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許靜的秘密

  這是第一次見他的那間咖啡館,從此就和他牽扯不清了。班小花輕輕攪著咖啡,眼神卻飄出窗外。

  「要說什麼,說吧。」

  班小花穩了穩心神,終於說出了口:「你和許靜阿姨的關係怎麼樣?」

  秦英傑撲哧一聲笑了:「你問我和她熟不熟麼?」

  班小花連忙解釋:「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你瞭解她麼?」

  秦英傑嘴角上翹一下,換了個姿勢,那微微一翹在班小花看來就是譏笑。

  「什麼叫瞭解,這世上誰也不需要瞭解誰,即便是夫妻。」

  班小花的眼睛明亮無比:「你錯了,這就是你為什麼沒有真愛的原因,因為你從來不想去瞭解別人。」

  秦英傑整理一下袖口:「小花,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發現,瞭解只能帶來傷害。活到這個歲數,沒人能問心無愧。」

  班小花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與他糾纏,他們根本不是同一種人。她咬咬牙直接開門見山:「我覺得許靜阿姨好像出了點問題。」

  秦英傑面色冷淡:「她一向問題多多。」

  班小花直看進他眼裡:「我指精神方面。」

  秦英傑突然緊緊攥住她的手:「是不是她對你做了什麼?」

  班小花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出來:「倒沒有什麼,只是我的一種感覺,你回去可以關心關心她。」

  秦英傑臉色微慍:「小花,我是你生父,任何事隨時站在你身邊,有話直說,不可隱瞞。」

  班小花猶豫了一瞬間,秦英傑的語氣有種奇特的說服力。秦英傑迅速地捕捉到了她的猶豫,果然是有事的!

  「說出來,我會幫你的。」他誘惑她。

  班小花斟酌了一下詞句:「我和她接觸的這幾次覺得她好像有些心裡問題,有時她會突然很憤怒,之後才會慢慢平息下來,前後判若兩人。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股不寒而慄的感覺,像是你知道黑暗裡有條曲捲的蛇,冰冷滑膩,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竄起咬你一口,當然——這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秦英傑沉默片刻,開了口:「你放心,我不會叫她傷害你的。」

  班小花急急脫口:「我不想影響你們兩個的感情,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注意一下她的精神狀態。」

  秦英傑拿起外套:「好吧,我知道了。」

  班小花有些愣:「就這樣?」

  秦英傑俯視她:「不然你還想知道些什麼?」

  「你誘我說出秘密,你卻有所隱瞞,這不公平!」

  秦英傑輕拍她臉蛋:「小姑娘,這世間本沒有公平可言。」

  這個無賴,她早知道!

  「那以後我是不是少見你們,還有你打算告訴秦浩然麼?」

  秦英傑笑笑:「我們來往我們的,我說了你以後不必怕她。至於秦浩然,等有一天他變成一個男人,可以承受這些時,我就告訴他。」

  說完便往外走。班小花跟了上去,心裡滿是不平。直覺告訴她秦英傑有秘密瞞著她,可是她偏偏無可奈何。

  今年的香城,丁香謝得特別晚,空氣中帶了幾分淺淡的香氣,晚風徐徐,她有些頭疼,把頭靠在玻璃窗上,一陣冰涼,才覺得清涼了些。

  秦英傑目不斜視,突然來了句:「我不介意你靠在我肩頭。」

  班小花嗤之以鼻,不作理會。

  秦英傑又開了腔:「對了,最近有個樓盤不錯,就在二中後面,叫安寧小區,價格也公道,我認識那個開發商,還可以打一點折扣。你回去問問他們有沒有買房的意願,你們現在住的地方太小了。」

  班小花一想房子馬上就要漲價,應了一聲。

  秦英傑補了一句:「要買抓點緊,我聽到一些風聲——」

  班小花點點頭。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而且越來越大,閃亮的雨串如橡皮條一般白而粗,時不時有巨大的閃電劃過,雨花落在地面上亂蹦,像遊走的魚。

