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話是撂下了,可到哪裡去找人?王爺心裡沒譜,只好先把那出首之人帶回去,慢慢問話。
這出首人名叫王阿虎,自稱是紀凜貼身的隨從。王爺心想既然是貼身隨從,沒準以前見過自己,於是專挑了間黑屋子,叫人掛上簾子,自己坐在簾子後,也不出聲,只叫侍衛問話。
侍衛將王阿虎帶進屋來跪下,告訴他道:這是信陽王殿下,奉旨代替皇帝來問你話的,可要老實回答,不許有一句假話。
那王阿虎跪在地上,諾諾稱是。忍不住抬頭去看,只看見簾子下頭,朱紅色王服顏色一閃而過,似乎有個人在後頭坐下,卻看不見長相,正好奇地探頭探腦,侍衛大聲呵斥,嚇得他又趕緊低了頭伏在地上,再不敢抬。
問話並沒費十分力氣,王爺叫侍衛端了一百兩黃金,只在王阿虎眼前晃了一晃,那人口水就流了下來,又聽說只要捉住紀凜,還有十萬白銀,又可當官發財,便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知道的,統統倒了出來。
王爺一邊聽,一邊叫人在京郊地圖上作標記,找尋紀凜可能的藏身之處。問過這個,王阿虎又討好地說前一陣子紀凜還和些官員有來往,王爺也叫人一一記了。
記了這些,侍衛問還有什麼沒說的麼?王阿虎想了一想,想:還有一個青年將軍,長得挺好看的。有些日子常去,和紀凜喝酒談天,後來沒見著了。說是什麼王……
說到這兒,王阿虎趕緊住嘴沒敢再說下去,想必是意識到王爺家就是王府,說王爺家的人不是,這不找死麼?
聽他說到時,王爺的臉青了青,卻又鬆了口氣,這小子還算聰明,他要敢說出那人是王府家將,自己現在就滅他口!
該問的話都問過,王爺拿了地圖細細研究。京郊附近關卡都封了,紀凜帶著不會功夫的葉公子,很難走遠,估計會在近郊一帶躲風頭。
會是哪裡呢?王爺一根手指按在地圖上,想像自己便是紀凜,出了城,這邊,不行;換方向進山,葉公子走不了,不行;再換……
一路琢磨著紀凜可能遇上的困難,王爺的手指最後停在京城西郊的石潭山,這座小山不是特別高,但曲折拐彎,地勢複雜,極利躲藏。大約就是這裡了,王爺手指在地圖上畫了個圈。
雖然沒有任何蹤跡表明紀凜一定會去這裡,但王爺決定賭一把。他發現,就像紀凜每次都能算計到他一樣,他猜紀凜的行動也往往八九不離十。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王爺腦中突然冒出這麼個古怪想法。
呸呸呸呸,誰想和他心有靈犀?!
決定了地點,王爺親自領兵前去,他打算把這事情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好壞消息各一半,好消息是王爺押寶押中了,就算紀凜不在這裡,他的手下卻正藏在這山裡;壞消息是王爺之前沒料到紀凜並不是落單,還有這麼些手下潛藏。於是本打算沿著山勢向裡推進搜查的,結果卻是官兵與強盜交上了手。
紀凜的手下雖然也算彪悍,畢竟不敵正規軍隊,人數又少,不過半天就被殺散了,只是到處仍搜不到紀凜的蹤跡,王爺覺得不對,難道紀凜留了人故佈疑陣,自己根本就沒在這裡?
正帶著人到處搜索,王爺聽到路邊有人呻吟,一個微弱的聲音傳出:……陳……陳……
王爺吃了一驚,一揮手叫部下都在遠處等著,自己提劍下馬,慢慢走過去。
草叢裡躺著個滿身是血的人,看樣子受了重傷已經不行了,王爺雖然不認識,卻覺得眼熟,似乎是紀凜身邊的人。王爺在那人身邊蹲下,傷者看到他,掙紮著抓住他的手道:陳……陳兄弟,你是來救大哥的麼?
王爺愣了愣,這手下見過他和紀凜交往,想必把他當成了紀凜好友或是暗插的部下之類。王爺想想,點頭低聲道:是,紀兄現在哪裡?
