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段林看到沐紫的瞬間,就知道她已經知道了。
「太可怕了,簡直不敢相信。」站在陽臺上向下望著,明明只是二樓,沐紫卻感到一陣眩暈。
「昨天還在一起的人,居然只隔了一個晚上就……
「被燒死、被濃煙熏死都還說得過去,可是由於被卡住而活活烤死這也太扯了吧!簡直就像、就像……」就像老天爺故意讓他死。
沫紫忽然想起了曉嵐葬禮的時候,阿荃爸爸說的那句話:「……自然壽命耗盡時,我們就像枯竭的油燈一般,沒有方法可以挽救延長,我們必須準備走。」
「喂,老師……我們不會……真的要死吧?」沐紫說著,眼睛卻沒有看向段林。
段林心中一動:昨天……馬老師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而那個時候……他的聲音也和此時的沐紫一樣,惶恐而不安,像是想要什麼保證似的,拚命想要尋求一個答案作為安慰,他什麼也給不了他們,他不是死神,不知道什麼時候要帶他們走。
「哈——老師你也不知道。」
沐紫扒住陽臺,忽然爬了上去,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段林瞪大了眸子。
「老師你說,一般人從二樓跳下去會不會死?」
「你說什麼啊!快點下來!」
「一般人是不會死的,我原來就從二樓掉下來過,連皮都沒有破。可是……我現在跳下去呢?」沐紫看著陽臺下,明明只是二樓,她卻有種自己站在摩天大樓之頂的感覺。
「如果老天爺要你死的話,估計從一樓陽臺跳下去都會死,你說對吧?這樣死去……太不值了……我不想死……」沐紫說著,從陽臺上跳下來,女孩的身子慢慢蹲下來。縮成一個小團,沐紫將頭埋在膝蓋裏無聲地哭泣了。
然而死神沒有給他們太多寬鬆的時間,上午的課程剛剛結束,段林便接到了一個緊急電話,放下電話,段林立刻從班裏把沐紫叫了出來要她和他一起走。
「發生什麼事了?」沐紫心裏隱隱不安。
「袁荃自殺了。」
說完之一句,兩人之間再無對話。
袁荃是在上午十點的時候被發現自殺的。家裏的木質結構房屋有很多橫樑,袁荃就是在其中一條橫樑上掛了一根繩子,然後將脖子放了上去。
「萬幸的是繩子不夠結實。中途斷了,傷者的母親聽到聲音及時趕到將傷者送醫,這才終於把她救了回來。」
聽說段林是傷者的老師,負責袁荃的醫生如是解釋道。末了還暗示性地加了一句,「你們當老師的別給孩子太大壓力,現在的孩子因為學業壓力自殺的越來越多了。」
「袁荃才不會自殺。」抓住醫生的衣領,沐紫大聲吼著,兇悍的樣子把醫生嚇了一跳。
「明明就是自殺,現在的孩子——唉……」被爽了一臉口水的醫生抹抹臉,還算有風度地將兩人帶到袁荃的病房後,嘴裏碎碎念著離去。
袁荃躺在床上,兩眼直直看著房頂,她的母親坐在旁邊,不停地抹著眼淚,剛抹幹的眼角在看到沐紫之後又濕了。
「你告訴我這孩子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前些天那樣也就算了,怎麼今天居然想不開了呢?你們是好朋友,你一定知道的,對不對?」袁母拉住沐紫在一旁小聲問著。
「我、我……」沐紫的眼光卻只是盯著床上的袁荃,看著她焦急的樣子,問不出想要答案的袁母終於放開沐紫,自己拉著段林退了出去。
「阿荃,你不會自殺的,那只是意……意外……對不對?」第一次,面對袁荃,沐紫發覺自己的聲音居然有些膽怯。
「……不,我是自殺的,嘖……如果是‘意外’如果是‘意外’的話……我豈能活下來?」袁荃的回答讓沐紫無語。
阿荃說的沒錯,每一個人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以外死去的,沒有一個例外。
看著阿荃脖子上深深的勒痕,沐紫心裏忽然一陣害怕。
「你不要這個樣子,活得好好的幹嘛要死?」
