。」緊緊按住自己的口袋,馬楠驚叫著醒過來。

「呼!呼!呼!」馬楠急促地喘著粗氣、維持著按住左胸的姿勢從床上坐起來,太過猛烈的動作帶動了大腿的疼痛,惹得馬楠低低地罵了一聲。

「?!」口袋裏硬硬的東西卻讓馬楠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才想到要摸向口袋。

拿出裏面的東西之後,馬楠才發現裏面的東西不是鋼筆,而是自己的手機,這裏的病號服上衣只有左胸一個口袋,離不了手機的馬楠於是順手將手機放到了裏面。

猶豫了片刻,馬楠撥通了段林的手機。

「那個我剛才又夢到那個夢了。」

「啊?」

「就是那個關於名單的夢,這一次……我還沒看到自己簽名與否就醒,不過……我看到那個人穿著白色的上衣,還有藍色的褲子。」

「……」對方也沈默了。

「喂,你說我不會死吧?」仿佛求證似的,馬楠忽然開口,「我……你幫我找一個人來行不行?我女兒,我和前妻離婚了,礙于面子這段時問我一直沒有去看她,我現在忽然想她了……「她在裕彤女中讀書,現在三年四班,名叫馬如加。學校現在決要下課了,你幫我找她來好不好?」

「嗯,我現在就過去找她。」

段林答應得爽快,掛上電話。

馬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習慣性的,他看向窗外。忽然,「哎?」盯著那扇窗戶,馬楠的眉頭越皺越緊。

好像一這扇窗戶和夢裏看到的那扇好像。

睡前還是白天所以他才沒有注意到,這扇窗戶和自己辦公室的那扇好像,和自己夢裏那扇好像……「不、不會吧?」心裏忽然浮出一個詭異的念頭,馬楠開始極力回想剛才的夢境。昏黃的光線,緊閉的百葉窗。然後……「咚!!咚!咚!」門外如此適時地傳來的敲門聲讓馬楠瞬間臉色一變。

對方敲得很急切,急促的敲門聲和馬楠漸決的心跳漸漸合拍。

「馬先生,請決點開門!」是查房的醫生吧?松了一口氣,馬楠正要發話讓對方進來。忽然……醫生?醫生?!醫生是穿白衣的啊!忽然想到了這一茬,視線猛然落在百葉窗上,馬楠的心跳逐漸飆快……不顧還在疼痛的右腿的抗議,馬楠以一位骨折病人難以做到的敏捷跳下了床,然後飛快地將房門拉開一道小縫,白衣,藍褲……「不!你不要進來,千萬不要進來!你給我滾開!」完全失去了形象,馬楠大聲吼叫著,使出全身的力氣猛地拉上了門。

被無辜辱駡滾開的醫生卻沒有生氣,相反的敲門聲更加急切。

「不是開玩笑的。馬先生您樓下的病房失火了,目前火勢還沒有控制住,那間病房的通風管和您這間病房是相通的,火雖然不至於馬上燒到您這裏來,可是濃煙會灌進來的,如果可以的話,請您現在馬上撤離!」那人說的話是真的,馬楠看到順著屋內的排氣孔,有淡淡的黑煙飄了進來。

可是即使這樣,馬楠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將門頂住大口喘著粗氣,馬楠感到自己的眼皮跳得厲害。

怎麼辦?自己應該怎麼辦?自己不應該死啊?要死也不是自己先死啊?可是……夢裏那種絕對不能簽字的感覺還留在心頭,那個進來的人……是死神。

自己絕對不能讓他進來。

不讓他進來自已就不會死。對!自己絕對不能聽他的話。這是那個夢給自已的警告!心裏堅定了這個念頭,然而濃煙卻還是在狠狠地冒出,氣管本來就不好的馬楠開始劇烈地咳嗽,心裏忽然一陣惶恐,他知道自己必須出去,火災中很多人不是被燒死的,大部分其實是被濃煙嗆死的!

門外的醫生似乎終於放棄了自己這個頑固的病人,馬楠打開門,果然看到外面不再有對方的身影,可是……火勢居然蔓延上來了!走廊裏儘是逃生的病人,一片嘈雜。

馬楠屏住呼吸決定打開房門離開,誰知,「怎麼會?!」門竟然卡住了。怎麼辦?怎麼辦?就在這個時候,胸前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馬楠慌張地接了電話,「怎麼辦?我的房門打不開了。我逃不出去了怎麼辦?」聲音充滿了恐懼,馬楠無助地對著電話另一端吼道!

「爸爸。你順著窗戶外面的管道爬下來。我是珈珈!爸爸!你行的!快一點!窗戶外面的管道能通到地上的,你快點爬下來。」女兒帶著哭聲的指揮,讓馬楠心裏稍微冷靜下來。窗戶?對!還有窗戶啊。拖著沉重的右腿跑到窗戶附近,馬楠試探地看了一下窗外,滾滾的黑煙從整棟樓身冒出,煙霧朦朧了他的視線,依稀可以看到樓下黑壓壓的人群一片,消防車的警笛聲用力地響著,十來股水往向樓內噴進來。

在窗戶左側,馬楠看到了女兒說的那條可以讓他爬下去的通氣管道。

沒關係的,這裏是四樓,就算跳下去都不一定會死……這是唯一的生路了。

馬楠小心翼翼地踩著陽臺下去,雙手雙腿夾住管道。頓時感覺自己抱住了一個火柱。

不好!太熱了!這個管道熱度太高了!咬牙切齒地,馬楠加快速度向下爬動,一定要快!如果速度慢一點,自己很有可能不是被熏死,也不是被燒死,而是被烤死的!那個場面太過恐怖,馬楠不敢多想只能飛快地往下,他甚至不顧身體被管道的凸痕磨傷的疼痛開始往下滑。

胸口,大腿內側,胳膊……但凡和管道接融的地方無一不是火辣辣地疼痛,馬楠甚至開始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極致的疼痛……馬楠停住了滑動,幾乎想要暈過去的時候,他聽到了女兒的哭喊聲。

「爸爸,爸爸,你別爬了,你跳下來吧!他們會接住你的!已經能夠看到你了!」女兒的話提醒了馬楠,果然,自己身下的位置,十來名消防隊員已經展開了防護墊,心一寬,馬楠瞬間決定鬆開管道跳下去,然而……不能動?自己不能動?馬楠再次試了試,卻發現自己的右腿被牢牢地卡在了管道和牆壁之間!石膏!是石膏!馬楠用力掙扎著,越是掙扎越是惶恐:管道的設計似乎是隨著高度降低逐漸內縮的,沒有發現這一點的自己竟是被活生生地卡主了!皮肉燒烤時發出的絲絲聲加劇了馬楠的恐懼,很快地,他發現自己連掙扎也做不到了。皮肉由於高溫牢牢地粘在了管道上,每挪動一下都是撕掉皮肉般的劇痛。這……黏在宛如烤盤一樣的管道上,馬楠驚恐地向樓下看去,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女兒。

眼淚汪汪地向自己哭叫的女兒穿著白色的上衣,藍色的牛仔褲。

被劇烈的疼痛麻痹神經暈倒前,馬楠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死神是誰。

死神不是穿黑衣的,世上也有穿著白衣的死神。

他知道了那個夢的後續:他接過了那個名單,聽從死神勸告的他,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