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梅茹被單獨關在一處僻靜帳篷裡,由幾個嬤嬤輪流看著,她的丫鬟全部被羈押起來問話,如今身邊只跟著意嬋那個大丫鬟。

夜色深沉,沉的人心裡難受。

在心底捋過今夜這整件事,梅茹單問意嬋:「我歇下之後,你被阿眸喚出去了?」

意嬋紅著眼點頭:「公主當時進來找姑娘說話。奴婢見您睡下了,於是請公主去外頭說話。沒想到公主比劃了好久,奴婢看她像是要繡花用的東西,就去取了繃子和針線,誰知道……」

她邊哭邊說,梅茹只安靜聽著,心裡慢慢盤算。

說到難受處,意嬋跪下不住磕頭:「姑娘,奴婢真是該死,如果不是奴婢一時疏忽大意……」

「不關你的事。」梅茹扶起她沉聲寬慰。這回就是有人要故意陷害她,不是今天晚上,也是明天晚上,又或者後天晚上,反正有心之人總能找到千百個機會。而且,現在看來不止一人要害她,除了周素卿與皇后,又多了個阿眸。

想到阿眸那鬼機靈的樣子,梅茹不由打了個冷顫。這麼多天,阿眸在她面前一直笑盈盈的,滿是天真無暇的伶俐模樣,沒有露出丁點馬腳。過去傅錚一直說這個丫頭心機重,梅茹不大相信,如今看來,阿眸真是好好推了她一把。

梅茹沉默。

意嬋擔憂道:「姑娘,那咱們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呢?梅茹覺得這事關鍵不是她如何解釋,而是皇后願不願意信。但很明顯,皇后絕對不會聽的。既然從皇后這兒走不通,她得去找延昌帝。至少傅錚領兵在外,手握重兵兵權,皇帝他心底顧忌,會保傅錚家宅安寧。還有那個香茗。香茗是梅茹從國公府帶過來的小丫鬟,梅茹前世沒有留心過此人,這次卻被人鑽了個空子,得好好去查一查,可是……梅茹對著這冷清清的帳篷,她被看起來,能去哪兒查啊?

然而就算能查的明白,最難說清的,還是她和十一的事。

梅茹頭疼的厲害,還是手足冰冷。昨天夜裡帳中的那道身影浮現起來,梅茹心裡便壓得透不過氣,整個人要窒息了。

如果今次能過了皇后一關,等傅錚回來,這人也是不會信她的。他本就忌諱她和傅釗交好,現在還出了這樣的事……

梅茹愈發等不了,她要見皇帝,可外面的人根本不理會她,亦根本不再給她開口辯駁的機會。那些人將她的活路全部堵上,將她困在這個地方,只等這件事蓋棺定論!

梅茹心頭沉甸甸的,怔楞著,倏地,外頭傳來腳步聲。那腳步聲重重碾在人心尖上,像是某種凌.虐,梅茹渾身一顫,她往外看去——

只見帳上浮現出一道男人的身影,依舊先是頭,然後是底下的身子!

梅茹整個人都不好了,那種毛骨悚然重新包裹住她,她渾身全部是雞皮疙瘩,她要吐了,那道身影就是她心底的噩夢,她掙脫不開,她再也躲不掉,她只能死死盯著,下一瞬,那人直接探身進來!

梅茹一下子站起來,心撲通撲通的跳,滿臉肅穆。

太子笑道:「這麼怕本宮做甚?」

太子生的清雋,那笑不難看,可落在梅茹眼中仍是作嘔的噩夢。她眸色冰冷而又戒備的盯著他。太子自顧自坐下,睨了攔住跟前的意嬋一眼,笑道:「巧了,還是鴻臚寺那個丫鬟。」他笑了笑,對梅茹道:「你別怕,本宮今天來是跟你商量一件事。」

這種齷齪之人還能有什麼可商量的?

