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當天晚上,葉公子說什麼也不回家,非要住在這裡。他要住,王爺當然沒有不肯的,叫下人領了公子去客房了。

  捉住紀凜,王爺心情就放鬆不少。心情一放鬆,覺得這會兒頭重鼻塞更難受了,喉嚨也火燒火燎地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只覺全身煩燥難受。於是一下嫌屋裡燭光太亮,一下嫌有風,一下又嫌侍從走路聲音太大。侍從把屋裡燈火都熄了,把簾子都拉緊,半點光線也不透,又都退出去不敢亂走動。王爺實在沒毛病可挑,才重新躺下努力睡覺去。

  正迷糊的時候,忽然覺得帳子裡有粗重的呼吸之聲,王爺猛然警醒,剛要跳起,就覺一樣冰冷鋒利的東西抵在自己脖子上,同時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別動,敢動一下就叫你身首異處!

  王爺在黑暗中瞪圓了眼睛,忍不住脫口而出:紀凜?!

  話一出口,卻是喉嚨嘶啞,幾乎發不出聲來,把王爺自己都嚇了一跳。

  紀凜也是一愣,在他想像中,王爺應該和葉公子年紀相仿,怎麼年紀輕輕的,卻生了這麼一副破鑼嗓子?

  王爺驚怒開口道:你……你怎麼逃出來的?!

  紀凜不屑:這麼兩把破鎖,也鎖得住我麼?說,你把葉公子關在什麼地方?

  王爺明白了,紀凜以為他捉了葉小公子,這才要來救人,不然早拍拍屁股趁夜逃了,心想你倒真是情深義重,不由得氣悶道:我抓他做什麼,他自己不走又關我什麼事?

  紀凜哼道:不見得,你叫人帶他來。

  王爺默然,剛要抬手,紀凜把手裡的刀往下一壓,斥道:想幹什麼?叫人便是!

  這回王爺不屑:本王這裡叫人都是擊掌,哪用得著開口?

  紀凜不語,心想這王爺說話這嘶啞難聽的勁頭,怕是平時也不愛開口。想放他起來又怕生事,想了想,把王爺手臂扳到身後,整個身子上去壓住,手肘頂著王爺的脖頸,空出雙手替他擊了兩下掌。

  王爺鬱悶之極,兩人這等姿勢,曖昧的很。紀凜自己沒甚多餘的想法,然而王爺想起他的前科,卻是渾身不自在,剛要開口,聽到門外內侍過來問:王爺要什麼?

  這時紀凜的刀又頂在他脖子上了,王爺沒法,開口道:去請葉公子過來,說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內侍應了一聲走了,兩人在黑暗中一時陷入沉默,王爺給壓得難受,忍不住道:你讓開些。

  紀凜不耐煩道:閉嘴!心想這個王爺倒是自來熟,和他又不認識,這樣你呀我的,怎麼半點矜持也沒有?

  兩人又沉默了,半晌王爺躊躇道:……要不要我讓下人點盞燈來?

  紀凜怕他搗鬼,一口回絕:屋裡什麼都看得到,點燈做什麼!

  睜眼說瞎話!看得見你能這個調調?!王爺氣悶,不說話了。

  王爺不說話,紀凜也不說話,屋子裡氣氛一時壓抑得很。

  其間王爺一直在琢磨,紀凜肯定是沒認出他的,要不要老實交待,說我就是你誘拐未遂的那個陳X。但是這話想必很有殺傷力,王爺生怕紀大俠聽了一個激動手上的刀沒拿好,自己就可以直接在床上壯烈殉國了。

  琢磨來琢磨去,直猶豫到葉公子睡眼惺忪地被挖過來。內侍很識趣,放了葉公子進屋,把門一關都退走了。

  屋裡黑咚咚,什麼也看不到,亦沒人說話。葉公子滿肚子疑團,試探著輕聲喊:……王爺?

  紀凜仔細聽了聽,確定留下的只有葉公子一個人,這才開口:你沒事吧?

  公子聽到意料之外的聲音,可真是嚇了一大跳:紀大哥?!

  王爺咬著牙道:人也帶來了,你把刀從我脖子上拿開。

  葉公子吃驚:紀大哥你要做什麼,千萬不可傷了王爺!

  紀凜笑:放心,沒傷他,你沒事就好。

  忽然紀凜出手點了王爺的穴,王爺剛要掙扎,全身一麻動不了了。紀凜伸手卡住王爺的腰要拉他起來:打個商量,有勞王爺送我們兩個出城如何?定不傷你性命。

  王爺身體不能動,嘴還能動,不由怒:脅持親王可是死罪,你好大的膽子!

  紀凜毫不在意:老子現在被你捉住也夠個凌遲了,再添一條也不過如此,又能如何?

  王爺切齒:就是出了城,你也出不了五關!

  紀凜道:那是我們自己的事,不勞你操心。送是不送,你說一句話。

  這時葉公子忽然又跪下來:求王爺幫這一回忙,今生不能回報,來世當牛作馬,一定報答王爺的恩情。

  王爺默然,十分失落地道:本王問你一句話,你老實說,你們兩人,確是真心相戀麼?

  葉公子一時不知如何應答,想想,咬著嘴唇扯謊:是,請王爺成全。

  王爺死氣沉沉地道:不是問你。

  不是問他,那是問我了?紀凜心想,唬他一下,叫這糾纏不休的王爺死心也好。於是開口:自然真心,那還有假?

