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衍和十三年。
地點:京城某妓院。
人物:十四歲的解東風,二十歲的公冶白。
事件:解東風之初見美人帝師。
事情是這樣的……
秋試結束,三甲已定。衍和帝例行宴請新科士子,不過地點卻定在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妓院。彼時在場士子都被聖上的荒誕嚇壞了,又在一個個花娘的脂粉攻擊之下左避右閃、狼狽不堪,斯文掃地。也有剛烈之士不堪其辱,冒著忤逆君上的罪名直接摔門而走。場面之混亂,慘不忍睹。
而在這樣的混亂中,卻有一個人十分的悠然自得。
解東風因為其貌不揚加之身形較為矮小,所以存在感幾乎為零,花娘們都不約而同地略過了他。
在專心消滅酒菜之餘,他很難不注意到一個人——久負「京都第一美人」盛名的公冶白。倒不是因為他生得比傳聞中更好看,而是他這樣的樣貌人才,居然同他一樣無人問津,沒有半個花娘上前勸酒痴纏。
解東風有時候實在很討厭自己那過分旺盛的好奇心。
比如現在,他原本可以自在地喝酒吃飯看好戲,卻忍不住觀察揣測起了這個在市井傳聞中炙手可熱的寵兒,皇朝最年輕的太子太傅。
他身上有種特別的風雅。只需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用說,你看著他自斟自飲,便會感覺自己彷彿置身竹林雅閣之中,有流觴曲水,有絲竹明月,而非青樓之中,有庸脂俗粉,有靡靡之音。
這樣的人,竟會是以色事主的男寵?
莫非這些花娘也是礙於聖上在場才不敢碰他?
想起坊間傳言,解東風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嘖嘖,當男寵也沒多吃香嘛,看他一襲布衣,不知道的還道是什麼清貧儒生呢,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配飾——咦,那塊玉珮不錯!
解東風一雙小眼驟亮,只繞著那塊玉打轉,半晌終於察覺不對勁。
僵直了背,視線上移,果然撞進公冶白的淺笑中。他衝他舉了舉杯,解東風腦中瞬間閃過「職業無貴賤男寵又怎麼了」「背靠大樹好乘涼,朝中有人好辦事」等等念頭,當機立斷一抹嘴,舉起酒杯,豪爽地一飲而下,再衝他咧嘴示好地一笑。
公冶白似乎覺得有趣,臉上笑意愈深。
解東風此刻才注意到他笑開來的絕代風華,臉上不由一熱。
顯然受到迷惑的不止他一個——早先還不敢靠近他的脂粉們被這傾城一笑鼓舞地湊了上去。
「公冶先生,怎麼一個人喝酒這麼悶呢?」
「公冶先生,不若讓奴家敬你一杯可好?」
「公冶先生,早聞大名,此刻一見,奴家方知坊間傳聞也是有不誇張的。」
「多謝姑娘厚意。」公冶白站起身,一一接過酒杯,優雅地掩袖飲下。
解東風邊往嘴裡塞吃的,邊幸災樂禍地看著對面的情形。看著看著,卻皺起眉來了。原來這太傅大人有武功的麼?只見他周旋於幾位女人間,看似彬彬有禮,實則一直與她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在每次她們接近時不著痕跡地避開。
雖看不出這是何等高深的步法,解東風還是忍不住咂嘴:這年頭男寵的要求還真高。
這場荒誕的宴會的結尾就是聖上下令讓眾士子各自尋歡,無需拘禮,然後摟著兩個美人離開。剩下的士子,有些已是爛醉,醜態百出,有些羞慚地奪門而出,還有些意志薄弱的早被花娘們擁進房中,一夜風流。
解東風正想趁亂離開,卻被一個花娘擋在門口。
「探花郎可不能走~陛下吩咐了,一定要好生優待三甲士子。」女人一步一扭,搖曳生姿地向他走來,半路還拋了個媚眼,嗔道:「狀元榜眼都讓姐妹們分走了,奴家找了半夜都沒找著探花郎呢。」
存在感這麼低讓你怎麼都找不到,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若不是公冶先生好心指點,奴家現在還在四處找呢,探花郎真頑皮~」
花娘一雙輕佻的鳳眼不斷上上下下打量著解東風。初初看到時心裡是很不滿意的,此人其貌實在不揚,多看幾眼突然發現他年紀輕得很,說不準還是童子……她似乎撿到寶了?
