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我們常常安慰別人說:「人生是沒有圓滿的。」
你不可能得到一切。你永遠不會是最幸福的人。然而,誰說人生是沒有圓滿的呢?我們所擁有的,就是另一種圓滿。
我們從遺憾中領略圓滿。沒有分離的思念,怎能領略相聚的幸福?沒有經歷過被出賣的痛苦,怎會領略忠誠的可貴?沒有嘗過苦戀的滋味,又怎會體會長相廝守的深情?
在紛紛擾擾的人世間,能夠相聚,彼此忠誠,長相廝守,不正是一種圓滿嗎?
圓滿的人生,不是擁有一切,而是學會了珍惜和付出。
在一個小宇宙裡,你是圓滿的。
當你不再貪婪,你是圓滿的,當你瞭解了愛情,那是自身的圓滿。
月圓月缺,但是,你不會說月亮是不圓滿的。
你愛的那個人,也許是不完美的,也許是有許多缺點的。你自己又何嘗不是?然而,你們的關係是可以圓滿的。
所謂圓滿,超脫了現實,是一種領略和追求,也是一種對自己和別人的寬容。
但現在我調查的這件事,卻怎麼樣都談不上「圓滿」兩個字!
二伯父走得倒是很瀟灑,但我和林芷顏卻坐在出租屋的沙發上各自發呆。
「喂,你說我們的調查方向是不是全都錯了?」許久我才道。
林芷顏搖頭:「不清楚,雖然本女子聰明絕頂,冰清玉潔,不過對這些怪異事件完全沒有經驗。你不是專家嗎?」
「哪個王八蛋告訴你我是專家的?」
「我們的老闆。」
「楊俊飛那混蛋白痴!」我不屑道:「算了,提到那傢伙就有氣。我們先來把一切事件都整理一次。」
在腦子裡整理好思緒,我緩緩說:「首先,月齡鎮死掉的第一個女孩子,是一個叫做尹曉彤的高三女生。她在一個多月前,在陰陽谷跳下懸崖自殺而亡。
「接著是一個多禮拜前失蹤的錢晴,她最後被我們發現屍體藏在教室的舊儲物櫃裡,她的手裡緊緊拽著一面化妝鏡。
「第二天一早,我們發現變成雕像一般早已氣絕的左婷,她臨死的時候正想要扔出手裡的化妝鏡;而再一個下午,夏蕭蕭在照鏡子的時候瘋了,自殘後傷害他人,後經治療無效死亡。」
我頓了頓又道:「錢晴、左婷和夏蕭蕭的死因是一樣的,都是死於心臟爆裂。接著,又是一個下午,我們在操場上發現了一個女孩在吃沙子,阻止後,她也因心臟原因死亡。隔天,五個高三女生集體跳河自殺,兩個淹死,剩下的三個在之後也因為莫名其妙的怪病慘死在醫院裡。
「說起來,我們似乎都忽略掉了一件事情。」我突然道:「我們都忽略了,鏡仙的遊戲究竟是從什麼時候在學校裡開始流傳的。
「月齡鎮中學一直以來都沒有任何問題,出現怪異現象也只是在最近的一個多月,便是尹曉彤在陰陽谷跳崖自殺後。
「如果說鏡仙遊戲和那具六年多前出土的香屍有關聯,但一來香屍的骨駭已經全部化成了黃水,二來,時間經歷了六年之久,學校的宿舍樓也住了六年的人,從沒有聽說過那麼長時間發生過奇怪的事情。
「就算傳言一零一室鬧鬼,也是最近兩個月才傳出的,和尹曉彤跳崖的時間基本上吻合。你覺得,鏡仙、一零一室的鬧鬼傳聞、和尹曉彤的自殺,三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說起來,似乎有道理。」林芷顏翻了翻最近調查的資料,「那個鏡仙的遊戲根據我在學校裡的調查,是在兩個月前興起的。
「由於地點在女孩宿舍樓那邊,男生不敢進去,所以玩的基本上都是女孩子。據說許多女孩都有玩過這種遊戲,但死掉的就那十個人。」
「恐怕是因為,那個鏡仙的遊戲還需要某種特殊的介質或者條件吧。
那十個人滿足了條件,將貌似鏡仙的東西召喚了出來,實現了願望,然後毀掉了自己的生命。「我輕輕的敲著桌子,緩緩道:」尹曉彤這個女生調查過沒有?「
