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裡正在講著最近很紅火的段子,關於當紅大臣與逆臣之女的愛情故事。
博士講得唾沫橫飛,聽客聽得津津有味,不過總有砸場子的。
「荒謬,荒謬之極!」
一道慵懶至極的嗓音,將眾人目光吸引,說話的人實在算不得眼生。城中男人誰人沒上「歡喜天」買過書?光顧過「歡喜天」的,又怎會不認得這位坐堂的言掌櫃?
「言掌櫃有何高見?」
顯然眾人只在乎故事,並不執著於這故事由誰來講。
那言掌櫃捏著鬍子,搖頭晃腦道:「說解東風這小氣鬼與女子如何深情如何虐戀,打死我都是不信的。」
這話說得大家會心一笑。
只聽他接著道:「依我看來,只有兩種可能。或者是這新娘子為了逃離皇宮與他達成了什麼割地賠款的協議,或者就是新娘子國色天香解東風色迷心竅兩人珠胎暗結才不得不匆匆成親,說到底小氣鬼再小氣他也是個男人啊。」
「那你說說這皇上又是賜婚又是封賞的卻是為什麼?」
言掌櫃神秘地眨眨眼,「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許是解大人與皇上的什麼秘密被新娘子知道了也未可知……」
「咦咦?皇上與解大人?皇上不是與公冶先生師生……?」
「胡說,什麼時候皇上與帝師了?帝師分明與解大人!」
堂中兩個蒙面女子突地起了爭執,而她們隔壁桌那對臉色各異的男女正是鳳皇與清鳴二人。
「我朝民風……還真是開朗活潑積極創新。」
清鳴淡定地如此評價。
鳳皇優雅地抿了一口茶,「是時候增稅賦了。」
清鳴很嚴肅地勸諫:「你這樣徒然多惹非議,絕對堵不住悠悠眾口的。」
鳳皇露出驚訝的神情,「誰說我要堵悠悠眾口了?我犧牲自己給他們打嘴炮,他們難道不是很應該投桃報李繳點吹牛稅?」
清鳴默默扭頭:不愧是「死要錢二人組」組長。
真是白天莫說人,台上說得歡,清鳴心中剛好也想到此人,此人就神奇般地出現了。
「大家在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前一刻還人聲鼎沸的茶社霎時一片寂靜,眾人默然望向來人——八卦的主人公解東風。
解東風搖搖擺擺走上台,拍了下驚堂木,又將手攏入袖中,笑眯眯道:「想不想知道本官娶親的真相?」
眾人面面相覷,俱是一派狐疑。
解東風笑意更深,眼眯得幾乎看不見了,「想不想知道本官與夫人是如何相識?想不想知道與宮女幽會的安全路線?想不想知道本官與夫人親密到哪個步驟了?」
狐疑終究還是抵不過八卦之心——「想!」
「想知道的話……」 解東風眯著的眼睜開了一條縫,洩出一道精芒,「今晚本官婚禮,歡迎各位戌時一刻蒞臨吟風樓。門票不貴不貴,一人八十八兩銀,身高五尺以下幼童、年齡六十以上老人可享半價優惠——因四十四不吉,遂半價為四十五兩。」
「去~~~~」
台下噓聲一片,眾人猛翻白眼。
解東風也不在意,話放完了就優哉游哉下台,眼角不經意掃過門口,似乎看到兩個熟悉的背影……心情頓時好了起來,皇帝比他還摳門他一點都不抱希望,坐擁玉瑤宮諸多寶物富可敵國的皇后可是很值得期待喲~
鳳皇拉著清鳴出了逍遙茶社,見她一臉意猶未盡,笑道:「你不是還有很多地方想去麼?」
清鳴心下悵然,她時間並不多,的確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呆。
打起精神道:「接下來我們去歡喜天?」
鳳皇攔了個人問到路,便牽著她繼續前行。
一路上許多人對他們側目,指指點點,清鳴聽到的零星詞句中不外乎「大庭廣眾」「傷風敗俗」「不檢點」云云,而問題就出在他們二人牽著的手與她頭上梳的少女髮式上。
一直以來,除了與她生氣的那一次,鳳皇都是牽著她走的。
她從來不知道這是不合禮數的。
若是照這樣的「禮數」算來,她與鳳皇從小親近,長大後也無太多避忌,是注定嫁不了別人的了?虧她一度還幻想著遇到一個白衣良人相攜相伴……
於是,從一開始,她的後路就已經被他堵光了?