梅茹冷然,沒有接話。

太子也不氣也不惱,婉言道:「你今天與十一弟出了這種醜事,將自己弄得寸步難行,讓七弟丟盡顏面。若是你不想,本宮自然可以替你在母后跟前求情啊。」他望著梅茹,梅茹卻只是抿唇冷笑。

見梅茹不搭理自己,太子歎氣:「你這樣強硬有何用?非要被母后定罪才甘心麼?」理了理袖子,他繼續道:「等母后定下你和十一弟有私,你讓七弟怎麼辦?他如何面對十一弟?還有——你府裡的人又該如何自處?」

梅茹仍不說話,她面無表情,筆直的立在那兒。

太子偏頭打量著,緩緩威脅道:「如今我是在好好跟你商議,等過兩日回了京,就不是商量的事了,你爹似乎在豫北修河堤吧……」

聽到他提起爹爹,梅茹臉色稍稍一變。眨了眨眼,她問:「殿下是何意思?」

見她終於開口,太子笑了,他起身道:「本宮的意思你該明白啊。」

那聲音油膩膩的,還是讓人噁心。梅茹沉默,小半晌,她冷冷道:「我今日身子不便,殿下過幾日再來。」

「哦?」太子傾身上前。那身影黑壓壓的擠下來,梅茹迅速往後避開,她仰面直直瞪過去,不悅道:「殿下不信?」

那雙桃花眼瞪起人來也怪有滋味的,蘊著怒意,仿若花枝上帶著的刺。太子哈哈笑:「本宮怎麼會不信你?只是——」他頓了頓,摩挲著手中的扳指,無恥笑道:「本宮該怎麼信你?」說話間他望著梅茹,視線從白淨的臉上一一巡梭過去,最後落在嫣紅的唇上,意思不言而喻。

梅茹冷笑:「殿下你愛信不信。」

她就是這樣愛嗆人,骨子裡硬的像柄劍,偏偏太子愛死了這種不對付。

歎了一聲,他道:「罷了,本宮就信你一回。」說著,他淡淡然望過去,道:「本宮且再等你一日,明日來看看你是真不便,還是假的。」

聽著這般令人作嘔的話,梅茹緊緊抿著唇。

夜晚一切皆是黑漆漆的,石冬隱在暗處,視線追隨著太子身影的離開,一顆心跳得格外不安。

裡面,梅茹默然地從短靴中抽出一道匕首,她先前從帳中出來時,就特地帶著了。

「姑娘千萬別做啥事啊。」意嬋撲通跪下道。

梅茹沒說話。她只是覺得累,還很疲倦。她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其實重活一世,她什麼都沒有奢望,她從沒有奢望大富大貴,更沒有想去報復旁人,她只不過單純的盼著父母康健,想哥哥有出息,嫂嫂能活的高興。至於她自己,梅茹活到現在,反而無比迷惘。

偌大的世間,她好悲哀。

像上輩子,她有且只有一處軟肋,那便是喜歡傅錚。等那顆歡天喜地的心冷了涼了,她就沒有軟肋,連死都不怕。

可這一輩子正是因為她有了那些單純的奢望,所以軟肋多了好多,以至於誰都能拿捏住她。

想到爹娘還有哥哥,梅茹眼底忍不住泛紅,抿著的唇輕輕顫抖,全是淚意。

……

不過一夜,燕王妃與十一殿下有私情的事便傳遍了整個圍場。

國公府今年沒有人隨駕,梅寅被調到工部修河堤,梅宸則去了江南查鹽私,這會兒圍場裡屬孟府的人最著急。孟蘊蘭在帳篷裡團團轉,斬釘截鐵對孟安道:「哥哥,我昨兒晚上還遇到了十一殿下,他跟循循肯定沒什麼,你快去跟皇上說說,我也去跟皇后娘娘說。」

孟安擰著眉,沒說話。

「哥哥你到底去不去啊?」孟蘊蘭跺腳。

梅蒨讓孟安先出去,她安撫分析道:「蘭兒,如今這事不在於你昨晚遇到了十一殿下,或是十一殿下又遇到了誰,而是有些人根本就不會信,更不會聽!那我們說破天去,也是沒用的……」