「當然。」她翻了一頁:「很普通的女生,她恐怕也只是單純的受害者。鏡仙遊戲的第一個受害者。」
我點頭:「那個遊戲的散播者究竟是誰?」
「這個就不清楚了。」林芷顏的臉色稍微有些凝重:「那個遊戲就彷彿在兩個月前的某一天,突然出現在學生面前的。
「開始有些人還不以為然,但逐漸傳出遊戲能夠實現任何的願望,於是有些人抱著刺激好玩的心態開始嘗試。有些小打小鬧的願望真的實現了,玩的人也多了起來。
「不過,由於遊戲的條件實在很苛刻,不好操作,可以玩到的人的比例不算太高,而且遊戲也時靈時不靈的,所以也沒人把它當回事情,總之就覺得是普通遊戲,不在意。
「直到越來越多難以解釋的事情發生,然後是玩過遊戲的女孩不斷死亡。現在學校人心惶惶的,恐怕以後也沒人敢玩了!」
我思索了半晌,這才鬱郁道:「看來這個事件陷入了死胡同,沒有調查下去的價值了。」
「恐怕是。畢竟一個多月內死了那麼多人,這所學校也差不多要破產了,明年的學生源肯定有問題,沒有家長會願意送自己的孩子到這所學校就讀的。」
「那我們就沒有可以做的事情了嗎?」我問。
「沒有,死了那麼多人,警方已經準備介入調查了。不論這裡的政府是要徹底嚴查還是封鎖消息,都對我們的身份沒有好處,我們還是早點離開。老闆剛剛打電話來的時候,也這麼提醒過。」林芷顏癱倒在沙發上,語氣有點遺憾。
我也很遺憾,突然覺得頭腦有點發漲,肩膀沉沉的,像是有東西壓在上邊,不舒服。
「臭小子,你怎麼了?臉色有點漲紅,身體出問題了嗎?」她看了我一眼。
「可能是累了,最近忙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我艱難的站起身,準備上樓,「我回房間去休息,好好睡一覺就恢復了。究竟是調查下去還是離開,你和楊俊飛那混蛋討論清楚再告訴我。」
說完我便上了樓。
腿在發軟,身體實在太沉重了,沉重的像是背了個很大很沉的東西。
好不容易開門走入自己的房間,我迫不及待的倒在了柔軟的床上。
床的彈簧被我壓得發出「咯吱」的呻吟,異常響亮。
我的頭很昏沉,但卻沒有一絲睡意。想了想,我將錢晴和左婷的那兩面化妝鏡拿了出來,在手裡一邊把玩一邊思考。無意識的打開鏡蓋,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突然我驚呆了。一股惡寒猛地竄上了頭頂,只感覺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是一個黑影,一個漆黑的黑影,影子像是個身材還不錯的女人。她,正騎在我的肩膀上,雙爪用力的拽住了我的頭髮。
我驚惶失措的將手裡的鏡子扔在了地上,身體條件反射的從床上翻下來,躲到另一側去。肩膀上沉重的感覺依然存在,一想到身上坐著一個不知什麼東西,冷汗就冒了出來。
林芷顏聽到聲響,飛快的將門一腳踹開。她見我躲在床後,有點無語的嘆了口氣,「你個臭小子又怎麼了,都躲那裡兩次了!」
「你以為我想。」我的臉色慘白,聲音都在顫抖:「快看我肩膀上!」
她看了看:「什麼也沒有,大驚小怪的。」
「用地上的鏡子看!」
林芷顏將鏡子拿起來對著我照,看了半晌:「還是什麼都沒有!」
「有沒有搞錯,怎麼我能看見!」我氣惱的吃力站起身體。
「你究竟怎麼了?」她對我怪異的行為大惑不解。
「我的肩膀上似乎有個東西坐著,很沉。」我強作鎮定。
她仔細打量:「完全看不出來,正常的很。是不是太累,肩膀肌肉痠痛?」
