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閨女果然受傷,兩口子嚇壞了,想關心一下又不知道如何表達。
社會底層人員,出賣勞動力以謀生,沒受過太多文化,與女兒關係疏離。孟小舟做出了判斷。
「孩兒他爹,這醫藥費,要不要找他?」
小花爸突然怒了:「我自個兒的閨女為啥找他!我這就去借錢,就是傾家蕩產也得把閨女治好了!」將工作手套一摔,轉身離去。
小花媽嘆了口氣,眼裡滿是愁苦,那種愁苦是在長時間的貧窮生活下形成的慣有神色。
孟小舟突然有些可憐她,這樣的家長她見多了,孩子不懂事,管不了,不想讓孩子走自己的老路,可孩子肯本不聽。家長一開口就認為是嘮叨。
孟小舟伸出手,握住小花媽的手:「媽,你放心,出了院我肯定好好學習,把從前那些壞毛病都改了。」
小花媽突然聽女兒這麼說,有些不敢相信,淚珠直在眼眶子裡打轉:「媽也不指著你考大學上重點,好好做人別進監獄就行,要真這麼著,媽就知足了。」
孟小舟暗自搖頭,小花媽的教育方式恐怕也有些問題。
小花爸果然沒有食言,東拼西湊借了些錢。醫生檢查過說沒什麼大問題,住院觀察幾天就沒事了。
孟小舟不忍心這個貧困的家庭再出錢,堅持要出院。出院前孟小舟特意問了問護士車禍是什麼情況。
護士說具體情況她也不太清楚,是被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送過來的,不知道是不是肇事者,交了一點押金,人就不見了。護士說班小花想起什麼可以去報警。
孟小舟搖頭:「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小花爸媽倒也沒逼她。
回到家,孟小舟慢慢瞭解了這一家子的狀況。小花爸媽都是那一代人,年輕時趕上了下鄉,工作了錯過了下海,四十多歲又趕上了下崗。小花爸在私人小廠子裡賣力氣,小花媽在街上支了個煎餅果子攤。班小花到底哪來的錢買這些東西?孟小舟沒敢問,小花爸媽也沒說。
孟小舟回到班小花的房間,其實就是原來的廚房改的小屋子,為此小花媽每天到陽台上做飯。孟小舟看看天上的大太陽,夏天在陽台做飯可夠曬的,都是為了給女兒創造個小空間,看來小花媽還是很疼小花的。
班小花的床挨著下水道,隱隱還泛著一股臭氣。傢俱很簡單,衣櫃倒是很大。孟小舟打開衣櫃,裡面花花綠綠不少廉價衣服。多是些吊帶裝,露臍裝。再往裡一掏,居然出現幾件ETAM,衣戀,那個年頭這些衣服還是挺貴的。
孟小舟往床上一坐,嘆了口氣,一番長篇大論正要冒出,突然提醒自己,現在是班小花了。要沿著這個不良少女的軌跡前行,不再是那個一臉莊重的班主任了。好吧,命運如此,她暗暗下定決心,從今開始她就是班小花,不管之前這個女孩做了什麼,她都要好好替她活出個樣兒來!
她整理了一下班小花的物品,將房間收拾清爽,好不容易從班小花的衣服裡挑出了幾件簡單正常的。又打開了班小花的書包,裡面居然只有幾本《花溪》之類的雜誌,還有一本卷邊的筆記,上面記了不少歌詞,教科書則一本也沒有!想複習一下也沒得看了。孟小舟將班小花的化妝品收拾到抽屜裡,耳鼓上的耳釘全部拿下,還用了小花媽平時染白頭髮的焗油膏,染回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照鏡一看,班小花居然還是個清秀美少女。可惜平日追求所謂的潮流,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於是第二天,孟小舟——應該說是班小花了,穿著簡單的外套,牛仔褲,背著那個空空如也的書包上了路。
二中並不難找,可也走了將近半個小時。它的前身是一所女中,解放前期還出過一位著名女作家。後院帶著葡萄園,綠樹成蔭,也算是香城唯一一所了。二中是香城的重點高中,前世也有所耳聞,只是不知班小花如何考上這所學校的。班小花剛要邁入校門,突然心中一動,死死盯著遠遠走來的一名男生。
只見這個男生帶著一個棗紅色的毛線帽,手裡居然還提著同一顏色的飯兜。現在雖然天氣微涼,帶毛線帽的卻絕無僅有,甚至還有像宋亞妮那樣穿短裙絲襪的。
那男生眉清目秀,一副正太像,臉上寫著乖乖牌三個字,身高卻只有一米七左右。班小花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陣,那個男生居然目不斜視一點反映都沒有。
這個男生竟是少年焦陽!
