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梅茹等了不過兩日,外邊就有消息。說那錢鍾原先欠下好些人的銀子,這些日子實在還不起就出去躲債。他原本躲得好好地,也不知被誰查出下落,透了風聲,他今日直接被那幫債主揪了回來扭送去衙門,和錢鍾一道揪回來的還有一位……

說到這一位,意嬋頓住,壓低聲繼續道:「和錢鍾一塊兒被揪回來的是趙王殿下養在外頭的寵倌,聽說已經不見了好幾日,正在暗地裡到處找呢,誰能想到竟是跟錢鍾跑了!今日被送到府尹衙門一問——才知道那人是這等身份,如今鬧得人盡皆知……」

「這種事也跟姑娘說!」靜琴從外頭掀簾進來,「不怕髒了姑娘的耳!」

意嬋吐了吐舌頭,繼續給梅茹通發。

梅茹掩面一笑,又暗忖道,傅釗辦事兒還挺快的,不過兩日就尋了個由頭替她辦妥。若不是他,只怕自己這會兒還像個無頭蒼蠅到處亂轉呢。

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事兒峰迴路轉,這麼精彩,居然從錢鍾身上牽出趙王殿下的齷齪……當今陛下共十七子,早夭了兩個,這位趙王行三,據說平日挺受陛下器重的,誰料到有這等骯髒事?

梅茹搖了搖頭。

旁邊,靜琴將從喬氏那兒領來的白脂膏子放到小盒子裡頭,又道:「姑娘,太太可催著你用這些膏子呢。」

「哎——」梅茹無可奈何的歎了一聲。自從她曬成猴子那樣,喬氏就不斷往她這兒送東西,日日夜夜叮囑她抹珍珠粉、抹膏子、抹玉露。梅茹這張臉都不知抹了多少東西了!這會兒她取出一點膏子在臉上抹勻。那膏子不知用什麼調製的,又香又滑。抹著抹著,梅茹突然想到那天傅釗說自己變白的事,對著妝奩照了照,她不由一怔。

只見鏡子裡面的自己烏髮柔軟,雙頰粉白,還有一雙長開的桃花眼,怎麼看,怎麼和上一世有些不同了。

具體哪兒不同,梅茹又說不上來,只覺得確實白上許多。

這算是因禍得福麼?

梅茹竊喜一笑,將那膏子在雙手上也抹了抹。

如今夜深了,她吩咐意嬋明日找個伶俐點的小廝趕緊去郊外莊子報信,好讓董氏心安。

其實董氏無所謂那錢鍾如何,她已經徹底心死,旁邊的和穗才真的心焦。

那錢氏這兩天派人來催過她們好幾次。和穗一直拿姑娘身子不好當擋箭牌,如今這借口只怕頂不住幾天了……她正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梅府莊子管事請和穗過去,說府裡三姑娘有話過來。

那小廝一早就騎了快馬過來,這會子將錢鍾要吃官司又惹到趙王的事兒一五一十通通說了。

和穗一聽念了句阿彌陀佛,好生謝過他們,連忙歡天喜地回房告訴自家小姐這消息。

「姑娘!姑娘!」

董氏嗔了她一眼,又低頭繡花。眼見著就要入夏,暑氣重,蚊蟲多,她就想繡兩個香囊出來,裡面裝上薄荷,一個給梅茹,再一個給喬氏。——如果沒有喬氏點頭,循循肯定沒辦法留她在莊子上長住的。董氏如今身無長物,只能做些小玩意兒表表心意。

和穗上前,附耳將錢鐘的事兒說了。董氏聞言面色淡淡的,道:「這有什麼高興的?」

沒有這錢鐘,還有那李鍾、王鐘,她就是個孤苦無依的,還能如何?

想到這些,董氏歎了一聲。

和穗勸道:「姑娘別想這麼多了。」又問:「要不要再去外頭走走?」

董氏身子總是懨懨的,不見大好。那位閔老大夫勸她多走動走動,別每日躺著坐著,那樣可是真要出毛病的。梅府這個莊子在郊外,周圍都是種田的農家,沒多少閒言蜚語。董氏到了這兒,也就被和穗勸得每日去外頭走走,散散心。

將繃子擱下,董氏想了會兒,道:「去庵堂看看吧。」

這附近有個尼姑庵,不大,裡面不過四五個剃了頭的姑子,自己挑水種菜,青燈苦佛,安穩度日。董氏去過兩回,今日這可是第三回了。

和穗連忙勸道:「姑娘,你可萬萬不能有那種想法。」

哪種想法?