「不可能,那種重量,明明是有個人坐在上邊。」我搖頭:「而且,我從鏡子裡看到了那個黑影,殺死所有人的漆黑影子。不信你跟我來!」
我一步一個腳印,異常緩慢的挪動到客廳,那裡有個林芷顏買來減肥的電子秤。我毫不猶豫的站了上去。
林芷顏看了一眼,吃驚的摀住了嘴巴,她的臉部有些抽搐,語氣難以置信:「怎麼可能,你居然有一百公斤!」
「不錯,我記得三天前自己還只是五十五公斤左右,不可能三天內就漲了四十五公斤。何況,我的體型根本就沒有變!這就說明……」我用視線的余角撇了撇肩膀,「我的身上趴了一個東西!一個四十五公斤左右的東西。」
「鏡仙的詛咒?」她立刻反應過來。
「很有可能。」我點頭,「只是我從來沒有召喚過鏡仙,怎麼樣詛咒也傳不到我頭上。」
「你不是昨天去一零一室調查過嗎?是不是那時候滿足了召喚出鏡仙的條件?由於你自己不知道,所以也沒有許下願望,但鏡仙不會管這麼多,它要的只是你的命。」她分析道。
「不清楚,但事情肯定有了什麼變故。」我看了看手錶,凌晨一點二十分,「你馬上開車載我去學校,我要再調查一次一零一室。恐怕會有點其他的發現。」
車開得飛快,由於出租屋就在月齡鎮中學前方幾十米的地方,幾十秒就到了。
背著一個等同兩個普通人身體的重量,攀爬接近高達兩米的大門柵欄,實在是一項「很充實」的舉動。好幾次險些摔下來,花了十多分鐘,才總算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林芷顏一路扶著我走過對我而言顯得極為寬敞的操場,又幫我攀過新宿舍的柵欄,居然還一臉輕鬆的樣子,身體素質果然不是一般的好。
一零一室的門並沒有被鎖住,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又是一股冷風襲來,我倆同時打了個冷顫,用手電筒無目的的朝裡邊亂照,居然看到有個人影躺在兩面鏡子的中央。
我和林芷顏對視一眼,她立刻走過去將女孩的臉扶正,然後衝我道:「你的舒曉若同學。」
「她怎麼會在這裡?」我吃了一驚。
「恐怕,是為了你吧。」林芷顏看著我,嘴角又流露出邪邪的笑容:「一個膽小內向的女孩,突然發現自己喜歡的男孩和另一個美貌如花,完全不可能比得上的女孩勾肩搭背很親密的走在一起,任誰都會誤會吧。
「一誤會就會有點小麻煩,她對某大美女自愧不如,就乾脆亂抓最近的稻草,最後,想到了這個鏡仙遊戲。」
「這還不都是因為你!」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現在牽扯這些完全都沒用了,你還是想點辦法吧。恐怕,她的願望,和你有關係。」林芷顏毫不淑女的呵呵大笑,彷彿事情很有趣一般,「用膝蓋想都知道,這個純潔內向的女孩,不是要你喜歡她,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願望實現後,你們都會死掉。」
我沉默,站在兩面鏡子中央發呆,半晌才道:「先不要叫醒她,讓我再仔細想想。」
「你慢慢想。」林芷顏將舒曉若輕鬆的抱了起來,「我先送這個女孩子去醫院。」
望著她走出門,我一屁股坐在了鏡子旁。肩膀上依然沉甸甸的,那種重量,彷彿又增加了一點。我回憶著,突然想起了一個細節。
香屍腹部中的那塊不屬於她的下顎骨,以及棺材周圍那層白膏泥充填,似乎都在自己的記憶裡有所相似的地方。特別是二伯父提到的那層白膏泥充填,好像,在別的地方隱約見到過。
是哪裡呢?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想起來了!