  車子開到小花家的書屋附近,只是中間隔了十幾米需要走過去。

  秦英傑開了口:「車裡本來備著傘,前幾天叫浩然拿出去了,這是陣雨,等一會停了再出去吧。」

  她突然想起丁香花,只怕是全部要落了吧。

  黝黑的板油路被這場雨洗刷得格外乾淨,一晃一晃的閃電把漆黑的大幕撕扯開,格外驚心動魄,這樣的天最適合暴露櫃中骷髏。路上已經沒了人,此時還沒下晚自習,大多數人都躲雨去了。外面雨越下越大,車窗上蒙了厚厚一層,已然看不清楚,一朵褐色的雲遠遠地飄了過來,到了車前,敲了敲車窗。

  電光一閃,外面的人嚇了一跳,班小花瞬間看清了他的臉,那是秦浩然。他呆呆地撐著那把褐色的傘,神色木然。

  秦英傑開門引他進來,他坐在後排,漆黑頭髮上的水珠自脖子滾下,卻沒有伸手去擦。「媽說外面打雷了她害怕,我出門打車卻打不到,遠遠看著像是你的車。他們說班小花的閒話,我一直不信……」他的聲音因恐懼而發抖。

  秦英傑遞過一條毛巾,在他頭上揉了兩下,冷靜地說:「小花是你姐姐。」平鋪過的聲音繼續:「當年認識你媽之前認識了小花的媽媽,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分開,我卻不知道她已經懷了孩子,我也是這幾年才知道。」

  當一個父親在兒子面前說出這樣的往事時,往往帶著難以言語的恥辱,而秦英傑就這樣淡然地敘述,彷彿是與他無關的一個故事。

  秦浩然被激怒了,握緊雙拳:「你們是否都知道?」

  秦英傑回答:「你媽不想我們告訴你。」輕輕一句推到許靜身上。

  秦浩然推開車門要往外跑,秦英傑喝了一聲:「站住,這麼大雨,你往哪跑?」

  秦浩然不動了,木然地盯著前方。

  三個人就這樣坐下來,一動不動,外面的雨漸漸小了。

  亮閃閃的水坑裡銀光四射,慢慢水面趨於平靜,雨停了。

  「我走了,再見。」班小花倉皇逃出車子,甚至不敢看秦浩然一眼,她覺得她也像個無恥的幫凶,秦浩然他——恨透了她吧?

  秦浩然冷冷地說:「快點開,我媽在家等我。」

  到了家,小花媽詫異:「今天這麼早,沒上晚課麼?」

  「我剛才見了秦英傑,他問咱們家要不要買房子。」

  小花媽一聽秦英傑開的口,頓時來了精神頭兒:「怎麼個情況?」

  班小花立刻說:「可是先說好咱們不能再問秦英傑借了,越借越多,還不清,具體情況我也不太瞭解,叫安寧小區,就在這附近,有時間去看看吧,咱們貸款買。」

  班小花爬上吊鋪,忐忑不安,糾結於秦浩然的反應。

  秦英傑驅車開往江北,一路上兩人再沒說一句話。

  到了家門口,秦浩然先下車,一步衝進房內,背影像脫靶的箭。

  秦英傑停好車,邁進層內,廳裡一片漆黑。

  他走到三樓,意外地發現那扇許久沒開過的門留了一道縫,他心裡有些不安,輕輕一推房門。許靜蹲坐在地上,眼睛在暗處閃爍,像只陰鬱的貓。

  他走了進去,俯下身:「別這樣,出來再說。」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憐憫。

  許靜的眼神亮得駭人:「你說,渺渺會不會回來?」

  聽到渺渺二字,他的心突然重重撞了一下,柔軟裡裹著疼痛。

  「走吧。」他扶她離開,她靠在他身上,他們多久沒如此親近了?

