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門口,她的手指已完全凍僵,指頭分開的手套不如連指的暖和。她哆哆嗦嗦掏出鑰匙開門,突然聽見慍怒的聲音:「你還知道回來麼?」
秦英傑開了轎車的門,向她走來,眼神裡含著隱忍的怒意。
「有點事出去了。」
「才第一天就這麼晚回來?你媽不放心你果然是對的。」
班小花開了門,把他讓進來:「我今天是有事,下次不會了。」
秦英傑冷冷地說:「沒有下次了,收拾一下東西,跟我回家。」
班小花一聽頭就大了:「我不會和你回去的,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秦英傑嘴抿成一條剛毅的線,怒氣似乎隨時噴薄而出。
「收拾東西,給你十分鐘。」語氣中帶著不可置疑。
班小花也有了怒氣,抱著肩:「我為什麼要聽你的?秦叔叔。」
秦英傑二話不說拽著她的手腕就往外走,班小花感覺胳膊好像馬上就會被扯斷,不由自主地跟著往前走。
秦英傑看了她一眼,居然不哭不鬧,有些詫異,還是扯著她往外走,一面冷冷地說:「對付有些不聽話的孩子是不能講道理的。」
班小花也同樣冰冷的語氣:「留著對付你們家秦浩然吧。」
秦英傑不說話,手腕卻加大了力氣,痛得班小花幾乎流下眼淚。她硬挺著,仰著頭。
秦英傑幾乎把她打包一樣地塞在車子裡,臉黑得嚇人。
車到中途班小花突然加了一句:「你打算怎麼和你老婆孩子說?說你當年一夕風流留下一個滄海遺珠,我如今帶著你的摺扇來尋你了?」
秦英傑虎著臉:「你倒是挺有幽默感的,我原來怎麼沒發現?」
班小花嘆了口氣:「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秦英傑突然語氣變得柔軟:「我只跟浩然說你父母有事,來咱們家住幾天。至於許靜,她一早知道的。」
班小花聽他口氣變了知道他誤會她在指責他,心生歉疚。她也沒法說下去,只有靜靜聽著。
汽車橫跨江橋,行駛到香城江北,人煙漸漸稀少,最後停在一間聯排別墅外。
秦英傑突然伸出手,將她的小手握在大手裡,低低在她耳邊說了句話:「有我,一切放心。」
剛一下車,就看見一個女人抱著肩站在在院裡,看見班小花的時候並不怎麼詫異,略微點點頭,算是招呼。
四十出頭的模樣,保養得相當不錯,皮膚白皙,眼角有細細的魚尾紋,身段有些發福,不過這個年紀還是稍胖一點好看。
她的態度讓班小花很意外,不是一臉冷淡,也沒有特別熱絡特意找些話來說,倒像是一副什麼都看開了的厭世模樣。
「進來吧,飯都準備好了。」
許靜給她找了雙一次性拖鞋。秦英傑皺了眉頭:「家裡那麼多拖鞋哪去了?孩子要住好幾天的。」
許靜回答:「我也不知道今天就過來,什麼都沒準備,明天去超市買。」
倒不像是故意找彆扭或是挑刺,只是淡淡陳述事實。
秦英傑帶著班小花進去,秦浩然倒是很熱情,說了些歡迎她來玩之類的話,語氣真摯。
飯菜很精緻,但是沒有煙火氣息,她吃了幾口,再也吃不下去了。
許靜沒和她多寒暄,也沒表露出任何厭惡。秦浩然倒是提起了很多在學校裡的事,和班小花聊得起勁,兩個大人也不插話,就這麼聽著。班小花突然覺得那兩個大人好像都有些慶幸旁人在說說話,若是平時一定是尷尬無話的。
從齊市折騰回來就八點多了,吃完飯已然十點多,許靜給她找了件舊的棉質T恤,語氣中略帶抱歉:「什麼也沒準備,你先將就一宿,明天一起去買。」
幫她調好了水溫,補了一句:「就淋浴吧,浴缸剛刷完。對了要用洗手間的話,紙往紙簍裡扔,別扔馬桶裡。」
班小花渾身不自在,許靜的語氣淡然,句句卻都讓她不自在,敏感的神經一再受挫。
水流淌下來,班小花在想這奇怪的一家子。許靜的態度很微妙,不像為難她的樣子,但是那種態度就是讓她極不舒服。她若是大吵大鬧或是極其熱情班小花倒覺得好處理些,不冷不熱才叫人猜不透。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的態度裡多少輕視。
晚上許靜給她安排了二層的一間臥室,房間不大倒是乾淨整潔,她伸手一摸,桌子上淺淺一層浮灰,顯然是間平時沒人住客房。
秦英傑皺了眉頭,剛要張口,許靜插了一句:「我早說過不知道她今天過來的。」
秦英傑乾脆說:「那就住三樓那間吧。」
話一出口,許靜臉色變得更白,身形晃了一晃。
班小花忙說:「沒事,一樣住,反正就幾天而已。」
