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勇從廁所回來，看見班小花手裡擺弄著他的手機，頓時有點傻眼。
班小花凌厲的眼神很像——他高中時的班主任，他有點心虛了。突然又想起他已經高中畢業好幾個月了，立刻鼓起了勇氣。
「你的話費還真不少啊。」班小花突然開了口。
好不容易鼓起的那點勇氣還是消散了。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孫勇像老謀子拍的《英雄》一樣，立刻又講了第二個版本。
「其實我高中一畢業就想創業，這麼大人了哪還能再伸手朝家裡要錢呢？於是我去了街上，買了一份報紙，給報紙夾縫裡的招人廣告打了個電話。就是豆腐塊一樣大的版塊，我現在仍然記得那份報紙。」
孫勇說著說著，竟然有點淚光閃閃。
「說好是工資日結，一天一百，結果到了那裡立刻出現幾名彪形大漢，把我看得死死的。每天把礦泉水從一個車上扛到另一個車上，一日三餐就給吃麵條，那幾個大漢跟著，我終於覺得不對，和幾個在那幹活的老人一聊，才知道這夥人敢情就是騙免費勞動力的。特別是我們這種暑期勞動工。那人勸我有機會趕快跑吧，還要什麼工錢！得了個機會終於跑出來，到家我氣得要命，還是報紙上的廣告呢——」
班小花有些不信，孫勇立刻察覺到了：「千真萬確，我要是扯謊叫我立刻被動漫社開除。」
班小花盯著他看，他也直直看回去，似乎沒有什麼破綻。
班小花開始語重心長：「我覺得你選擇這種兼職就是一個錯誤，報紙夾縫不是還有計件手工藝品麼，我看你的樣子織毛衣也行吧——當然這也不是重點，我要知道的是你的錢究竟去了哪裡？」
孫勇看著這個比他還小一歲的班小花，不知怎麼回事心生畏懼。「我想不如自己賺錢，在校門口擺個餃子攤。」
班小花覺得跟這個孫勇在一起總有一天要氣得吐血身亡。
「你要學習，期末不能掛科，你要背單詞，大二要考專四，要提前學法語，要不以後跟不上。要是想考研，大一準備都不算晚——」
孫勇看著她，眼神裡有種孩子似的單純：「可我就想支個小攤子在校門口賣餃子，其實有些事情你計畫與不計畫結果都是一樣的。」
班小花怔住了，為什麼孩子總要走家長選擇的路，為什麼只有念了大學才是最終出路？有些人的願望就是那麼簡單——在學校門口支個餃子攤，冬日裡煮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
班小花投降了：「好吧，大一課多，我不信你能有時間看著你的餃子攤，我就從來沒聽說過學生幹這個的。」
孫勇笑了：「只要你不說出去就行，比爾蓋茨不也是大學時自己創業？沒準將來大街小巷都是孫勇餃子呢。」
班小花仍然不忘提醒：「我可提醒你，這活可遭罪，倒時候怕你根本忍不了，夏天熱得冒煙，冬天手指僵硬，我看你能堅持幾天。」
「那怕什麼，老實說吧，我剛剛兌了一個小攤，有時間你就過來吃餃子吧。」
班小花打心眼裡覺得這件事無稽得很，只等著孫勇碰壁，再灰溜溜地來家裡借錢，誰知孫勇這一去一個月都沒來回來過。
不會是餓死街頭了吧，班小花擔心地想。接著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估計是半途而廢不好意思回來見他們了。
天氣越來越冷了，稍微減了一點肥的作業馬上又豐滿地如同楊貴妃一般。還好新來的英語老師沒有那麼變態，作業算是留得最少的。新老師姓郝，研究生畢業，一看就是個一直在校園裡的乖乖女。學生都是欺軟怕硬的，一看新老師這架勢就知道好欺負，男生們又拿出了對付林老師那一套拿出來對付郝老師。林老師呆的久了，男生們叫她美女多少還有點受用。可憐的郝老師一聽男生們開玩笑，就立刻小臉變得煞白，像是被大老爺欺凌的小丫頭。男生們更加變本加厲，郝老師下了課就趕緊含淚咬下唇往辦公室跑，好像晚了一步，這群小子就要把她生吞活剝。