  許靜躺在床上,伸手去拿床頭的藥。他搶在手裡,看了看上面的字,內心震盪不已,他喉嚨微啞:「你現在吃這個藥?」

  許靜語氣淡然:「不吃睡不著,有時候能聽見渺渺叫我。今天外頭打雷,我就一直聽見渺渺叫媽媽。」

  渺渺,她已經離去整整四年了,這四年她都是這麼過的麼?他有多久沒進這個房間了?連她吃什麼藥都不知道,他實在是沒那個心力,自從渺渺離去……

  他把藥乾脆拿走:「以後不許吃了,算是為了浩然。」本想在床邊坐一下,又覺得彆扭,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出去。

  走到客廳裡,他看見了秦浩然坐在桌邊,十指張開伸進頭髮裡,一副苦惱模樣。

  秦英傑給秦浩然倒了杯水:「早點睡吧。」

  秦浩然抬起頭,眼裡炯炯有神:「我是男人,有些事我應該知道。」

  秦英傑看著兒子英挺的眉,帶著倔強弧度的嘴角,儘管他一生所經歷頗多,此刻也不禁心亂如麻,他的思緒飄到了十幾年前。

  他下鄉時碰上了鐘燕,鐘燕像朵帶刺的玫瑰,火熱美麗,第一次見他兩眼裡就燃起了簇簇火苗。他們幾乎第一見面就陷入了熱戀中,鄉下的艱苦生活讓他異常苦悶,鐘燕的大膽熱烈讓他情不自禁……

  熱情幾乎在那段時間的肆意中消耗殆盡,他很快就敏銳地發現了這個女人的缺點。笑得誇張,眼角眉梢帶著媚氣,舉手投足帶著女戲子的風塵味。她的愛像飛蛾,認準了他就天天纏著他,文工團排練也不去了,三次五次結果被開除了。這樣的愛他負擔不起,他有點倦了,本來想冷淡一點,可鐘燕偏偏有事沒事總去青年點找他,邊等邊同其他男知青開著玩笑……他越發厭倦起來。

  正在這時恰好有人給他介紹了許靜。穿著的確良碎花襯衫,細細的眉眼帶著股羞怯,良好的成分,優雅的舉止。他心動了,也算是半逃避鐘燕的糾纏,他和許靜認認真真地確定了關係。

  幾乎一確定關係許靜就迫不及待地給他講了她的出身,她的家庭,並且暗示他,她可以馬上返城,如果他們結婚她也可以同他一起回去。

  鐘燕原本就是驕傲的女子,知道他同別人確定了關係,二話不說再沒來找過他。那決絕的身影突然讓他覺得,似乎他看錯了她。一切容不得他反悔了,他想要的只有安定。不假思索地他們結了婚,而後許靜也果然和他一起回了城。

  他們同其他夫婦一樣,隨著歲月流逝感情越來越淡。她的父母果然給了他很多幫助,之後他一路暢通,先是在地板廠升了科長,而後在廠子虧損分給個人承包時順利地拿到一個小分廠,而後一發不可收拾,在朝在野多少認識些朋友。而許靜在家裡的高高在上的態度讓他倍感不甘,她是好幫手,卻沒給他一個妻子對丈夫的仰慕。##之又淡的感情從渺渺的逝去開始徹底破裂。

  秦渺渺是他和許靜的第二個女兒,乖巧懂事,常常坐在他膝頭背古詩,聽他講故事,渺渺的誕生讓他再一次享受了家庭的溫暖,而那個最讓他心疼的孩子就在一次醫院的誤診中離去了。渺渺走後,許靜就搬到了樓下,再沒進過他的房。

  因為渺渺培養出的一點溫情就這樣變成薄情,許靜開始時不時去他的公司,要求看他的帳。

  兩個人漸行漸遠了,彼此算計,形同陌路。

  與此同時,他輾轉得知,當年鐘燕生了個女兒,並且送了人。等他找到這孩子,發現她已然變成問題少女。忍不住去關心,忍不住想叫她生活得更好一些。他從來就不是個正人君子,此生也做過不少有違良心的事,可是她叫他放不下。

  他還是儘量挑些溫和的部分和兒子講了。秦浩然聽完,神色悲喜莫辨,卻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第二天班小花在校門口碰上了秦浩然。前世是她暗戀的對象,今生是她弟弟,陽光下還是那樣俊朗清秀,只是中間隔著萬水千山,一切都不同了。

  「早。」秦浩然居然先開口打了個招呼,然後轉身進了校門。

  出乎意料了,一切回到原點,他不怨她,也和她沒有交情。

  也好,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了。班小花突然站在太陽底下微微地笑,斯嘉麗說:Tomorrow is another day.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句話了,翻過一頁,重新開始,多好!