早先知道焦陽也在這個學校,卻沒想過他是這幅樣子。還是那副做什麼事都很認真的樣子,似乎連走路都在思考問題。只是這麼矮這麼**的焦陽真叫班小花萌生笑意。想來被他媽逼迫帶上了愛心媽媽牌棗紅帽,這傻子,出門前哄哄家長就好了,路上也不知道摘下來。班小花一陣好笑叫了一聲:「焦陽!」
焦陽抬頭看了班小花一眼,並沒搭茬,接著往前走。
班小花上前一步:「你怎麼不和我說話?」
焦陽沒抬頭,酷酷地答了句:「我從來不和陌生女人說話。」一張嘴,銀光閃閃,對了,他矯正過牙齒。
班小花幾乎暈倒,這個少年焦陽也太極品了吧。
焦陽不理他,她也不說話。跟著焦陽往學校裡走。她很想沖上去說:「其實你的人生很悲催,不用刻苦學習了。反正你也沒考上清華,去了華大念了八年書,出來還是個書呆子!」理性告訴她,這對焦陽會是致命的打擊。她已經能想像到焦陽聽了這些會渾身發抖大罵她是妖女。
不知不覺跟著焦陽直到他進了班級,她抬頭一看,居然也是高二三班。這麼說她和焦陽同班?那他居然說她是陌生女人?班小花心中突然溫柔湧動,這一次她要靜靜看著焦陽如何長大了麼?陪他走過青蔥歲月,看看在她錯過的幾年中怪胎是如何養成的?只可惜她現在是班小花,不再是孟小舟了。
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在這裡,那麼少女孟小舟在哪裡?成年孟小舟又怎麼樣了?她立刻掏出手機,憑著記憶撥通了高中時代家中的電話,聽到的卻是: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班小花一愣,可能是記錯了吧?還好前世孟小舟住在齊市,距離香城並不算遠。她下定決心,一攢夠錢,馬上去看看家裡。
她剛邁入班級,立刻聽到有人怪叫:「這不是咱們的班花兒麼?怎麼紅毛狗變成黑毛狗了?」
怪叫的男生肆無忌憚地坐在桌子上,一看就是那種精力旺盛無處發洩,轉而欺負女生的少年。
立刻有人一唱一和:「邱磊,這你就不知道了,咱班花兒聽說出車禍了,腦子撞壞了。」
邱磊表情詫異:「咦?不早就是壞的麼?」立刻引起鬨笑一片。
真無聊,班小花也不生氣,張望了一下,找到掛著自己名牌的桌子將書包放下。
邱磊見狀有些吃驚:「哎喲,咱班花兒腦子壞了,性兒也轉啦。居然沒潑婦罵街。大傢伙兒瞧瞧,是不是臉成了車禍現場,不想當班花兒了?」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班小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轉身走到邱磊面前。邱磊嚇了一跳,警覺地說:「想幹什麼?還想和邱少爺打一仗?」
班小花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從前不管誰的過錯,我和你打架,那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從今往後,我們重新開始相處,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向我真心誠意地道歉。」
邱磊聽了班小花這話,錯愕一下,隨即又嬉皮笑臉道:「哥兒幾個聽見沒有?班花兒要和我重新開始呢!」
全班又爆發出一陣笑聲。
笑聲未落,走進來一名將近三十的女教師,她惱怒地看了學生一眼,生氣地說:「班小花,邱磊又是你們兩個。早自習來瞎鬧不學習,你們自甘墮落也就罷了,還影響別人!班小花,特別是你,你這回可出了名了,全年級倒數第一。一共四科,你得了四個F,我管你叫女F4得了?學校就不該收議價生,搞得班級烏煙瘴氣……」
班小花徹底震驚了,以往自己生了氣,訓起學生也是這模樣,卻沒想到,真落到自己頭上是如此得難堪。
班主任足足訓了班小花十分鐘,方才解氣。班小花不知道這十分鐘是怎麼過來的,身為優等生的她從未被老師如此訓過,只覺得耳朵燒紅,道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大多是看好戲的。
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座位,班小花低下頭,完全聽不見周圍人說些什麼。
滴答,一粒豆大的淚珠落在課桌上,全世界只剩自己的心跳。班小花連忙用手背擦乾,當眾流淚?這麼沒面子的事她可做不出。
第一堂課已經開始,她打開課桌,發現所有的教科書都在裡面,掏出英語書來,嶄新的甚至連書邊都沒裁開。
班小花頭低低的,只覺得自己受了有生以來第一次奇恥大辱,從此抬不起頭來。淚珠如斷線一般,一串串滾在書上,很快書頁上字跡暈得模糊不清。她悄悄用手背去擦,一擦卻落下更多串。
旁邊悄悄伸過來一張面巾紙,她低聲道了聲謝。擦乾淚眼,她對自己說:「不管過去的屈辱也好,荒唐也罷,繼承了這個身體,就一併承受。擦掉眼淚,從哪跌倒從哪爬起,做個讓所有人都尊重的班小花!」
她想到此處,抬起頭,聽老師講課。這堂課是她老本行英語,這個老師講得不錯,有重點有擴展。她掏出筆記,工工整整地記下LessonFive,前面空白就讓她空白著吧,她班小花的人生從第五課開始。她的手拂過書脊,突然感到一陣感動,當學生,認真記筆記,求知的大眼睛望著老師,多久沒有這種感受了呢?
她不知道,旁邊那個人吃驚地將她的變化盡收眼底,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