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小花倒吸一口冷氣,正要往外跑,那人突然開口說話了,「這題怎麼做?怎麼這麼難,怎麼這麼難?」
班小花聽著聲音有點熟悉,心中一怔,這話是問她麼?她平靜下來,反手去摸牆上的開關,嘩地一下,教室裡燈亮了。
教室裡的人是李萌。只見他嘴裡唸唸叨叨,神色一片茫然。班小花忙問:「你怎麼在這兒?要關樓了。」
李萌隔了一會才認出是班小花,隨便點點頭:「我這道題還不明白,再看一會。」
班小花立刻明白過來,李萌是住校生,按理每天只能學到十點,可為著多學一會,他一定是每天上完自習躲起來不走,等看門大爺清樓走人以後再學。
班小花嘆了一聲,這高三怎麼把人都折磨得不像人了呢?她回到自己座位,在書桌堂裡找出了那張卷子。
「我先走了,明天見!」
李萌沒答對,埋頭深思。
班小花走過過道,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又回頭看了一眼李萌,再一看不禁吸了口氣,李萌的胳膊上竟然密密麻麻寫滿了藍色的字!
是英文單詞!
李萌接著拿起筆,往自己胳膊上接著寫。
班小花往外走,捏著那張卷子的手竟然有點顫抖。
李萌沒抬頭,來了一句:「出門時候把燈關了,門鎖了。」
看樣子李萌是要在這裡學上一夜了,班小花只是把燈關了,門卻不敢鎖,夏天裡「藍極速」網吧事件正鬧得沸沸揚揚,萬一教室裡著火怎麼辦?
出了門,大爺少不了抱怨一頓她下來得太慢:「差一點就給你鎖在裡面了!」
班小花連聲抱歉,回家的腳步卻加快了些,做完這張卷子至少要一個小時吧,那就真得到明天才能睡了。
高三真苦,把人折磨得一個個走火入魔了似的,一想到「走火入魔」這個詞,她又想到李萌。
這一天班小花果然睡得極晚,直到指針指向十二點還有兩道大題沒做,眼皮已經開始打架,稍微閉了一秒鐘,再睜開眼已經十二點半了。她是睡著了麼?居然在課桌前直挺挺地坐著睡了半個小時?突然有種穿越的感覺。她的思緒飄啊飄,怎麼也抓不住。她知道自己開始沒效率了,與其這樣,不如乾脆睡覺吧,拖著疲憊的身子,她爬上了吊鋪。
剛一上床,小花媽翻了個身,醒了。「這幾點了?」
她含混著答:「這幾天作業多,媽你明天早點叫我起床,還差兩道題沒做。」
小花媽嘆了口氣:「這孩子累得。」
第二天一早,她睜開眼,才發現有些不對,天光已然大亮,明晃晃的陽光已經射進屋內。她一骨碌爬起來,看看了手機,頭皮發麻,竟然已經七點了,早自習都開始了!
她匆匆穿了衣服,爬下床,就看見小花媽在做飯。班小花有些氣惱了:「你怎麼不叫我,我這都遲到了!」
小花媽笑著說:「昨天睡得晚,今天就多睡會麼,遲到有什麼大不了。」
班小花真的有點生氣了,宋老師又要發脾氣,估計又要在走廊裡罰站了。她有點怪小花媽自作主張,心裡憋著一股火,飯也不吃了就往門外走。
小花媽急了:「吃了飯再走,著什麼急啊?」
班小花頭也不回:「不吃了。」
小花媽一步追上去:「我現炸的小黃魚,可好吃了。趁熱吃點吧。」眼裡竟然多了點懇求的意思。
班小花突然想起自己的媽媽,內心頓時柔軟起來。前世的她在高三的時候特別不懂事,天天折磨自己,折磨大人。作業那樣多,怎麼也寫不完,每天回家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先睡一覺。後來實在扛不住了,回家先睡覺,然後早上再起來學習。開始兩天神采奕奕,過了幾天就起不來了。
往往第二天起床發現作業一樣沒動,老師今天還要挨個檢查。昨天學的東西還沒消化,今天馬上又要接著學新的,孟小舟氣惱異常,債滾債壓了一身,透不過來氣,大早上一頭撞死的心都有……
也是這樣,小舟媽懇求她吃一點再走,她偏偏不吃,用餓著肚子來懲罰媽媽。小舟媽遞上飯盒兜:「給你帶了牛奶餅乾,那就課間吃,別餓著肚子。」
她黑著臉在玄關係鞋帶,然後一轉身把飯盒兜扔在門口……就是要讓她難受,誰讓她早上不叫她的?
