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番外‧道長太胡來

江南,麗水鎮。

「道長!求求你救我!」

一個華服大少哭得涕淚四流毫無形狀,跪在街頭一個算命攤前。

那位道長一襲白袍,面貌清俊不凡,微微一笑,眉如遠山氤氳煙霧,仿若謫仙人。

他淡然拂袖道:「我一早同你說過,唯有自宮方能破此劫,你不信,如今又來求我作甚?回去吧,你父親已然應劫入獄,接下來就是你全家被抄。」

華服大少跪爬到道長身前,想抱大腿,想起道長愛潔,又瑟縮,只好趴下直磕頭。

「道長你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救救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嗚嗚嗚,我現在就自宮!」

「慢。」道長抬手制止,「你現在自宮也來不及了。所謂天命難違!」

大少又是一番以頭搶地,哭喊哀求。

道長看了看他,終於嘆了口氣,勉為其難道:「好了好了,就幫你最後一次。」

他低頭排了排卦,又閉眼掐指,口中唸唸有詞。

半晌,緩緩睜開雙眼,道:「御史解東風不日將巡至此地,天下皆知他最愛的是何物,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大少抹乾淨眼淚,千恩萬謝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下一位。」

一位大嬸在道長面前坐下,一雙小眼睛直勾勾盯著道長。

「……這位大嬸,請問你要測什麼?」

大嬸就差流下口水了,「道長你貴姓芳齡可曾娶妻家有良田幾何?」

道長眼角一抽,挑眉望向上空,溫言含笑道:「把這貨,拖下去。」

話音剛落,大嬸就被一陣風捲走了。

神仙!活神仙!

排隊眾人群情激動,心中對道長膜拜之餘又升起一股肅然。

「下一位。」

叫了許久,不見有人坐下。

道長抬頭,只見幾步開外,一個梳著少女髮式穿著少女裙衫的少婦正優雅而又遲緩地向他走來。因何知道她是少婦呢?端看她右手扶著的那微鼓的小腹,便知其懷胎至少四月。

看著她緩步走來,慢慢坐下,道長臉上掛了異常喜悅的笑。

不是那令人產生距離的出世之笑,而是如春風拂面的入世之笑。

「這位夫人,要測什麼?」

少婦一本正經地說:「姻緣。」

身後響起一陣抽氣聲。

身懷六甲還測姻緣——未婚生子?紅杏出牆?

少婦,你太輕佻了!

道長渾不在意,也一本正經地伸出手。

「請夫人將手給貧道,貧道為你看看掌相。」

少婦將手放在道長掌上,被含笑握住。

身後又是一陣抽氣聲。

道長不是最愛潔最忌諱被人碰到嗎?

再說男女授受不親,少婦,你太亂來了!

——倒是沒人覺得道長一個出家人這樣摸女人手真的好嗎?

「夫人滿面紅光,眉目含春,必有一段好姻緣。」

道長空著的一隻手抬起來,畫過少婦的眉眼臉頰。

此舉本是十分放lang,偏偏他端的一臉正直,令人無法心生邪念。

「哦?」少婦偏頭,眼含期待地問:「那我夫君是個什麼樣的人?」

道長收回手,掐指一算,雙目炯炯道:「你的夫君風神俊秀懷瑾握瑜天縱英才智計過人,實乃人中之皇,夫人你這是修了三世的福緣才有的這個福報,千萬要好好對待你夫君,萬萬不可有二心。切記,年輕貌美的抱劍小白臉不可信!」

少婦的唇角微不可見地一抽,假笑,「這樣好的夫君我哪裡生受得起。」

又道:「我只要一個人品端正清清白白的男人相伴一生就心滿意足了。」

「人品端正」四個字說起來是一字一頓,特意加重了語氣。

道長神情一整,語重心長道:「夫人太天真了,人品一兩值多少錢?再說到清清白白,旁的人是再比不上你夫君的,他忠貞不二——」

越說越離譜了。

少婦沒好氣地甩開他不安分的手,直接對後面喊了聲:「下一個。」

一個黃衫少女含羞帶怯地坐下,徑直伸出嫩白小手。

「道、道長,小女……也要測姻緣。」

道長將手收到案下,搖頭道:「貧道不測姻緣。」

少女瞪大眼不信,「你剛剛不是剛為那個婦人算過?」

道長看著步履緩緩,剛走出幾步的少婦,嘴角含春,眉目生波,抿唇道:「這姻緣,貧道一生只為一人算,方才已經為她算過了,自然不能再為你算。」

句句話裡有話,少婦的背影僵住。

道長見狀,又淺笑補了一句:「總不能,毀了貧道清清白白的規矩。」

一箭穿心!