「怎麼會沒用呢?」孟蘊蘭難受道。

梅蒨柔弱的臉上難得浮現一絲冷笑,道:「好蘭兒你還不知道,很多時候就是再小心謹慎,也防不住有心之人的故意陷害、指鹿為馬。」歎了一聲,她道:「何況十一殿下與王妃過去確實有交情,皇后稍一打聽,就知道了。現在縱然避嫌,十一殿下昨夜也確實與王妃獨處,光這一點就不容易解釋的……」

孟蘊蘭才不管這些,她道:「好嫂嫂,那我也得去皇后那兒試試,循循就是清白的,皇后不聽,我就說給皇上聽,皇上總該明察秋毫。」

梅蒨有片刻的怔楞。這宮裡的事若真能像孟蘊蘭想得那樣一是一,二是二,就好了。太多時候,眾多利益糾葛在一起,就會讓人束手無策。默了默,梅蒨道:「我陪你去。」

皇后帳前,宮女面無表情拒絕道:「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孟二奶奶和孟姑娘請回吧。」

「我有要事稟告娘娘。」孟蘊蘭焦急道。

宮女還是漠然,冷冰冰道:「孟姑娘,娘娘身子確實不舒服。」

瞧見宮女面有不虞,梅蒨忙拉住孟蘊蘭:「蘭兒咱們先回去。」

「嫂嫂!」孟蘊蘭心頭不快,還要爭辯什麼。

梅蒨亦冷下臉道:「蘭兒!」

被她唬了一眼,孟蘊蘭愣了愣,蹬蹬瞪跑回去。梅茹被皇后的人看管起來,她根本見不到,孟蘊蘭心裡難受,只能自己窩在帳篷裡生悶氣。梅蒨無奈道:「蘭兒,循循的事牽扯太深,裡面是兩位皇子,無論皇帝亦或皇后,都不希望外人再摻和其中。今日嫂嫂攔著你,也是為了咱們府裡好。」

「我知道。」孟蘊蘭悶聲道,「可循循該怎麼辦?」

梅蒨還是歎氣,她道:「今日你哥哥已經派人去查那個香茗,且等等消息。」

孟蘊蘭伏在那兒點點頭,依舊悶悶的道:「我光是想著就替循循窩火。循循眼裡是容不得沙子的,這一回被冤枉至此,定是拚死也要討個說法。」

梅蒨沉默良久,方輕輕歎氣:「是啊,循循脾氣真的是太直太烈。」

很多人眼裡她這個三妹妹並不聰明,甚至驕縱又蠻橫,只是梅蒨卻是無比羨慕,至少梅茹活得坦蕩,能按著自己心性活著,烈的像酒像火,所以才有人著迷。若三妹妹也跟她或者周素卿這樣,倒不是三妹妹了。

……

得知梅蒨拖著孟蘊蘭離開,李皇后陰沉的面色方緩了緩,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宋玉見狀親自上前替她揉太陽穴,口中說道:「母后,兒臣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昨晚的事恐怕誤會了,咱們得好好查一查。」聽她這麼說,皇后搖了搖頭,道:「你就是個心善的,不知道那些人的齷齪心思。」說著她輕哼一聲,不屑道:「這事兒還要怎麼查?若不是二人有私,能從一個帳中鑽出來麼?」

李皇后是認定此事的。再說了,就算沒有私情,趁傅錚不在京,她也得治下罪來,管什麼青紅皂白。

只是傅錚不在京,皇帝還是在的。

想到延昌帝,李皇后眉心不由輕蹙。昨天夜裡,延昌帝親自問過此事,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梅茹乃平陽先生的弟子,凡事留個顏面,何況傅錚領兵在外,不能太過張揚。李皇后聽得那叫一個慪啊,皇帝護短都護到那人弟子身上去了,她怎麼忍得下?又想,梅茹出了這種醜事,那人還有何顏面稱為先生?李皇后心裡窩著火呢。