班小花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又有了一些當時的心情,不行,不能這樣!她吸了口氣,坐下吃飯。這是一種高三特有的焦慮心情,只在那個階段,外人見了只覺得不可理喻。班小花一想到自己原來是怎麼折磨媽媽的頓時心裡一陣酸楚,那時候媽媽早上也給她調著樣兒做,雞鴨魚肉都有,哪裡像是早餐,分明是大餐。然後再帶著一身的油煙味兒去擠公共汽車上班,原來不覺得,重來一遍才發現,高三學生的母親,壓力比學生還大。一想到這兒,她竟然有點淚汪汪了。
小花媽一看女兒眼眶濕潤,誤會了,惶恐不安起來:「媽錯了,明天肯定早點叫你。」
班小花連忙說:「沒有,媽我剛才態度不好,我錯了,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情。」
小花媽萬萬沒想到小花居然會主動承認錯誤,表情頓時柔和了:「快吃,早點去,要不媽跟著你去,和老師解釋解釋。」
「不用啦,沒事。」班小花一面說,一面大口大口往嘴裡扒飯,剛蒸好的米飯,米香撲鼻。
吃了滿滿一大碗,她才拎起書包:「我走了。」
小花媽這才放了心,眼裡有了些笑意。
班小花進了學校,高一高二的學生這才陸陸續續往裡進,高三的已經快上課了。奇怪的是,走到三班門口竟然亂糟糟的,宋老師卻沒在門口一夫當關。
班小花趁亂進了班級,班級裡已經亂成一鍋粥。
班小花拍拍沈笑笑:「今天這是怎麼了,宋老師呢?」
「聽說李萌出了點問題,在醫院呢。」
班小花的笑一下子就僵在了臉上。
第一堂的物理課,宋老師居然缺席了,班長唐宋告訴大家改成自習。大家都有點靜不下心來,小聲議論著種種可能。
班小花又問沈笑笑:「李萌怎麼了?」
沈笑笑臉上也帶著點惶恐:「今天我來得早,一大早李萌就在那學習,突然他說腦袋疼,然後往前一撲,撞翻了桌子。躺在地上就喊腦袋疼,可嚇人了。」
班小花遲疑了一下:「李萌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每個人都在問李萌到底怎麼了,過了兩堂課宋老師回來了,臉色卻不太好。
李萌一直沒來學校,他的父親後來來了一次,穿著一身深藍色舊衣裳,滿是皺紋的臉愁苦不堪。宋老師讓唐宋把李萌的東西收拾好了給他父親。李萌的父親雙手合十,不停地謝謝老師。
李萌的父親出了教學樓,就拎著那個草綠色書包蹲在升旗台底下嚎啕大哭。五十幾歲的人,鼻涕一把淚一把,看了實在叫人不忍。
好幾個老師勸了半天,才把他勸回去。班小花看著他父親離去的背影心一陣心酸,這個老人已然失去了希望。
有關李萌的爆炸性新聞很快傳來,學年前五的尖子生一上高三突然得了神經病。據說他連著七天七夜沒睡覺,就是喊腦袋疼,根本沒法再學習了。
醫院診斷結果是精神分裂症。表現為:「存在大量偽幻覺,思維荒謬,鳴響,自知力喪失。」建議休學一年,積極接受治療再考慮復學的事情。
這一消息一公佈,開始不少人不信,平時好好的一個學生怎麼能說瘋了就瘋了?更何況還是學年裡的學習牛人?然後班小花一聽就明白了,那天李萌在教室裡已經有點不太正常了。
再後來各種說法越來越多,甚至傳出了從前每天半夜敲暖氣管子的就是李萌。李萌的室友終於鬆了口,敲暖氣的的確是他,他們阻止李萌肯本不聽,還說什麼「憑什麼不讓我學習」,「我要學習,否則他們一定會超過我。」一口咬定學校迫害他,為了不讓他考上清華阻止他晚上學習。再後來李萌常常夜不歸寢,說是找到地方學習了。從前李萌常常大早上起來學習,叮叮噹噹的搞的宿舍關係很緊張,所以他不回來,他們也不問,正好睡個好覺。