自然是絞了頭髮當姑子……

董氏淡淡的笑,只是道:「去瞧瞧吧。」

那庵堂約莫三里地,說遠不遠,可說近也不近。莊子管事的自然要派馬車相送,董氏不想多勞煩他,連忙推卻道:「勞煩齊管事。那庵堂不遠,我們走著去就是了。」齊管事還要再說,董氏已經領著和穗出了莊子。

莊子外頭都是田地,這會子中午日頭曬,農忙的莊稼人都回去歇著了。董氏特地挑這個時候出來,就是趁人少。

熟料這一日的日頭特別曬,董氏走了半里地,整個人便暈沉沉的要往下栽,她連忙在旁邊樹下歇腳。這會子太陽明晃晃的,她額頭上全是晶瑩的汗珠子。董氏用帕子擦了擦。和穗帶了扇子,趕緊替董氏扇風。歇了半晌,主僕二人才繼續往前走。

約莫又走了半里地,董氏這回徹底吃不消。和穗連忙將她扶到河邊歇腳,又拿起帕子去水裡沁濕了,稍稍擰乾給董氏擦臉。河邊熱氣淡,還有風吹過來,董氏擦了把臉,整個人覺得舒服許多,她鬆了口氣。

忽的,那水裡有動靜。

主僕二人齊齊戒備的望過去,下一瞬,就見河面上突然鑽出一個赤.裸上身的男人……

那人渾身曬得黝黑,頭髮束著,眉眼很凶,身上是一塊一塊的鐵疙瘩……

只怕是遇到了鳧水的賊人!

董氏嚇得連忙起身就跑。和穗也嚇得要命,扶著董氏倉皇往前跑。

身後那人大喊了一聲:「哎!」

董氏被這人一嗓子吼過來,心裡越發害怕,跑的更快了。偏偏裙裾扯絆,她跌跌撞撞的繡花鞋又磕到石子,一下子跌下去,手刮過尖尖的石子,皮都蹭破了……和穗急急忙忙去扶她,董氏哆哆嗦嗦往後瞧了一眼,就見那賊人三步兩步已經從水裡追上來,和穗連忙攔住姑娘跟前。

那人渾身濕噠噠的,灰色中褲緊貼在兩條硬邦邦的大腿上。

董氏嚇得魂飛魄散,手裡連忙攥起幾顆石子丟過去。

那人腦門生生挨了一記,他不躲也不跑,只是皺眉撣了撣灰。

董氏越發驚駭,形容慘白。

那人看了董氏一眼,粗聲粗氣問道:「夫人,這裡離京城還有多遠?」

……

且說梅茹終於從孟府討到一碟米糕,她不方便走到,於是命靜琴送到四喜堂,就說是謝過十一殿下。

靜琴送去米糕的時候,被店家請到了二樓雅間。

雅間裡,那個好說話的十一殿下在,而那位燕王殿下也在旁邊坐著的,沉著臉,渾身清清冷冷。靜琴一直挺怕這位的,她連忙給兩位殿下請安,將米糕遞上前,道:「這是我家姑娘謝過十一殿下的薄禮。」

傅錚淡淡瞄了眼那食盒,又面無表情的移開視線。

傅釗讓後邊的人接過來,好奇道:「你家姑娘怎麼沒親自來道謝?」

按著梅茹的吩咐,靜琴回道:「殿下,我家姑娘在準備府裡二姑娘的芳辰賀禮呢。」

聽她這麼一說,傅釗腦筋轉了轉,忽然發現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

在回京路上他當時覺得梅府這位二姑娘與自己七哥極配,還說要等哥哥回京之後撮合撮合的,怎麼就忘了呢?幸虧今天這丫鬟提了一嘴……想到這樁事,傅釗狡黠一笑。

待靜琴退下,他拈了塊米糕,話不拐彎,直接道:「七哥,其實我覺得梅府二姑娘挺不錯的,她爹梅宸如今任翰林,深受父皇器重,不多幾年便能入內……」

話未說完,傅錚便冷冰冰地望過去,目光似刀子。

傅釗一噎,嗆到了,連忙咕咚喝下一大口茶,「七哥。」他訕訕喊了一聲。

「十一弟,誰讓你來說這種話的?」傅錚冷冷問道。

他心裡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剛才梅茹那丫鬟別彆扭扭說什麼我家姑娘在替二姑娘備賀禮時,傅錚就覺得奇怪,好端端的提她二姐姐做什麼?這會子再聽傅釗一說,傅錚心裡登時透亮!

這會子再見傅釗猶猶豫豫護短的模樣,傅錚笑的越發冷:「是不是梅三?」

傅釗沒答,只是硬著頭皮道:「七哥,那位二姑娘落水是被哥哥你救上來的,而且,梅府二姑娘我親眼見到那確實是傾國傾城之貌,和哥哥模樣般配極了……」

傅錚蕭蕭肅肅的模樣,薄唇緊抿,不說話。

傅釗又繼續道:「七哥,我知道你心裡頭是想著周姐姐,賀家家世確實更好一些,可七哥,周姐姐心思深著呢。上回她就故意拿循循的畫供人奚落取笑,害得循循丟臉,回京的路上,還拿我跟循循說事……」

傅錚勾著唇角,忽然淡淡笑了,他聲音沉沉的道:「你和她倒是好!」

傅釗都能看透的心思,他會不知道?他如果不知道,看不透,他為什麼要那麼辛苦替她圓一個場?他落得什麼了?就一句討人嫌打發了麼?

傅錚拂袖走出去,可那心口疼過的地方還是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