周素卿立在旁邊伺候,將皇后的臉色瞧在眼中,她順勢點出皇后的擔憂來。「娘娘,」周素卿似是建議道,「燕王妃畢竟是平陽先生的入室弟子,皇上平日也是極看重燕王妃的……」

聽到這話皇后果然又是一聲冷哼。她不客氣道:「平陽先生的入室弟子又如何?誰的品行不端,本宮便是要管。」

想到梅茹,皇后越發不痛快。昨天夜裡看管梅茹的嬤嬤回來稟報說,太子夜裡悄悄過去了,嬤嬤還將那些話悉數說給皇后聽。皇后知道後,心裡不由暗罵:「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也不看是什麼時候,還有心思想那些!」一時間忍不住又遷怒到梅茹身上,若不是這個小蹄子,太子能被勾引住了?

李皇后臉色沉下來,擺手道:「你們都先出去。」又吩咐邊上的人:「去將太子請過來。」

見到太子進來時春風滿面,似是志得意滿,李皇后更加惱火,板著臉提醒道:「這幾日你且安分些,別鬧那等難堪之事!」

「母后,何事?」太子故作不知。

皇后冷冷一笑,努了努嘴,正是看管梅茹的地方。

被點了出來,太子略有些尷尬,深深作了個揖道:「兒臣心裡有數。」又上前給皇后揉肩:「母后,兒臣可不敢。」

「哼,你還有什麼不敢的?」李皇后歎氣。睨了眼不爭氣的兒子,她苦口婆心道:「你是本宮與皇上的嫡子,亦是皇上膝下的第一條血脈,皇上對你是不一樣的,你千萬別糊塗。這兩年收收心,將自己該做的事做好了,以後要什麼樣的沒有?」說罷,李皇后拍了拍太子的手,又指派了個小黃門到太子跟前。

太子見狀登時明白過來,這是皇后找人看著他呢!他一時有些失望,今天與梅茹那事怕是難得逞,只能等回京了。可梅茹與傅釗的事拖得越久,越不穩妥,誰知道傅錚什麼時候回來,會發什麼瘋……擰了擰眉,太子悄聲道:「母后,這事兒怕夜長夢多啊。」

「確實。」皇后點頭。

留著梅茹在,她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心裡總是惦記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犯渾,何況皇帝本身對梅茹也心軟,還有傅錚在外面……這一重重加上來,皇后越想越不安,轉頭道:「將燕王妃帶過來!」這次是絕對不能讓她清醒回京的,瘋了也好,死了也罷,總是有法子圓回來的。

那邊廂梅茹靜靜坐在那兒,隨著時辰一點一滴過去,她心被擠的愈發難受,還跳得好沉,好重。

這一世,她放不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爹、娘還有哥哥,她一個都捨不得。她唯一能放下、能割捨掉的,好像只有她自己。

想到死,梅茹神思稍稍有些恍惚。前世死過一次的,那滋味回想起來,並不好受,是鑽心的疼,斷斷續續的抽噎著,還很冷。眼圈慢慢濕潤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按下忐忑的心。

她在等太子來,可梅茹等來等去,卻只等到皇后身邊的人。見到那幾個凶神惡煞的老嬤嬤,梅茹心頭一跳,只覺得不妙。

皇后這個時候應該希望她閉嘴才是,怎麼會突然喊她過去?

梅茹一顆心又往下沉了沉,只覺得不安。

審訊的地方人不多,李皇后冷冷道:「十一已經將你們的事招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梅茹伶牙俐齒回道:「母后莫要訛兒臣的話。兒臣與十一弟乃是清清白白,十一弟從何招來?莫非是母后屈打成招麼?」

皇后最痛恨此人逞口舌之快,不由怒道:「還在無恥狡辯!」

「兒臣並沒有。」梅茹冷面快言快語道,「母后若是不信兒臣的話,可以將周良媛、阿眸公主一併喊來與兒臣對質,兒臣能清清楚楚告訴母后昨晚發生了何事。」

「不管到底發生何事,十一跟你的私情是跑不了的!若你們沒有私情,他聽到你身子不適,不顧廉恥的跑到你帳中?」皇后蠻橫又武斷的堵住梅茹的話,絲毫不給她機會。

梅茹聽在耳中,胸口像被什麼砸了一下,有什麼東西不停往下墜,她胸口裡空落落的,梅茹忽然覺得自己哪怕使勁撲稜著,也掙不出去。她只能想到八個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梅茹面色冷下來。