「……你真的覺得我們活得‘好好’的?」袁荃忽然笑了,「我們隨時都會死的,等到那時侯到了,喝口水,洗個澡我們都會一命嗚呼……太可悲了!那份名單既然是我提議的,幹嘛不讓我第一個死?我現在很羨幕曉嵐,起碼她走的時候一點都不會害怕!‘什麼也不知道的死去’和‘知道自己要死提心吊膽的死去’相比,我情願什麼也不知道的死去!」
「你——」沐紫有點氣憤,氣憤她將自己好友的死說得如此無知,想要一巴掌打過去打醒她,可是一看到阿荃頸中的勒痕,沐紫就再也下不去手。
沒錯,她忍受得夠久了……她提議的社團,她提議的社長,她提議的關窗戶,她占卜出來的死神牌,她——阿荃不像自己,她是個有責任心而且纖細的人。
「對不起。」
看著自己的好友,沐紫終於低頭,像是思考著什麼,靜默了很久沐紫才再次抬起頭,「不過……連自殺都死不了……說明現在還不是你死的時候。
「阿荃,答應我你不要再自殺,答應我好不好?一定有辦法的,段林說馬老師死前給他打過電話,說他的死神是白上衣藍褲子的人,事後段林才發現過來看父親的馬老師的女兒,穿的竟然就是那樣的衣服。
「馬老師就是聽從女兒的勸告結果才……才死的,可是這是‘預告’對不對?曉嵐死的時候也有預告對不對?
「我們可以把握這個預告看看啊。就算無法阻止可是至少可以做到死得明明白白啊!答應我你不會再自殺了!而我會把它找出來!把那個預告找出來給你看!」狠狠搖晃著袁荃的身休,沐紫終於大哭出聲。
袁荃的眼睛呆呆地看著房頂,終於在沐紫幾乎絕望的時候微微地點了點頭。
得到心滿意足的答案,又和袁荃說了半天,沐紫終於擦著眼淚離開。看著自己剛一離開便端著湯煲進去看望女兒的袁母,沐紫羡慕地歎了口氣,自己家的老太婆可不會這樣對自己的。
沐紫沒有尋求段林的幫助,這種時候,兩個都在黑名單上的人一起活動,搞不好會因此拖累對方,還是自己一個人查比較方便。
沐紫雖然想得情楚,可是想清楚之後就是發愁,自己不是阿荃,對靈異的東西沒有研究;自己家也沒有養狗汪汪叫發出警告;自己更沒有夢到過什麼六人房間或者死亡名單之類的東西。
簡而言之,自己什麼也不知道,用阿荃的話說自己就是那種會「什麼也不知道的死去」的人吧?不!忽然想到了什麼,沐紫停住了腳步。
自己也有預告的:那個夢裏的男人……對呀!自己怎麼沒有想到呢?比誰都最早出現的正是自已的預兆啊。八歲時候夢裏見過的男人,居然不偏不倚在這個節骨眼變為現實出現,這不正是一個最驚人的預兆麼!沐紫瞪大了眼睛。
尤其是那個男子和自己同名同姓。
這真的是巧合麼?有如此吻合到詭異的巧合麼?放棄了直接回家的想祛,沐紫跑回了學校,直奔資料室,她找了個藉口去查自己學長的資料。
非常普通,那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男生沐紫的資料很尋常。
她也試圖向段林尋求答案,不過對方的回答也是普通得可以,一天下來,沐紫沒有得到任何可用的資料。
一天的時間太漫長了。原本隨便打個遊戲、睡個懶覺就可以應付過去的一天時間,現在在沐紫眼中是如此地寶貴。
一天一夜,她說不定會在這個時間的某一刻離去。
像往常一樣很晚才回家,沐紫筋疲力盡地正要開門,忽然門開了——「你——」是母親,本來以為去國外談生意的母親,卻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自已家的客廳。這是沐紫始料不及的。
看看母親身上完整的套裝,又看看屋子角落的行李,「你正要出去?」
「……我剛剛回來。」
說完這句話母親便一聲不吭,沐紫怔了怔,隨即不以為意地想要進屋,卻忽然被母親叫住。
「你最近沒事吧?」第一次見到母親的語氣如此不確定,沐紫愣住了。
「你的兩個好朋友的事情我聽說了,她們的事情我很難過,你……沒事吧?」
沐紫看著低著頭的母親,忽然意識到……
「你是在關心我?」
「廢話。不關心你,怎麼會從談判桌上跑回來??」母親氣衝衝地回答著,說完了才意識到什麼似地慌忙收口,然後母女兩人對視一眼,忽然笑了。
母親去廚房做飯的時候,沐紫注意到了不起眼的放在櫃子上的機票,按照上面的時間,母親大概是聽說袁荃的事情就回來了,她大概只比自己早進家門幾分鐘而已。