我猛地從地上站起,一根一根的將周圍那二十四根沒剩下多少的蠟燭點燃。將腰身挺直,我呆呆的望著腳邊的水盆發呆。
召靈遊戲都需要某種介質,當然,時間因素也很重要。但上一次自己是在中午點燃蠟燭的,並沒有遵守鏡仙所謂凌晨一點一分的規則,但依然有怪異的事件發生,或許,時間對這個遊戲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有意義的,是真正的介質。
某種很多人忽略掉,極少數人才偶然滿足了的介質!
那一天,自己究竟多做了什麼呢?
對了,血!是血。那天嘴皮被自己咬破,有一滴血流入了盆子裡。
我舔了舔嘴唇,用力的將右手的食指咬破,將一滴血滴入了水盆中。
那一剎那,我彷彿看到所有蠟燭同時顫動了一下。我的肩膀頓時一輕,似乎一直坐在上邊的東西離開了。
完全沒有風的密室裡,正對著門左數的第四根蠟燭動了動。接著,從那根蠟燭為起點,蠟燭火焰都一根接著一根的依次持續發出「劈啪」的輕微聲響,就像燒到了某種東西。
猛然間,盆子裡的水面開始盪漾起來,彷彿有什麼東西落進了水中。
水面在不斷的攪動,開始還只是有些漣漪,後來攪動的越來越厲害,就像有什麼在掙扎,想要蹦出來。
我望向對面的鏡子,手電筒的光芒在鏡面上什麼都沒有照出來,果然只剩下一團漆黑的顏色。手電筒的光射到鏡面上,就像直接穿透了鏡子,又像被鏡面吸收,沒有剩下任何一點光焰。
圍成圓形的二十四根蠟燭無風自動,火焰整齊的向著我的方向傾斜,就如同受到整齊的壓力一般,不知過了多久,又整齊的一起熄滅掉。
詭異的氣氛,越來越濃烈的寒意,情況和那天中午一模一樣,有一個黑影,正硬生生的在兩面鏡子形成的無數摺疊空間裡掙扎,想要托扼著自己的身體,從地獄的深處爬出來……
我條件反射的後退著,身體抵在了背後的鏡子上。突然,有雙冰冷至極的手撫摸上了我的臉頰,冷得我皮肉都要凍結了。
那雙手彷彿沒有任何骨頭,只是像鞭子一般不斷環繞著我。那臉朦朧一片,我看不清楚樣貌,但是我很清楚,她正用臉上那雙看不到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著我。
不知為何,我居然讀懂了她的意思。她,想要我說出願望。
很好,願望。
我緊了緊手中的手電筒,猛地大吼了一聲:「去死!」然後用力將手電筒向對面的鏡子扔去,緊接著後腳使勁向後一踢。
接連兩個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夜的寂靜,那是鏡子破裂的聲響。
黑影似乎驚惶失措起來,她無聲的嘶吼著,拚命的向水盆竄去。我冷笑一聲,又是一腳將水盆遠遠的踢了出去,然後掏出打火機點燃。
黑影在光明裡拚命的逃竄,我將她避開,扯過一塊蓋灰塵的白帆布,將地上的所有鏡子碎塊和水漬遮蓋住。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東西沒有能映照出虛影的介質作為貫通她與這個世界的通道,是沒有辦法長久生存的。她在空中四處竄動,不多久,便漸漸淡去,徹底消失在了空氣中。
我身體一軟,筋疲力盡的也暈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