「我要見皇上。」梅茹如此要求。

李皇后冷笑,稍稍一頓,她又安下一道罪:「聽聞你還不安分,除了十一,竟勾搭太子!還妄圖見皇上?」

梅茹這回直接笑了,她看著皇后道:「勞煩母后將太子也請過來,看看到底是誰齷齪。」

「母后,兒臣今日無論說什麼都證不了清白了麼?」梅茹還是笑,無可奈何道,「還有什麼髒水,不如一起潑過來,省得一樣一樣噁心我,讓我心裡不痛快。」

皇后怒極,給了秦嬤嬤一個眼色。

秦嬤嬤當即要將梅茹拖拽到後面去,梅茹斥道:「我犯了何罪?竟要動私刑?」

「你□□不堪,還有臉問?」

梅茹直直站在那兒,盯著皇后,她的眼底煞紅。「母后今日是打算逼死我?」梅茹不客氣的質問。忽然,她又冷笑起來,梅茹一字一頓道:「母后,我今日若是死不瞑目,做鬼也會給自己討個公道。」

這些話越發難聽了,李皇后拂袖離開,秦嬤嬤幾個便合力拖著梅茹下去。

見皇后出來,卻不見王妃,石冬隱約覺得不對勁,他一顆心突突突的跳,探了會兒動靜,他按捺不住,就要拚死闖進去,有人踉蹌遠遠跑過來喚道:「王爺來了!王爺來了!」石冬一滯,連忙回圍場。

晦暗的天際裡,傅錚跳下馬,沉著臉,滿是陰鷙。石冬跪下來,傅錚一腳就直接踹到他心窩子上,「在哪兒?」他冷聲問。

按住舌尖的腥鹹,石冬指了方向。

傅錚什麼都沒說,只將遼東那場捷報丟下來,匆匆往那兒去。

後面帳中昏昏暗暗,越發看不見那幾個人的臉,只是一團又一團的陰暗圍過來,彷彿洶湧而冰冷的湖水。梅茹不停掙扎。那些水啊能將她淹沒,她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只知道掙扎,不停掙扎。那幾個嬤嬤齊齊上前,兩個捉手,一個抱腰,一個堵嘴,還有一個拿針扎梅茹的手。那一團混亂之中,不知是誰一聲慘叫。

撕心裂肺。

驀地,所有的人突然又齊齊安靜下來,就見一道沉沉身影立在那兒,像座山一樣。他一言不發,只面無表情地掐住一人脆弱的咽喉,然後丟了出去。

「燕王。」

「燕王。」

一個接一個低頭撲通撲通跪下來,那些聲還是像潮水一樣。只有梅茹抿著唇,直直立在那兒。她什麼都意識不到了,她只知道死死攥著手,一顆心撲通撲通跳。眨了眨眼,她眼眶忽然就濕了。

她的手微微顫抖。

傅錚走過來,解了大氅披在梅茹身上,又握下她手裡那把還在滴血的匕首。傅錚冷冷道:「都是誰欺負你,一個一個告訴我。」

……

被梅茹頂了那幾句嘴,李皇后心裡頭梗著一口氣,不舒服極了。太醫剛請完脈,外頭便有人慌裡慌張過來喊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這聲兒刺耳的很,聽得她更加不舒服了,眉心不由緊緊顰著。