一時間李萌的事情人人自危,學校裡更是召開了不少講座,還開展了免費的心理諮詢活動。沒想到這樣慘痛的事實就發生在自己身邊,高三三班有一陣子都很安靜,每一個人眉宇間都帶著一絲憂慮。
班小花想起了金璐上次自殺的事,有點不放心,下課特意去和金璐聊天。沒想到金璐竟然告訴了她一個意外的消息:「我昨天去看過李萌了,他好多了,他爸爸說學校那邊答應明年繼續提供李萌的學費和生活費。他休息休息明年回來也好,說不定考個狀元呢。」
班小花對金璐刮目相看了,大家同情歸同情,高三忙得很,誰也沒說去看看他,沒想到真正有心的是金璐。
「好吧,我把筆記好好記一記,他好點了以後給他送過去。」班小花也想出一份力。
金璐很高興:「那太好了,他確實挺不容易的。人吶,有時候就是過不去那個檻,過了一看什麼都不是事了。」
還懂得自嘲,看來金璐一點事都沒有了。
第二天開始,班小花還真的開始好好記筆記了,字跡也儘量工整些,重點層次分明。
各科老師留的作業明顯少了些,學校甚至提出要開一個賞菊詩會給大家減輕一下負擔。
邱磊立刻大叫:「不如放我們半天假好了,滿腦子都是公式,哪裡來的閒情逸致開賞菊詩會啊?」
宋老師眼睛一瞪,邱磊剩下的話立刻嚥了出去。
二中對面的香城公園每年都要舉辦菊花展,二中跟著也養了不少。
賞菊詩會在第二天開了,一批無奈的學生被牽到了學校體育館內。
校長在上面前話:「大家席地而坐,我說全體席地而坐!」
大家抱怨了幾聲,還是坐下了。
還是老一套,配樂詩朗誦。
沈笑笑沒精打采地說了句:「那首黛玉的菊花詩我都聽了三年了。」
班小花突然想起後來菊花被人賦予的詭異色彩,忽然心情大好,笑嘻嘻地聽著林瀟瀟在上頭朗誦:「菊花啊——菊花,我愛你的高潔,愛你的芬芳——」
這個林瀟瀟還真不願意閒著,高三了還喜歡和小弟弟小妹妹搶這種風頭。班小花想起那天機場的事,心裡一黯,總有點替沈笑笑可惜,為什麼那天那個不是沈笑笑呢?有些事錯過了,也許真的就是一輩子。
沈笑笑並不知道林瀟瀟在機場的大膽舉動,她不怎麼上網,也沒有聯繫王梓,只能像蚌那樣把疼痛留給自己,用柔軟慢慢磨礪粗糙,也許有一天真的會變出一顆滾圓的珍珠呢。
上面的同學一一朗誦完,下一個環節是給菊花起名字。擺上了三盆菊花請各班的同學根據菊花的姿態起名字。
第一盆菊花寬瓣,顏色金黃。別的班同學給取名:「金秋」,「皇冠」,到了三班竟沒人說話。邱磊一想三班也不能丟人不是,站起來喊了一句:「秋香。」
底下同學哄堂大笑,主持人趕緊說:「三班的同學好幽默啊。」
花第二盆則是花瓣翻捲,淺白顏色。
起這次邱磊乾脆直接站起來:「我給這盆菊花起名叫方便麵!」
大家全部樂不可支,甚至有人在地上打滾。
李校長一看,皺了眉頭,走到三班後面,朝宋老師點點頭。宋老師立刻會意跟著走過來。
「上次問你邱磊的事怎麼樣了?」
宋老師眉頭一皺:「好像沒什麼事,我看著挺正常,找兩個同學問問也都說不知道。我這幾天就跟著李萌的事操心來著,牙都腫了。」
李校長點點頭,寬慰道:「你啊,帶這個班不容易啊,本來還有兩個出成績的,這回可好。沒事多關注關注學生思想動態。」
宋老師心裡也挺委屈,她每天早起跟上上早自習,白天找學生談話,自習課跟著摸爬滾打,就差沒住在班裡了。自己的孩子放在操場上天天瞎跑都沒時間管一管,她也不想出這樣的事啊。