  想到這,她腳步輕快了,一抬手已經將近七點了,後門胖胖的保安已經吃過了早飯(注意這裡是後門的胖保安,不是前門的鋼盔保安)。二中很奇怪,教學樓有一個富麗堂皇的後門但是從來不開,學生都得繞到前面,再從前門進去。每天只供那個胖胖的保安自己拿著鑰匙來回抄近道。運氣好的時候會趕上他吃早飯,手裡端著粥,嘴裡叼著油條,一手掏腰間鑰匙,一手開門。此時跟著他大搖大擺進去就好。

  悲催的是班小花童鞋今天的運氣沒那麼好,胖保安已然摸著肚子挨個兒檢查「良民證」。

  「哎你的,說你呢,學生證呢?」這是學校裡的新規定,進入必備,以防閒雜人等鬧校。

  班小花眼見還有一分鐘七點,後果不堪設想。宋老師每天7點準時會站在講台上盯住每一個空著的座位,然後對遲到的進行一下思想教育批判工作。

  班小花看著一樓的走廊開著的窗戶,雙手一支,攀了上去,雙腳跟著一蹭,就爬上了窗檯,她嗖地往下一跳,正好撞在一個男生身上。

  班小花摔在地上,那個男生噌地站了起來,高高的個子俯視著她,然後將手裡的菸頭摔在地上,用腳碾了一碾,揚長而去。

  那個男生是林超群,自從宋亞妮同他斷了聯繫,很久都沒出現在校園裡了。說來也奇怪,若是其他學校早早把這種人開除,偏偏他依然在二中混,估計是家裡有什麼來頭。一樓都是高一教室,高一正常八點上課,高二才有早自習,一樓的教室都還沒開門,林超群一定是來這裡吸菸的。

  林超群這一耽誤,班小花可就慘了,衝到教室門口時,宋老師看看過了兩分鐘的表,皺起眉頭。

  「大家都到了,就你特殊是不是?你家不是離學校最近麼?去走廊站五分鐘吧,看下次還遲到不?」

  被宋老師折磨慣了,剛開始還會羞愧落淚,現在早已不傷皮肉。班小花背著書包拎著飯兜靠著牆壁站好,來來往往的同學眼光落在她身上也見慣不怪。高二三班常常門外站了一大批,男男女女都有,最繁盛的時候從一直站到二班門口去。宋老師的教育方法屬於簡單粗暴型,誰叫班級裡皮猴太多管不過來?

  五分鐘滿,宋老師叫住了她:「放下書包跟我去辦公室一趟吧。」

  她書包放在椅子上,又把飯盒放在筐裡,這才跟著宋老師進了辦公室。

  宋老師往椅子裡一靠,雙手交叉,直接問道:「你和邱磊怎麼回事?」

  班小花愣了:「我和邱磊沒事啊?」

  「有人反映你們兩個早戀。」

  這語氣,跟公安局的一個樣。犯罪嫌疑人開口了:「我和邱磊就是好朋友,沒別的。」她回視宋老師,毫不客氣。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以後進出注意點,再有別的老師跟我反映你,我就找你家長來學校了。」

  找家長?邪惡勢力必用招數之一,孟小舟曾經的殺手鑭。風水輪流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班小花回了教室,宋老師沉思起來。剛剛她問過邱磊,邱磊的反應也是故作震驚狀:「老師你沒搞錯吧,製造緋聞也找個好人行麼?」

  看這樣子,這兩個孩子的確不像有問題。可是事情怎麼捅到李校長哪去了呢?而且還特意囑咐她一定要關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