「還有沒有規矩?!」掌事宮女自然喝斥。

那人結結巴巴回道:「娘娘,娘娘,燕燕燕王從遼東來了……」

話音未落,立在旁邊的周素卿面色登時變了好幾變,隱隱有些蒼白。宋玉悄悄瞥了她一眼,嘴角是一絲不為人察覺的笑意。

李皇后不悅地睜開眸子,「人呢?」她問。

「王爺要帶王妃走,奴婢們實在攔不住。」

李皇后本來腦袋就很疼了,如今更是惱,臉色鐵青。傅錚這人如此無法無天,將她皇后的顏面置於何處?「一群蠢貨!」她罵了一句,這麼點事居然都辦不利索,還留著何用?那人聽出皇后的不高興,繼續哭道:「先前燕王妃還拿刀子劃傷了秦嬤嬤的臉,奴婢們實在是近不得身……」李皇后愈聽眉心愈皺,她沉著臉,領著人直接過去興師問罪。

周素卿身形微滯,不得不低頭落在後面。

那審問的地方偏僻而昏暗,甫一進去,就看到幾個嬤嬤戰戰兢兢跪在那兒,而秦嬤嬤捂著臉痛得哀嚎。那聲音讓人仿若置身煉獄。見到皇后來,秦嬤嬤連忙膝行過去,不住磕頭道:「求娘娘為老奴做主啊!」她臉上被劃出一道長而深的傷疤,還在滴血。

李皇后嚇得往後一避,登時又氣結,忍不住怒道:「究竟怎麼回事?」

「娘娘,先前……」秦嬤嬤正要哭訴,裡面有人輕輕一笑。那笑像是從阿鼻地獄裡透出來的,慎得慌。

周素卿悄悄抬眼。

一片昏暗之中,傅錚半擁著梅茹立在那兒,他護著她。

這人大約回來得特別著急,他風塵僕僕,滿目猩紅,身影蕭蕭肅肅,踏著遍地寒意還有極強的壓迫,讓人心裡無端端發楚。周素卿有些不舒服。而梅茹被他裹在黑色的大氅裡,小小的一隻,襯得人柔弱極了。她低著頭,雙眼睜著,完全還是被嚇到的模樣。

看到這二人,看到他對那人好,周素卿心裡就恨、就怨。隔著眾人,她看了看傅錚。傅錚視線恰好直直戳過來,像冰一樣。周素卿心頭一慌,忙低下頭去。

沒有傅錚,她可以藉機弄死梅茹,如今傅錚回來了,事情就難辦了。看他這樣維護,甚至不惜與皇后撕破臉,周素卿擰眉,心下有些擔憂。

傅錚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他沒有行禮,只是點了點下巴:「母后。」

李皇后蹙眉:「燕王,你這是何意?」

「兒臣還未問母后是何意。」傅錚緩緩道。他一一拂過底下跪著的那幫奴才,眸色寒到了極致,對著李皇后不客氣道:「母后就是這樣對我的髮妻?」

他說著,擁住梅茹,一字一頓地質問:「濫用私刑?屈打成招?還是打算濫殺無辜?」傅錚聲音冷得如他手裡的那把刀子,會嗜血的。

李皇后打了個冷戰:「燕王!」她提高嗓音訓斥道:「無辜?誰無辜?燕王妃與十一有私一事已經查得水落石出,證據確鑿,本宮乃是秉公處置,何時輪到你來置喙?」

傅錚懷裡的梅茹忽然輕輕顫了顫,她的手使勁攥著,抬眼望著面前一張張面孔。

「我沒有。」梅茹冷冷辯駁。

李皇后亦冷面:「燕王妃的意思是本宮誣陷你?你和十一交好的事乃你丫鬟親口所言,本宮和眾人更是親眼見到那日夜裡十一從你帳中出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還有臉狡辯?不守婦道的東西!」

這字字句句跟針似的,扎得人心尖出血,真是要在傅錚面前將她和傅釗的私情坐實了!梅茹頭暈目眩,還覺得冷,她怒不可遏:「就是有人誣陷!」她又望著傅錚,解釋道:「我和十一弟真的是……」

「我知道。」傅錚出言打斷她。

他知道什麼?