李校長看了宋老師神色一黯,知道她也不容易,自己一個人還帶著個孩子,又加了一句:「這次評先進的事本來我推薦你了,看來得下次了。還有機會,你也別灰心。」
「謝謝校長。」宋老師嘆口氣,回去看看那幫猢猻。
開學沒多久爆出的第二樁新聞是蘇老師辭職了,聽說是要去北京。班小花正好去辦公室取上次大賽校內發的獎品,順便問了問蘇老師。
蘇老師一托眼鏡,臉上帶了點幸福感:「是啊,我要去北京了,可惜不能帶你們到畢業了。」
班小花知道一定是和上次那個男子有關,看來蘇老師也要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了。
蘇老師半開著玩笑:「留個電話吧,明年沒準你考去北京了呢,到時候我請你吃飯。」
班小花忙記下蘇老師的電話號碼。
蘇老師乾脆在辦公室收拾收拾,找了兩本練習冊字典送給班小花當個紀念。
班小花也有點捨不得了,蘇老師畢竟是她來到這裡第一個給她讚揚的人,又陪她一路去北京。有時候命運還真奇妙,就像《項鏈》裡說的,一件小事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敗壞你。北京之行,無意間改變的太多。
週六放學早,晚上回家的時候,神奇表哥意外地來了家裡吃飯,還忙著跑前跑後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飯後表哥終於來了口,目的竟然是借錢!
小花母女同時提高了警惕,想起這小子的前科,怎麼剛開學就沒錢了呢?
結果表哥的回答讓兩人啼笑皆非,原來前一陣子移動搞了各種活動。存一百元話費贈三塊肥皂,存三百就贈毛巾,存五百贈天堂傘,八百就贈MP3。結果這傻小子一聽動了心,居然一共存了一千七百塊話費!這下可好,把一學期的生活費都給存成話費了。
班小花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哪裡來的神奇表哥,幹出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
孫勇振振有詞:「反正以後也是要交話費的,再說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我這是等於省錢了。」
小花媽板著臉:「那好,你省錢了倒是夠花才行啊,現在不是還得借錢?」
孫勇連連叫:「老姨,我錯了還不行,這事千萬瞞著點我媽,我下學期一開學就還您還不行?」
小花媽也是個慣孩子的主兒,竟然真的又借了孫勇一千塊,也沒告訴他媽。
班小花偷著說:「他可別是胡花了。」
小花媽笑著說:「你是不是心疼錢了?最近書屋賺了不少,手頭鬆動,他上學就給了他五百,就當再給他一千。」
班小花還是有點不放心:「媽,不是錢的事,要不你抽空去學校看看他怎麼樣了,他在香城,出了點什麼事,大姨到時候還得上咱家鬧來。」
週日孫勇陪小花買練習冊,見了營業廳他又習慣性地拐:「我最近缺個暖壺,你們交話費贈不贈暖壺啊?」
班小花吐血了,你當移動是小叮噹什麼都贈啊!連忙把他拉了回去。
回來以後班小花越想越覺得蹊蹺,趁著孫勇上廁所偷偷查了一下他的話費,結果讓她震驚了,裡面居然只有五十多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