死小孩從小心機就這麼重。清鳴陰測測地盯著他的側面。
其實她誤會了,鳳皇對她動了心思也就是這幾年的事,而且就算是這幾年,他也從沒想過要故意斷她的後路。因為,他從來不覺得她除了他還會有別的選擇。
「偷看我?」鳳皇突然偏頭,望著她,一臉「被我抓到了」的得意。
她忙把頭也一偏,裝作在盯路旁的攤子,指著那邊問,「咦,那是什麼?」
「別裝了。」鳳皇笑得眼眯眯,戳了戳她的臉,「臉都紅了。」
「太陽曬的。」她又將手搭在額上做擋太陽狀,卻不小心透過指縫看到陰陰的天空。
鳳皇拉下她的手,捧起她小巧圓潤的臉,龍心大悅道:「自己人害什麼臊,看吧看吧,我不收錢,讓我親一口就可以。」
清鳴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覺眼前一黑,兩片冰涼的唇壓了下來。
「我們繼續走吧。」
「嗯。」
清鳴的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鳳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見她滿臉通紅目光呆滯,明顯的神思不屬。他眼珠一轉,放低了聲音哄道:「你是不是走不動?」
「嗯。」
果然還是這一句。鳳皇滿意地微笑,「那我來抱你好不好?」
「嗯。」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終於讓清鳴醒了過來,抬頭就對上鳳皇一臉壞笑。
再看周圍,果然非議更盛,忙扭動著要掙開,「鳳皇別鬧!快放我下來!」
他一臉誠懇地問:「你確定?要我放你下來然後照你的速度慢慢走,還是我抱著你快點離開這裡?」
清鳴愣了一下,隨即果斷將臉埋入他懷中:「鳳皇加油。」
好不容易到了歡喜天,卻見門上貼著一張紅紙:東主有喜,停業一日。
清鳴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她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光芒,「我們去吟風樓吧,提前去看看新娘子也好,也許——」
對上鳳皇清澈明亮的雙眼,她突然有些羞赧,聲音低了下來,「也許能套點故事。」
鳳皇見她難得害羞的模樣,言語突然變得無力。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心中湧上無限喜悅,是比狠狠剝削了百官一頓還要滿足的成就感。那感覺太強烈,他甚至不敢低頭細看她。
她也沒有抬頭,所以也沒有看到他臉上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細細薄薄的紅暈。
戌時未到,吟風樓前已是門庭若市,一派熱鬧景象。
鳳皇與清鳴要進去的時候卻被一個老嬤嬤攔住了。
「貴客可有請帖?」
清鳴搖頭,「出來得匆忙,忘帶了。」
老嬤嬤一貫的面無表情,將他二人迎到一邊,「在這邊簽個名吧,一人八十八兩銀。」
清鳴咋舌,微微睜大雙眼道:「解大人沒說我們也要買門票啊!」
老嬤嬤瞥了她一眼,冷冰冰道:「出示請帖留下禮金或買門票,任選其一。」
清鳴為難地看了老嬤嬤一眼,「可我們真的忘了帶請帖了。」
「那就買票。」
鳳皇終於將目光投到老嬤嬤身上,她也殊無半分懼色地回視。對視半晌,道,「老人家,你可知朕是什麼人?
老嬤嬤精明矍鑠的目光閃了閃,面不改色道:「老身眼花耳聾,不認得貴客。」
鳳皇眯起眼,「好一個老人家。」他都自稱「朕」了,她還裝傻。
老嬤嬤垂下眼,而後抬起,仍是不帶半份感情,說:「二位一看便知是恩愛夫妻,必能白頭偕老,衝著這份吉利這份綵頭,老身便自作主張予尊客半價優惠,二位只需付八十八兩銀即可。」
這一番說話大大順了鳳皇的毛,他甩手丟下百兩銀票,摟著清鳴,笑容滿面地進了吟風樓。
清鳴走了幾步,突地也笑了出來,「好一個老人家。」
又不想免費放人進去,又不想被治罪。前一句是表明「不知者不罪」,後一句則是討鳳皇歡心以切切實實免去被秋後算賬的危險。至於她為什麼知道說恩愛夫妻白頭偕老便能討鳳皇開心……有那麼明顯麼?想到後一層,她又莫名地心亂了起來。
這種害羞甜蜜少女懷春的心情真讓人想撞牆,清鳴捧臉嘆氣。
吟風樓的後廂房裡,解東風正穿著新服,突然手中動作一頓,抬頭,「小白?」