忍不住媚笑了聲,她身子一扭,嬌柔地向他撲去。
解東風敏捷地一側身,躲開了,然後邊後退邊從袖中掏出一隻小算盤,迅速地撥動珠子,口中唸唸有詞:「這位姑娘請自重,小生冰清玉潔的身子不是誰都碰得起的。如若你實在太過愛慕我非要碰我,也不是不可,摸手一下十兩,摸臉一下二十兩,親嘴五十兩,脫衣服一件一百兩……」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花娘張口結舌,下巴掉了一地。
「這樣吧,念在你長得還可以,算你便宜點,做完全套只需八百八十八兩銀子好了。」
算完了,解東風收起算盤,笑望花娘,滿臉寫著:謝謝惠顧。
花娘久久不能回神,他拿算盤在她眼前揮了揮,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倏地叉腰破口吼道:「你不如去搶好了!!!!老娘□那夜也不過賣了五百兩!!!!」
毫無懸念的,解東風被扔出了妓院。
他嘴裡嘟囔著「買賣不成仁義在」「價錢好商量嘛」「幹嘛這麼粗暴」云云,在地上又蹭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爬了起來。剛起身,發現面前站了一個人,待看清後,他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你你你你——」
公冶白似乎不知他為何指著他鼻子大動肝火,「解探花怎麼了?」
解東風聞言誇張地倒退一步,義憤填膺唾沫橫飛道:「你居然還敢問我怎麼了?別以為你是太子太傅位高權重就可以為所欲為!我解東風要什麼都沒有,要命一條,非要問個清楚,我究竟哪裡得罪了你了,大、太、傅!」
公冶白只覺好笑,「這句話似乎該由我來問。我究竟哪裡得罪你了呢,小、探、花?」
解東風一隻手直顫抖著指著他,沉痛道:「你背叛我的信任,出賣我的清白!」
「噗。」公冶白忍不住笑出聲,見他瞪他,連忙又止住,乾咳兩聲,也擺出嚴肅的表情,「此話怎講?還請小探花明言。」
接下來,聽到他指責他出賣他的行蹤給花娘,害他險些被裡面那可怕的女人侮辱踐踏蹂躪拆吃入腹,言之鑿鑿,神情悲慟,簡直就像個被採花賊抓了的姑娘家。公冶白不由想起前幾日第一次見到他,因為十四歲的探花郎實在罕見,所以特別注意了下。他一身紅袍,帽插宮花,本應十分英氣瀟灑,卻因年紀太幼,活似小孩偷穿大人衣……思及此,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一個男人,在妓院門口,對著一個少年,笑得花枝亂顫。
這畫面太糟糕了!解東風終於在來往尋歡客異樣的目光中感到不自在了,粗著聲音低吼道:「喂喂!別笑了!不准笑!再笑收錢了!」
靠,他笑得更大聲了!死男寵,臉皮真厚!
解東風深感丟人,不得不放棄訛詐他腰間那塊玉珮的計畫,扭頭就跑。直到跑出了紅粉巷,才氣喘吁吁地停下。喝了一夜的酒在劇烈的運動後開始發揮作用,他扶著牆,腦冒金星。
「小探花。」
他猛的回頭,居然看到公冶白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他身後,嚇了一跳,背靠在牆上,謹慎道:「太傅大人跟著小子有什麼事嗎?」千萬別告訴他他是剛才沒笑夠所以特地跟過來要對著他再笑一遍!
公冶白嘴角又不自主地帶了笑意,連他自己都要詫異今日的笑口常開了。
他從腰間解下玉珮,輕輕巧巧地拋給牆角那個豎起一身刺的少年,微微一揖道:「今晚之事的確是我考慮不周,連累了小探花,這塊玉珮就當賠禮,還望小探花放開懷抱。」
解東風愣愣地握著玉珮,有些遲疑,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公冶白挑眉,又忍不住謔笑道:「怎麼我以為小探花整晚盯著這塊玉珮瞧是因為對它情有獨鍾,難道我估錯了麼?」
「錯,當然錯!」解東風連忙擺手否認,而後眼珠一轉,又作出勉為其難的神色,「雖然不是很喜歡玉啊石啊什麼的,但既然太傅大人這麼有誠意,小子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今夜之事,就一筆勾銷吧。」
目送公冶白踏月離去之後,他才喜形於色地細看手中玉珮,顛來倒去地摸了幾遍,晶亮雙眼在夜色中,竟璀璨過星辰。
彼時,這二人一個心思單純,一個少年心性,都沒有意識到至關重要的一點。
在皇朝中,男子的貼身佩玉意義非凡。贈玉,即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