少婦終於忍不住回頭,滿面飛紅,嗔了他一眼。

前頭她說清清白白,這會他也說清清白白……少女眼神在二人間游移,一雙小手顫抖著指指道長,又指指少婦:「你,你,你們……你們傷風敗俗!」

道長聞言,不怒反笑,「傷風敗俗?姑娘,你倒說說什麼是風,什麼又是俗?」

少女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道長是出家人,怎、怎麼能與女人……」

後面「打情罵俏」這四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幸而大家都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人群中已然有些騷動,顯然民意悄悄地偏向了少女那邊。

道長眼中閃著諧趣的光芒,勾唇道:「若那女人是貧道的妻子呢?」

人群一片嘩然,少女大驚失色,囁嚅道:「道、道長怎能娶妻?」

道長哈哈一笑,甩袖離席,三步兩步走到少婦身邊,一手牽住她,一手攬著她的腰,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句話。

「不出三日,貧道要這皇朝改風易俗!」

兩日之後,剛上任不久的新帝頒下法令:皇朝道士得到太清觀認證之後,可享七品俸祿,娶妻生子,為了增產。

朝野噓聲一片,諸儒文人捶胸頓足。

昏君,十足的昏君吶!嗚呼!奈何元祚帝英年早逝!太子年幼!

麗水鎮百姓感嘆新帝荒誕之餘,不免想起那個料事如神的道士,再去尋時,卻發現街頭巷尾,早已失去那人蹤影,彷彿他從未來過。

至此,更加奉之為神,甚至仿著他的模樣立像建廟。

香火之旺,觀音廟城隍廟不能及也。

城外官道,一輛馬車飛馳而過。

「明月怎麼會頒這道法令?你害他當皇帝,雲采采又因為不想當皇后又跑了,他咬你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聽你的話?」

清鳴剝了一粒橘子,分一半給一身道袍的鳳皇。

鳳皇神情痛苦地吞下橘子,酸得直皺眉。

「我只是告訴他,只要做好一個合格稱職的昏君,很快就會有人逼宮的。」

鳳皇死遁之前捲走了玉瑤宮大量寶物,按說能保一家幾世無憂。不過想也知道,此人劣性難馴,不當皇帝,沒有百官可整,生活樂趣頓時少了大半。於是他自學成才,憑著多年宮廷生活練就的一雙看穿人心的本領,加上小時候從太清觀玄青真人那邊騙來的認證文碟,不多時便成了江南一帶小有名氣的玉面道長。

一路下來,招搖撞騙,好不愉快。

就拿早先那位華服大少來說,他是兵部尚書的兒子。兵部尚書在女兒寧德妃殉葬之後就告老還鄉,誰知樹倒猢猻散,不多時他便被爆出在位期間賣官鬻爵,貪贓枉法。

那傻乎乎的大少真聽他的話去向小氣鬼行賄,嘖嘖,這下全家不被抄都難了。

「……真該讓那些痛哭先帝英年早逝的人看看你這德性!」

清鳴實在不明白,這人滿臉殺人埋屍的陰笑外邊那些人怎麼認成溫文爾雅的?

「是他們自己識人不清關我屁事。」

啪的一聲,鳳皇的嘴被清鳴打了下,「當心教壞我兒子!」

他微微直起身子,眯起眼,「小拙,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不尊重我這個夫君了?」

清鳴的眼神虛了虛,「有嗎?我看民間夫婦都是這樣的……」

「哪對民間夫婦這麼有趣?」他一步一步爬向她,最後居高臨下望著她,「明月雲采采那對?還是南無藥柯九那對?」

她見勢頭不對,連忙皺著臉哀哀叫了起來:「鳳皇,你兒子好像在踢我。」

「哼。」他整張臉湊到她面前,口對口,鼻對鼻,冷笑道:「想騙我?有孕第五個月才會開始胎動,你這才三個月剛進入第四月,我兒子用什麼踢你來著?早叫你多看點有用的書,現在知道沒文化多可怕了吧。」