看著端著熱騰騰飯碗過來的母親,沐紫扔下手中的機票坐到飯桌上,母女倆對坐在飯桌上似乎很久沒有這樣了。
「袁荃她沒事吧?聽說是自殺?」母親吃著面,問著自己,透過面發出的熱氣看向對面的母親,沐紫忽然想到這個樣子和母親一起吃飯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嗯,她……只是意外。」
沐紫不願意過多提起這個問題,大口吃面企圖避開這個話題。
「……是壓力太大麼?齊蘭是不是真的很辛苦?要不然媽媽給你辦轉學?」
「不用了。這種事情你別管。」心裏忽然一陣煩躁,沐紫忍不住提高了噪門,看到對面母親的神色,歎口氣。「對不起,媽媽。」
「沒事。」
母親不再提起剛才的話題,也繼續吃面。
就像兩人中間的氣氛一樣,碗裏的面開始涼了,沐紫卻忽然意識到,這些都是自己搞的。
心情還是焦躁著,吃完飯後沐紫立刻進了自己的臥室,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她可以聽到母親在廚房刷碗的聲音,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從自己房前經過之後。沐紫聽到母親進了屋。
是自己不對,往常明明沒有意識到的的事情,沐紫今天卻忽然注意到了:母親的頭髮開始變白了,即使染過,可是發根還是會露出一點點痕跡,眼角的皺紋也多了。
她到現在也不會做飯,作為一個單親家庭且母親在外工作的孩子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她確實是這樣。
母親不管走得多早也會給她準備好飯菜,從小到大一天沒有忘記過。
母親不是她想像中的對她漠不關心,相反的,母親對她的關心有些過頭,甚至到了有點溺愛。沐紫其實一直都是知道的。
會對母親的諸多牢騷,其實只是她的任性而己。
她果然就像曉嵐說的——是一個隻會撒嬌的小孩子。
如果自己明天就會忽然死去,母親這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的真實想法。自己不能就這樣走!猛地坐起來,沐紫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中濕了臉頰。
有一種衝動,想要道歉的衝動,沐紫沖進了母親的臥室,遍尋不見之後,終於在旁邊的房間找到了母親。
「媽媽——」大叫著,沐紫撲進了母親的懷抱。
「怎麼回事?」母親的表情詫異著,可是她沒有推開自己。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沐紫不知道自己說著什麼,只是反復道歉。
「你和媽媽道什麼歉啊?」有些困惑地,母親抱緊了她。
「媽媽,如果我哪一天忽然走了你不要太傷心。」拉著母親的手,兩個人肩並肩靜靜坐在一起,對面供奉的是父親的靈位,母親經常一個人過來,沐紫受了委屈不想和母親說的時候,也會一個人來。兩個人一起過來倒是很少見。
黑白色的父親看著對面的妻女,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小孩子沒事說什麼不吉利的話。什麼走不走的不許亂說!」母親卻打了她的嘴一下,輕輕地,力道不大語氣卻慌張。
「你呀……一定會平平安安長大的,因為你有一個好名字。」
「哦?你算過筆劃?」
「呵呵,比筆劃更加靈驗。」
「啊?」
「沐紫是你舅舅給你的名字。」
「舅舅個我有舅舅麼?」
「有的,他也叫沐紫。」
「竟然有這種事?!可是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心裏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問到了一個什麼關鍵的地方,沐紫現在的心情期特又帶點激動。
「他在你小時候就離開了,你不記得也是想當然的。」
母親的回答有些遲疑,這一點引起了沐紫的往意。
「他死了麼?」沐紫皺眉。