  王爺的心一時涼冰冰地,三人都無言。過了一會王爺先開口:既然這樣,本王就成全你們。書桌暗盒裡有塊玉令牌,是出城的憑記。拿了這個,你們兩人雙宿雙飛去吧。

  說到「雙宿雙飛」,王爺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連王爺自己都不明白,他咬牙的對象是哪一個人。

  葉公子站起來,摸索到書桌打開暗格,果然裡面有塊令牌,葉公子取了放在懷裡,回頭又給王爺拜了一次:多謝王爺。隨即對紀凜道:紀大哥,我們走吧。

  紀凜嗯了一聲,把王爺放下,王爺只覺得身上一輕,再仔細聽時,屋子裡已沒了動靜。

  身體還是不能動,王爺瞪著看不見的床頂發呆,別人失戀被一個人甩,他自己失戀同時被兩個人甩,當真是雙倍的鬱悶。

  恍惚間,王爺想到,這兩人若出不了城還罷,倘若手持他的信物出了城,明日見了皇帝,他要怎麼圓這個謊?

  當天晚上,王爺一夜沒睡著。

  第二天早上,被點住的穴解開了,王爺揉著麻木的手腳起床時,宮裡來人了,是皇帝身邊的心腹太監,說是替皇上問一句話:昨晚有人拿著皇上御賜的令牌出城,王爺知道這事麼?

  王爺心裡咯?一聲,不能吧,事情這麼快就捅出去了?只是皇帝到底得了多少消息,王爺卻不敢肯定。此時太監催著回話,王爺只好硬著頭皮答知道。

  太監得了回話就走了,說是回宮稟報皇上。王爺不知是凶是吉,想了想,換上朝服進宮。

  忐忑不安的進了皇宮,卻在御書房外被擋了駕,太監說皇帝處理朝政正忙著,沒空見王爺。

  王爺心中大叫不妙,若是他部下用了自己令牌出城,他家皇帝大哥總要問問理由,這會兒問都不問直接給他閉門羹吃,估計皇帝陛下知道的,比他想像中要多得多,說不定自己最近的行蹤全在掌握中,要是如此,該怎麼矇混過關才好?

  等了一會問問,太監還是說皇帝不見。王爺琢磨要是這麼打道回府,連謊都沒機會扯了,不管怎麼說今天一定要見上皇兄一面才成。

  王爺站在庭院當中想來想去,最後下定決心,一撩衣擺,直接在御書房門外跪了下來。

  王爺這一跪下,就有值守的小太監進去報了,太監總管黃公公就趕緊跑出來扶王爺,尖聲道:殿下您這是做什麼呢?快起來快起來!

  王爺只低著頭,不說話,也不動。黃公公年紀大了,使半天勁拉不起他,只好作罷,進書房去稟報皇上。

  這一進去,足有半個多時辰也沒人出來,王爺心想果然沒有那麼便宜,他的傷風沒好,跪了這會就覺得有些暈眩。王爺甚至開始考慮,如果現在撲通一聲昏倒在地,會不會馬上有人出來把他抬進去?

  想歸想,只是暈倒在地太不好看,要是沒人出來,難道一直趴著不成?於是王爺終究是沒拉下臉來,只晃悠了兩下,沒好意思真暈。

  又跪了一個多時辰,黃公公出來了,嘆氣:殿下您快起來吧,皇上要見您呢。

  王爺大大鬆了一口氣,呲牙咧齒地捂著膝蓋站起來,心想要再來一會,我可真要暈倒了。

  一進御書房,王爺又趕緊跪下,可憐兮兮地行禮道:陛下……

  皇帝本來背對他不理,聽見聲音驚訝地轉過身道:怎麼生病了?

  王爺沙啞著喉嚨嗯了一聲,低聲道:一點傷風而已,沒事。

  皇帝嘆口氣:起來坐吧,待會叫太醫再給你看看。

  王爺趕緊謝恩起來,皇上皺著眉看他:六弟……

  這一聲六弟,王爺又鬆了一口氣。皇帝生氣時會直接叫他的封號信陽王,現在叫六弟,說明皇帝的氣沒到最嚴重的程度,還有轉圜餘地。

  這樣想著,聽皇上接著往下說:朕聽說了,昨夜那反賊紀凜夜襲王府,搶了令牌,和葉家小公子一起逃出城去了,是不是這麼回事?

  皇上怎麼知道這麼清楚?王爺倒抽氣,看來扯謊是不能扯了,老實交待吧。於是只好回答是這麼回事。

  皇帝再皺眉:葉家身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窩藏反賊,要怎麼處置?

  王爺嚇了一跳,趕緊辯解:葉小公子年少單純,想必是受了那賊人哄騙,或者是被脅持也說不定,臣弟覺得,這事還要查明了才好。

  說到「年少單純」,王爺自己都覺得牙磣。皇帝的臉色更是不以為然:六弟,朕知道你喜歡葉家那孩子,你又是個愛心軟的。可喜歡歸喜歡,國事是國事,那賊人起兵謀反,要顛覆的是咱們家的江山,你我兄弟二人若是守不住,將來百年之後,有何顏面去見太廟裡的列祖列宗?!

  王爺低著頭不作聲,皇帝看看他,又道:朕再給你一次機會,那出首的人說還知道許多秘密,朕把他交給你,你務必把那紀凜捉拿歸案。如若捉住這反賊,葉家窩藏之事朕也可以不追究;但若捉不住他,這謀反之罪,他們全家,一個也休想跑得了。

  王爺一層冷汗冒出來,低頭應了,大著膽子問:倘若那紀凜願意歸順朝廷,可能赦免他麼?

  皇帝想想道:若是如此,省了大動干戈,也是好事。只是……要是他執迷不悟,不肯歸順,你要怎麼辦?

  王爺一時沉默,他當真並沒想過,要怎樣對付紀凜。

  皇帝見他躊躇,道:怎麼?你捨不得葉家公子,難道連這反賊也有私情,一併捨不得麼?

  王爺嚇了一跳,急道沒有。狠了狠心,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若他執迷不悟……臣弟親手取他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