她現在才想起剛知道她懷孕那陣子,這人找南無藥拿書,閉關修煉了整整一下午。

心裡暗忖有文化才可怕,現在苦肉計不生效,只能試試美人計了。

馬車之內,頓時旖旎曖昧起來。

待到鳳皇情動不能自抑,清鳴才氣喘吁吁焦急地推拒:「這位道長,你自重點,外面還有『耳聽八方』的大哥二哥在駕車。」

「這位夫人,先前為你看相尚未收錢,不如現在給了貧道吧。」

說著,雙手雙唇開始在她身上急切地探索著。

清鳴被逗得面紅耳赤,猶自掙扎,「這位道長你別這樣,你要多少錢我都給……」

揚著從她身上扯下的最後一件蔽體之物,鳳皇微微一笑,眼中是滿到要溢出來的情慾。

「這位夫人,貧道不差錢,只是禁慾了三個月,急需夫人肉償。」

車廂外,一號二號眼觀鼻,鼻觀心,如不動明王。

一號(咬牙):小姐還懷著小少爺,那個變態太過分了!

二號(微笑):聽說第四個月就可以行房了。

一號(瞪眼):聽誰說的?你為什麼、怎麼會聽說這些?

二號(微笑):「那個變態」詢問南無藥的時候,我順便聽到的。

一號(噎住):……

二號(微笑):到下個驛站的時候我們雇個車伕吧。

一號(扭頭):嗯。

馬車放緩了速度,又走了許久,終於到了一處驛站。鳳皇清鳴沐浴完畢,小歇了一會兒,離開驛站的時候發現駕車的變成一個大叔,至於「耳聽八方」的前任影衛,他們又靠起老本行,隱了起來。

在知道這位大叔是聾啞人之後,鳳皇連聲稱讚一號二號善解人意。

清鳴反應過來臉一熱,剜了他一眼,又暗罵大哥二哥助紂為虐。

而暗處的一號欲哭無淚,他這是為了以防萬一,不是在創造條件好不好!

一行人繼續上路,相安無事,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個小林子。

清鳴下車解手,不讓人跟,一號二號去找吃的喝的,剩下鳳皇一人在車上與聾啞大叔大眼瞪小眼。

正百無聊賴之際,一串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鳳皇好奇地探頭,看見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騎馬奔來,越過馬車,在前方分岔路口選擇了前往京城的那條路。

沒過多久,緊接著又是一串更加急促的馬蹄聲。

鳳皇臉上出現興味的神色,似乎有好玩的事?

「喂!道士!有沒有看見銀書生?」馬上提著大刀的壯漢粗聲喝道。

yin書生?剛剛那人就是金畫師yin書生的yin書生?

金畫師一臉yin蕩相,一看就是畫春宮的不足為奇。可方才那書生分明一身正氣,卻是武功天下第二人稱yin書生的傢伙?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

鳳皇正想隨手指條錯路給他走,突然想到清鳴說過的「人品端正」四字——

「是不是頭上有支銀筆的那個?他往京城方向去了。」

「謝了!」

壯漢一身殺氣地追隨而去。

嘖嘖,這壯漢若是殺了yin書生為江湖除一大害,這裡面也有他的功勞呢。

待到清鳴回來,他連忙上前邀功。

「你說銀書生?」

「就是yin書生!」

「金畫師銀書生的銀書生?」

「就是金畫師yin書生的yin書生!」

清鳴倒抽一口冷氣:「你說你把銀書生的去向告訴了要追殺他的人?」

鳳皇隱約察覺到不對勁之處,點頭的動作也不像先前那麼歡快了。

「銀書生武功高強救人無數,又生性忠厚純良,簡直是武林百年不遇的一股清流,近日傳出他要金盆洗手,那些想找他決鬥的人就窮追不捨,他好不容易殺出重圍逃了出來你居然把他下落告訴追殺他的人?」

一口氣說完這些,接過二號用內力溫過的水喝了一口後,總結陳詞。

「早叫你看點有用的軼聞,現在銀書生yin書生傻傻分不清楚,嘖嘖,沒常識,真可怕。」

鳳皇被堵到無言,幾度張口,又合上。頭頂開始聚集了一堆蘑菇雲,他哀怨地撇嘴:人品果然不值錢,老子下次要是再發善心這鳳皇二字就倒過來寫!

一號二號不約而同以拳抵口,抑住幸災樂禍的笑。

小姐才跟南無藥九姑娘混了幾個月,就練得這般伶牙俐齒,想必往後的日子會更有趣,真是可喜可賀。

對了,前任陛下他這麼沒常識,該不會……

他根本不知道此行終點站是武林兵器大會,而他口中那個「年輕貌美抱劍小白臉」正是兵器大會的主角之一?

好歹也曾是主僕一場,要不要告訴他呢?

無辜抬頭望天,唔,風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