「不,他只是失蹤了。」母親皺起眉,迅速地反駁之後看到女兒詫異的表清,知道自己的反應有些過頭的母親匆忙站了起來,「我累啦,今天休息吧。」
沐紫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她知道自己問到的東西已經足夠。
她的記憶裏從來沒有舅舅這個存在,說是自己小時候離開的,那要自己多小的時候離開,才能讓自己一點記憶也投有?何況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舅舅的一樣。
沐紫想起了自己夢裏見過的那個少年,那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少年。
這樣想,這個預兆果然是成立的。
那個預兆在給自己提示一個人,一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
如果要是那樣……再也睡不著,沐紫在母親睡後偷偷溜到了儲藏室,她知道母親經常把一些老東西放在那裏,抱著母親說不定會將和舅舅有關的物品放在那裏的念頭。沐紫在裏面大翻特翻起來。
她在裏面翻到了父親當年的舊衣服,母親在自己個時候給自己織的毛衣,甚平還翻出了自己小時候的玩具一堆……然而和「舅舅」有關的物品,別說書信了,就連照片也沒有一張。
「媽媽竟然將這些東西保存得這般好,」看著自己個時候玩過的那些小玩意,沐紫苦笑著。
隨手拿起旁邊一個木質魔術方塊,不經意地在上面發現了「沐紫」兩個字。
「呵呵……」將上面的塵土蹭掉,沐紫試圖解開這個魔術方塊,對於這個魔術方塊沐紫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的。
可是上面既然寫著她的名字,那麼這個魔術方塊應該是自己的不對。忽然想到了什麼,沐紫忽然愣住了。
名字叫沐紫這個名字的這個家裏不是還有一個人麼?仔細看向魔術方塊上面的「沐紫」二字。這一次沐紫看得異常仔細,心裏原本朦朧的念頭越發肯定,沐紫有點緊張有點興奮:這兩個字不是她寫的!如果這是另外一個「沐紫」的東西的話,那麼就說明這些東西不是自已的,而是舅舅的!心裏的魔術方塊登時打開了,幾乎是顫抖著,沐紫重新在那些寫著「沐紫」二字的物品中來回尋找,終於……她找到了幾本高中課本和筆記一樣的東西。
那個絕對不是她的,她現在才上高中,怎麼會有舊的高中課本放在儲藏室?!在課本中翻著,她盼望著發現什麼然而又害怕發現什麼,複雜的心清中,一張紙忽然從某個本子裏落下。
一開始以為是本子舊了掉落的頁,然而拿起來的時候卻發現是另外的東西。
遲疑了兩秒鐘,沐紫打開了那個對折的紙頁,然後——「天啊」不敢相信地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沐紫驚呆了。
那是一張醫院裏的病床登記單。
很老了,上面清楚寫著的「二000年七月」的日期,告訴了沐紫它來自七年前。
這是一份名單,上面是十個人,大部分名字她不認得,然而其中卻有兩個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張天宇和沐紫。
「爸爸和……」張天宇是沐紫已經去世多年父親的名字,而上面最後一個登記著的沐紫。「難道是舅舅?」這張名單上,爸爸己經去世了,舅舅媽媽雖然沒有說他死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沐紫忽然想起馬楠說過的那份名單。
「七年前我八歲,這也太巧了。」又是一個驚人的巧合,讓沐紫無法不去注意。
仔細地看了看國曉的名稱:A縣縣立第一醫院。
A縣,沐紫小時候居住的地方,距離現在住的B市不遠,大概一百公里的距離。
「有必要查一下……」緊緊攥住那張薄脆發黃的紙,沐紫感到自己的聲音身休都在止不住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