那人眼睛放亮,努力堅持著道:大哥……還有幾個人……從山那邊衝出去,沿……沿著原江一路……向下游去了,那裡有船……有官兵在後頭追,你……趕快……
他話沒說完,便手一鬆倒了下去,卻還圓睜著眼睛不閉,王爺上去探時,已經沒了鼻息。
王爺心下暗道罪過,伸手替他合上雙眼,站起身回到馬上,下令道:跟著本王來,沿原江向下追!
原江是京郊一條大河,正從石潭山腳下經過,若是紀凜當真上了船,順流而下,那就再無處找尋他的蹤跡,因此王爺帶了人一路快馬加鞭,向下游拚命追趕。
他自己的戰馬是萬中挑一的良駒,腳程極快,追著追著,後頭士兵便趕他不上,追出幾十里地,果然漸漸看到遠方一人一騎,也正沿著江邊,急速逃竄。
王爺心下明白,紀凜這人一心和朝廷作對,他以前若要歸順,機會頗多,又何必等到現在。自己所說勸服云云,其實不過空口白話。
難道當真要殺他才成?王爺心中茫然。
紀凜的馬沒王爺的快,眼見已追得越來越近,王爺鬆開馬韁,抬手取過自己的弓,心一橫,右手伸進箭囊,抽出了那三支鋼箭。
三支鋼箭一併抽在手中,王爺彎弓搭箭瞄了前方,嗖嗖嗖三箭連珠一般射出,直衝紀凜各處要害而去。
紀凜正催馬向前衝,聽到腦後羽箭破空的風聲,抽刀回頭便擋,噹啷一聲,第一支鋼箭正打在刀面上,來勢沉重,打得紀凜握刀的右手都是一麻。沒等他反應過來,第二支箭又到了,來不及舉刀,紀凜下意識抬了左臂去擋,只覺手臂一痛,鋼箭已把手臂紮了個對穿,接著右肩又是一痛,第三支箭正中肩胛,力道帶得紀凜再也坐不住馬鞍,身子一歪,從馬上滾落在地。
王爺眼看紀凜中箭落馬,撥馬追趕過來,在紀凜面前停下,將弓收起。這最後一箭,瞄的本是心口,然而離弦之際,王爺終於還是手一抖,偏了數分。
紀凜艱難地掙扎坐起,抬頭看見馬上端坐的人,瞪圓了眼睛:是你?!
王爺轉了頭不敢看他:是我……
紀凜訝然,看看他:竟然是你,你是奉命來捉我的麼?。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箭:我騙你一回,你還我兩箭,倒也公平……
王爺不回應,岔開話題道:只你一個麼,葉家公子呢?
紀凜笑:我一個已夠值十萬兩白銀了,你又何必管其他人?
王爺咬牙: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嘴硬的,快些束手就擒,我保你不死。
紀凜盤腿坐在地上,滿不在乎,好像那兩支箭不是插在他身上一樣:你保我不死?你憑了什麼,能保我不死?
王爺惱:我說了能自然就能,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紀凜笑道:你倒好氣勢!也罷,我若投降也成,你有什麼好處給我?
王爺愣了一下:朝廷招安,自有你的封賞,怎會少了你的好處?
紀凜不屑:誰說那個!我問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王爺有點明白了,不免腹誹,你這混球如今美人在懷,卻還來跟我要好處,算怎麼一回事?!
一想到此,心道直接將人捉回去便好,又何必與他廢話。
紀凜見他沉吟,哼道:我知你在想什麼,我現在敵不過你,但要自盡,你卻也攔不住我。
王爺大驚,想了想,咬牙道:你想要什麼好處?
紀凜卻不笑了,緊緊盯著他道:你該知道的。
王爺默,猶豫半晌,終於厚著臉皮道:好,只要你不死。待要如何……都由你就是……
他這一輩子沒說過這等丟人話,一句話出口,紀凜還沒回,自己先覺臉上發燒,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紀凜也愣了一愣,似乎沒想到他當真會說出此話,想想卻又笑了:好,但願將來再見之時,你還能記得今天說的話。
王爺驚道: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紀凜腳尖一踢,一塊石頭直朝他面門飛過來,王爺嚇了一跳,閃身迴避。紀凜借了這點機會,右腳一蹬,只聽見撲通的一聲,人已跳進了原江。
王爺哎呀一聲,已經攔不及了,只看見江面上濺起好大一個水花,之後便歸於平靜,只有洶湧的江水朝下游滾滾而去,卻再也不見江上有人浮起。
王爺整個人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