許靜臉色變幻,說不上什麼感覺,怨恨,嫉妒,惆悵?班小花無心探究,她本不打算做這個家庭的闖入者,要不是秦英傑綁票一樣把她帶來,她壓根就不會來。
夜幕降臨,白天的一切一遍遍像電影在腦海裡循環放映,班小花睡不著,突然覺得有些渴,起來看客廳有沒有水喝。
她剛開門,就看到眼前許靜穿著桃紅色的絲質睡衣從眼前晃過,進了二樓的一間房間。她不禁一愣,哪裡說不上哪裡有點怪異。她進了客廳,取了水喝,喝完回房間仍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實,大概是從前看《簡愛》的緣故,居然夢見有雙冰涼的手掐她脖子,回頭一看來居然是許靜的臉,醒來內心駭異,反覆不能平息,直到天亮才睡了一會。
早上起來,她穿好衣服,正好看見秦英傑從三樓下來。她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哪裡不對勁,原來秦英傑和許靜是分房睡的。作為成年人她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這個家已經名存實亡了。
四個人吃了同樣淡而無味的早餐,秦英傑不斷給她夾菜,一遍遍問她要不要添點什麼,合不合口味。
秦英傑出門的時候,她追了出去。
「有事麼?」
班小花回頭看了一眼沒人,才說:「我想回去。」
秦英傑一邊往車子裡進一邊丟下一句話:「想都別想,我管你到你媽回來為止。對了,你媽說你好像要去上什麼物理補習班,我跟許靜說了,一會叫她送你,順便去超市買點東西。」
班小花倔強地大喊:「我要回我自己家。」
秦英傑比她更堅決:「你有本事就自己兩條腿走回去。」
班小花仰頭:「沒什麼不行的!」
秦英傑陰測測地補了句:「我會再把你帶回來你信不信?」
班小花怒氣上湧:「有意思麼?」
秦英傑開動車子:「沒意思,這是我的責任。」
班小花衝著那輛車子喊:「現在想起責任來了?」
秦英傑頭都沒回:「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人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之後果然臉皮千錘百煉穿不透,班小花嘆口氣,跟他鬥,她還是嫩點。
許靜的聲音突然輕飄飄地過來:「什麼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班小花忙說:「沒什麼。」忙去看許靜臉色,卻是一派面無表情地淡然。
班小花回屋裡簡單收拾一下,出門換鞋時發現獨獨自己的鞋子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被放在了門口玄關處,她心中一動,不免有些聯想。
她不動聲色穿好鞋子,出門前喊了一句:「我去上物理課,知道怎麼做公交車,晚上回來,再見。」
秦浩然熱心地跑了出來:「叫我媽送你去吧,這裡離公交站很遠。」
班小花笑笑:「不用啦,好幾天不走動了,我正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順便健身。」
班小花出了院子鬆了口氣,這房子裡說不上什麼東西讓她窒息。江北風很大,她豎起領子,裹得嚴嚴實實,往車站去。
走了一陣後面傳來按喇叭的聲音,許靜還是那副沉靜的表情:「上來吧,外面冷。」
班小花上了車,發現自己腳下的地方墊了塊報紙。這女人真奇怪,做的事讓人挑不出毛病,卻讓人極其不舒服。
「去哪裡?」
「到附近的公交站牌就好,過了江我自己再找公交車坐……」
「去哪裡?」同樣的語氣,讓班小花有些懷疑她旁邊坐的是個復讀機。
她老實地說了地點,再不敢說一句話。
畢竟也是重活過一回的人,這女人表現的太冷靜了,太無可挑剔了,讓她聯想起兇殺案裡那些冷血凶手,搞不好在江北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一刀致命,倒時候就不知道她有無運氣再次重生了?
滿眼都是雪,無限延伸,江北的冬天格外寒冷。班小花暗想過了這片無人區就快到江橋了。
氣氛場景剛剛好,許靜突然停了車,轉過頭來,還是那張面孔,眼神裡卻閃著詭異妖孽的光,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你為什麼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