果然,眼前人影一晃,公冶白提著一壺酒斜倒在屋裡唯一一張床上。
「你去哪兒了?我方才找了你許久。」
公冶白抬眼,帶著三分醉意細細打量他一身大紅新袍,「找我做什麼?哦,是了,我還沒給你禮金……哈!」
解東風微微皺眉,「你並非嗜酒之人,今日怎麼喝成這樣?」
公冶白用手指描繪著壺身,並沒有回答,過了許久,閉上眼問:「新娘子是個怎樣的人?你很喜歡她?」
想到將要娶到手的那個女人,解東風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回道:「很有才華,我很喜歡她。」
與其說喜歡她,不如說喜歡她身後所代表的。沒錯,她是棵搖錢樹。
公冶白又不說話了,靜了許久。
就在解東風以為他睡著了時,他從床上躍了起來,放下酒壺,拿起床上的大紅花,為他繫上。退後一步,露出笑容,「穿上新服還頗似模似樣。近日我總是想起七年前初見,你一身紅袍,帽插宮花,還是少年模樣,如今卻比我還早成家……解大人,恭喜了。」
又是一晃眼,連人帶酒壺都不見了。
解東風連忙跑到窗邊,卻連個背影也看不到,氣得踹了下牆。
「混蛋,說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不還是沒給禮金!」
罵罵咧咧地帶好帽子,摸到胸前的大紅花,愣了一下,很快恢復自然,跨出房門,找新娘子去也。
剛走到新娘換裝的門前,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笑聲。
推門進去,又是一愣,隨即抱手行禮:「下官見過陛下,娘娘。」
下面輪到新娘子謝依人驚訝了,「你們竟是帝后?」
鳳皇只是抬抬眉,清鳴卻一把抱住新娘子的手,道:「我們一見如故,你總不會因我的身份疏遠了我吧?」
謝依人眨了眨眼,咧開一抹燦爛的笑容,「哪有人攀了高枝還非要鬆手的?不摔死才怪。」
清鳴鬆了一口氣,又想起一事,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瓶子,塞到她手中。
「這是我自己煉製的香粉,名叫『國色天香』,可以用作熏香,也可以直接沾水抹於衣領,就當我賀你們新婚的禮了。」
「等等!」解東風大驚失色,「娘娘您確定這就是您送的禮?」
絕世珍奇呢?傳世寶物呢?最不濟你拔支簪子都好啊娘娘!
清鳴很認真地回答:「若送首飾衣裳未免俗氣又缺乏誠意,所以將親制的香粉帶來。解大人不喜歡嗎?」
解東風哭喪著一張臉,「喜歡,臣……真是,太喜歡了!」
「呀!」謝依人驚喜地叫出聲來,「好特別的香味!清鳴你好厲害,怎麼做出來的?清鳴你絕對是天才!我太喜歡了!」
對她來說,會做飯已經可以稱為天才了,更何況還會制香這種高技術含量的傳統工藝?
清鳴撓了撓臉,正不知該如何回應如此直白的誇獎,一個不妨被她抱住在臉上親了一口。
呆愣間,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開,回過神來已經在鳳皇的懷中了。
「管好你老婆!!」
丟下這句話,鳳皇抱著清鳴迅速地離開了。
馬車上,鳳皇冷著一張臉,清鳴苦著一張臉。
「我還沒見到婚禮呢……」
被瞪了一眼,清鳴縮了一下,也只有一下,下一刻她的手就已經在鳳皇臉上了,「瞪什麼瞪?你還有理了?明明說好來觀禮的,時間都沒到就又要回去了。」
想到又要回宮,她的氣勢一下子洩了,鬆開手,坐回位子上。
默然掀開窗簾,馬車已經離熱鬧的坊市很遠了,漸漸駛入淡墨色的夜中。
鳳皇畢竟與她在一起十三年,縱使先前沒發現,現在也看出了,她這一趟出宮玩出了心事,而且絕不是沒參加婚禮這麼簡單。
即便如此,他卻不後悔帶她出來。
思及此,終於想起此行本就是想讓她開心的,於是緩了臉色,伸手捏了捏她的手。
「來日方長,以後有空我們再出來玩,好不好?」
「真的?」
「當然。」
清鳴終於笑了笑,鳳皇舒了一口氣,隨即身子一倒,枕上她的腿,舒服地嘆氣:「小拙你身上肉真多,抱起來累死人,幸好很好躺。」
她滿腔柔情蜜意頓時一散而空,閉了閉眼,真想一把掀翻腿上這人,再朝他的包子臉踩上兩腳。
窗外,夜色漸濃,前方不遠處一道道黃瓦紅牆若隱若現,顯得詭異而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