家長們對高三換老師這件事也是極為不滿，尤其聽說這個新老師居然是第一次教高三更是炸了廟一樣，連連說學校不負責任。蘇老師剛教這個班時也是一陣非議，可是有了對照，家長們開始異口同聲懷念蘇老師的好。
事情的挑頭的是林瀟瀟的媽媽。每個班都有這樣的家長，孩子優秀，自身又能幹，在家長中有一定威信，平時找兩個老師給幾個要好的孩子補補課，有什麼好事宣傳一下，林瀟瀟的媽媽就屬於這樣的家長。
幾乎一聽說換了英語老師，林瀟瀟的媽媽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行。吃飯時套套孩子的話，沒事家長間打個電話通通氣，還沒見過這個郝老師，林瀟瀟的媽媽已經給她判了死刑。
第一次月考後，林瀟瀟的媽媽約齊了幾個家長，捏著卷子去了校長辦公室。擺事實舉例子，目的很明確，要求換老師。
李校長有些頭痛，偏偏家長們還不依不饒的。嘴皮子要磨破了，頻繁換老師對孩子也有影響，學校實在抽不出人手，郝老師雖然年輕但是非常優秀……
林瀟瀟的媽媽不慌不忙拿出高三一班英語老師劉娟的上課時間表：「我們都覺得這個老師不錯，不是班主任，現在只有一個班，再帶一個班也沒什麼問題。」原來連頂替的人選都選好了。
郝老師剛剛教了兩個星期，就被下放到了高一年級。也許學校選擇一個新人直接帶高三的確是不明智的，不過班小花還是覺得挺可惜，郝老師其實很認真負責，比如有人問她虛擬語氣的題目，解釋之後，回去還會寫一份詳細的虛擬語氣有關知識給問問題的同學。作業留得合理，待人又和善，多加歷練會是位很好的老師的。
這段小插曲過後，在學校裡再見到神色匆忙的郝老師，雙方多少有點尷尬的。
所謂的老教師劉老師則油滑多了，誰也不批評，誰也不得罪，每天笑嘻嘻地同他們玩。動不動就：「今天給你們早下課五分鐘。」然後拿著茶水在旁邊一口口喝。班小花看得出，劉老師講課是留著力氣的。
曾經每一班都按部就班的乖乖女開始思考，父母幫我們做的決定真的是全部正確的麼？
然而這些對班小花的生活來講都沒有太大的改變，真正的改變是第一次月考之後學校開始按名次排座位的決定。
從左往右開始，蛇形排列，第一名至最後一名，各科老師上課一目瞭然，什麼難度的問題問誰自然心中有數。在班級裡一看，右邊的同學有不會的多半問左邊的，有的一臉討教模樣，有的心中則多少有點不服，心裡想著下次怎麼超過左邊的。一個班級搞得等級制度森嚴，同時競爭開始變得更殘酷。
真正的改變是焦陽考了第一名，而班小花則因為李萌的缺席榮升為第二名……
她一直想和焦陽一桌，曾經錯過了彼此的青春歲月，她渴望同他一起墊同一塊藍色桌布，齊齊擺兩隻筆袋在上面，記下同一道題目，伸到一個口袋裡取水果。
和焦陽同桌的第一天，她自早晨上學起就隱隱激動起來。連小花媽都看出了問題：「今天怎麼這麼高興？」
班小花趕緊喝了一口水：「沒事，昨天小測驗考得不錯。」
六點五十分站在家門口卻怎麼也沒看見焦陽的身影。她轉身回家：「忘了本書！」
抓起一本沒用的練習冊，又出了家門。
這回終於看見焦陽了，遠遠地從路口走過來，班小花低下頭慢騰騰地繫鞋帶，等焦陽走到附近她才含笑站起來：「真巧，一起走吧。」
天空中微微下了一點雨，兩旁的樹木格外青翠，這個時候只有高三的學生才會去上學，學校後院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過。
一隻靈巧的松鼠在他們面前跳躍過，鑽入草叢，一大早晨心情就有些雀躍。
焦陽側過頭看她，見她臉上抑制不住的微笑，忍不住笑著問：「傻瓜，怎麼這麼高興？」
班小花微笑著回視他：「沒有啊，可能今天心情好吧。」
進了班級，坐到焦陽旁邊，她不由得有些恍神，焦陽好像剛吃過薄荷糖，空氣中帶著一絲絲清爽的甜，她沒話找話說：「你作業都寫完了麼？」一轉頭焦陽也正好轉過來，兩個人距離突然變得非常近，近得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