梅茹微微一愣。雖然她和傅釗真的是清白的,但那些又是事實,她聽著都自覺難堪,要抬不起頭來,更不要說傅錚了……梅茹心緊了一緊,就見傅錚已經轉頭對李皇后道:「母后,此事乃兒臣家事,旁人皆沒有資格過問。既然母后說已查清楚,兒臣自會再查一次,看看究竟是誰在污蔑阿茹。」

滿室驀地安靜下來,梅茹心狠狠跳了跳,她怔楞住。

傅錚這話便已經是對她最大的維護了。

他斬釘截鐵的說旁人污蔑她,他甚至連問都不問,他這樣信她……梅茹暈暈乎乎,偏頭望著傅錚。

這人面色沉峻,眸色深邃,讓人根本看不透。

傅錚只是衝著李皇后又點了點下巴,道:「兒臣明日就給母后一個答覆,再還阿茹一個清白。」說罷,他不發一言地擁著梅茹回帳。

在他的懷裡,梅茹還是困惑。

他是信她的麼?可她連解釋都沒有解釋呢。還是,只因為她是他的結髮妻子,所以傅錚得在外人跟前維持二人的顏面,才故意這麼說的?

梅茹摸不透這個人,她心裡惴惴的,有些不安。

她看著傅錚,傅錚只是送她回帳,然後沉聲吩咐道:「你先好好歇一歇,我去辦些事。」

梅茹點點頭。她腦袋昏昏沉沉,一覺醒來,外頭天色已經暗了。

靜琴和意嬋在她跟前伺候,眼睛紅通通的,明顯都哭過。見梅茹醒了,二人鬆去一口氣,一個去拿軟枕,一個去端熱湯。帳中安安靜靜,梅茹不說話,她們就不敢多嘴。

坐了好半晌,梅茹像是才恍惚回過神,她眨了眨眼,問:「殿下呢?」

「王爺在皇上那邊呢。」靜琴回道。

梅茹怔了怔,還是坐在那兒。她身子不舒服,頭暈目眩,更覺得冷。一想到這兩天的事,還有那種垂死的掙扎,她便覺得無力,她傷過人的手還在輕輕顫抖。再想到傅錚,梅茹心間有些沉,還有點難堪。

這人定然已經知道那天夜裡她和傅釗獨處的事,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更不知道她的解釋傅錚會不會信。

梅茹心裡沉甸甸的,沒什麼胃口。她用了小半碗粥,傅錚就回來了。他身上還是在遼東穿得厚厚的長袍,風塵僕僕的模樣。

四目相接,梅茹連忙要起來,傅錚已經快步過來按住她。

他的指尖沾著外頭的寒意,摁在她肩上微微有些涼,還有些沉。梅茹心頭愈發沉重。她看了看他,傅錚卻撇開眼望向旁邊几案上的粥。他蹙眉道:「就吃這些?」

他明顯不高興。

梅茹不知他到底因為什麼不高興,她不自在道:「我吃不下了。」

「你身子不舒服,得再吃一些。」傅錚還是沉聲叮囑。

覷了眼他的面色,梅茹再吃了一小口。她心裡還是有些慌,又有些難堪。傅錚原本就知道她和十一交好的事。這人一向無比忌諱。如今不知他是真的信了還是故作樣子。梅茹有心要跟傅錚解釋,可這人不問,她就不知該怎麼開口。

傅錚不開口,梅茹便自忖矮了一截,到底是她做錯了事,對不起他。

在傅錚沉著臉看著之下,梅茹將那碗粥給吃完了。

這日夜裡傅錚歇在梅茹帳中。

丫鬟們伺候二人梳洗完,便無聲退了下去,剩他二人獨處。

跟這人獨處,梅茹總是有些尷尬,何況她還有些難堪。她絞了絞手,就聽傅錚客氣道:「阿茹,今日又要委屈你了。」

梅茹一怔,不解的抬眸。

傅錚指著書案道:「你安心睡吧,我去那兒坐一會兒。」他的意思很明顯。這帳中就一張榻,他留給她了,他說過不碰她、不委屈她的……梅茹瞬間明白過來,倏地怔在那兒。

她定定看著傅錚,傅錚也看著她。

這人漆黑的眸子裡滿是猩紅的血絲,不知他多久沒歇息過了……梅茹忽然有點難受,她低著頭,慢慢往裡面挪了挪。

梅茹輕聲道:「殿下,過來歇著吧。」

那人不動,梅茹只能抬頭望向傅錚。

暈黃的火燭底下,她坐在那兒,烏髮散在身後,是難得示人的柔軟。他都好幾個月沒有看到她了。傅錚瞧在眼裡,心撲通撲通跳了好幾下。沉了沉臉色,他以退為進道:「阿茹,還是委屈你了。」

梅茹搖搖頭。

傅錚歇在外頭,梅茹睡在裡面,二人安靜躺下來。

這夜靜的可怕。

梅茹小日子還在呢,手腳冰涼。也不知丫鬟們是不是忘了,這天夜裡沒有給她備下暖爐。梅茹直挺挺躺在那兒,冷的不行。她根本睡不著,只覺得煎熬。忽的,傅錚碰了碰她的手。梅茹一僵,然後她的手便被他握住了,暖在男人心窩子裡。

他的手很大,掌心溫熱,隔著柔軟的中衣,胸口也是熱的。

梅茹不說話,眼睛眨了眨,忽然就紅了。

下一瞬,傅錚默不作聲地將她擁過來。他身子是熱的,就那麼捂著她冰冷的身子。梅茹抵著他,眼淚就這麼掉下來了,根本克制不住。傅錚替她拭淚。他的指腹粗糲,刮得梅茹臉疼,那眼掉得更多了,像一串串珍珠。

安靜的夜裡,梅茹小聲抽噎著解釋:「我跟十一弟真的是清白的。」

「我知道。」傅錚寬慰道。其實不管梅茹跟十一弟有沒有什麼,他都選擇信任她的。只要這人在他身邊就好了,還計較太多做什麼?

「你不知道!」梅茹忽然有些生氣。

傅錚笑:「我知道。你原先跟十一弟確實交好,可自從嫁了我,心裡就沒有他了,是不是?」

梅茹臉一紅,嗡嗡道:「我心裡從來都沒有他。」

聽到這話,傅錚心口驀地緊了一緊,他有句話忽然特別想問,可他又不敢問,傅錚只是將這人擁得更靠近自己。

這人的心跳聲就在耳畔迴響著,梅茹好半晌,終於又問:「殿下,你怎麼會來?」

傅錚本該在遼東,現在突然過來,恐怕會被治個擅離職守之罪。

聽出梅茹的擔憂,傅錚摸了摸她的頭髮,笑道:「前些日子遼東那邊有場大捷,我正安排人給父皇報信呢,恰好手頭遇到一些事要找父皇商議,所以就來圍場了。沒想到碰上你的事。」

梅茹沒說話,她看著傅錚,傅錚也望著她。

暗夜裡,兩雙眸子都很亮,亮的像外頭的星子,引著他,勾著他。

沒有任何言語,他俯身過來親她。

男人的唇薄而軟,梅茹身子僵了僵,她心跳得很快,她不知所措,她只能連忙閉上眼,卻沒有躲開。

這一世傅錚對她好,還如此真心維護她、信任她,梅茹不是不知道,她不是不感激。她如今能做的,大概就是和他這樣走下去。

傅錚親了親她的眼,又流連地親了親她的唇,然後離開。

梅茹睜開眼,這人離得很近,眼底還佈滿了勞累的血絲,他不知多久沒睡了,只為了趕回來見她。他甚至連回來的借口都想好了,先前還故意騙她。梅茹心底軟了一軟。

傅錚輕聲說:「阿茹,跟我去遼東吧。」頓了頓,他親了親她的手,又說:「我放不下你。」

梅茹臉紅紅的,「嗯」了一聲。

傅錚就笑了。他笑起來眉眼舒展,特別的好看,那雙眼裡就她一個人的影子,是這世間最不捨得放手的珍寶。

這天夜裡,他擁著梅茹睡下了,用自己的熱意慢慢暖著她的身子。傅錚想,這一世這麼長,像今天這樣就很好了,他們終究是重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