兩雙晶瑩剔透的眼睛望在一起，黑瞳對視黑瞳，心底有些東西突然柔軟得一塌糊塗。對門班級朗朗的讀書聲，班裡嘈雜的各種桌椅碰撞聲突然在這一刻靜止了。
兩個人幾乎同時別過臉，臉上火辣辣地，慌亂地找著東西，「我化學作業呢？」「英語書哪去了？」
上課的時候，她無意間轉過臉去看他側臉，他也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轉過頭對她微微笑。於是她轉過去的次數越來越多。
像是形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她打水，回頭會看見他從後面走過，目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她身上。體育課他打籃球，她守著他的衣服書包，乖乖地坐在場邊，等他一抬頭就會看見她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朝著他笑。他心跳漏一拍，手裡的球差點拿不住。
日子那樣美好，每天的心跳似乎都比平時快了不少，做題也特別快，發下來一張卷子兩人比賽著做，快輸了班小花就掐著他的胳膊不許他做。臉上帶著微紅的熏然。兩個人一起買了練習冊，然後約定一起做，每天做多少頁，第二天來到學校裡對題目，不知不覺練習冊已經做了大半，他們又笑著比誰的書角捲了，誰的書邊又黑了。
班小花從家裡帶來書皮，把他的書全部包得粉粉嫩嫩的，上課時看著他一臉痛苦地捧著hellokitty的書皮看書就忍不住笑意，把頭埋在書本裡……
兩個人的甜蜜狀況瞞得了別人，瞞不住一個人——邱磊。
每天他的眼神飄向班小花一次又一次，卻每次都看見她帶著笑意望向焦陽。
他坐在最後一排，周圍多半是議價生，只等高中畢業找個三表的學校接著混。在後面看漫畫的，玩遊戲的，吃漢堡包的，就是沒有一個學習的。只要不吵前面同學學習，除了宋老師外其他老師是不會管的。他只有眼睜睜看著班小花同焦陽低下頭湊在一起研究題目。
再這樣下去，他們一定會走到一起。他一想到這個結局就不禁心裡生生一疼。他原來想把那份心意一直留到可以說的時候，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那天放學，叫住了班小花，聲音有些沙啞：「晚自習前有沒有時間？」
班小花爽快地答應他：「有啊，什麼事？」
「最近心情不太好，想找人聊聊。」
班小花立刻點頭同意。
十月天已經黑透了，邱磊和班小花走到足球場邊。
「我們爬到高桿上看看吧。」
班小花猶豫了一下，邱磊已經率先往上爬，從上往下伸出手，黑暗處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樣。
那天在塗鴉前面的慌張又來了，班小花急忙說：「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我還有作業沒寫。」
邱磊執著地伸出手，眸子亮得讓她驚恐。
她突然明白了邱磊要和她說什麼，只是她沒想到邱磊竟然還存著這份心思。她明白那種被人輕視怠慢的卑微心情，也不想別人因為她而受到傷害。她跟著爬了上去，只是沒有去握他的手。
頭上滿天星星閃亮，一彎新月掛在天邊，邱磊開口說：「我有時候喜歡坐在這裡看天空，因為這裡好像離天空特別近，好像隨手都能摘下一朵雲彩。」
邱磊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班小花反而不知道怎麼接下去了。
晚風徐徐，滿天星斗下，班小花清新動人，他貪婪地看著她的眉眼，似乎她有種魔力，一舉一動都可以牽動他的神經。
他轉過頭去看她，像是著了魔：「班小花，我喜歡你，我一直喜歡你。」
終於說出來了麼，她曾打破他的頭，她曾經在那個美好的星期六給他盛飯，放學後他偷偷跟在她後面，直到看著自己的心愛的女孩平安到家，他在大雪地裡寫過她的名字，邊寫邊想著她美好的模樣。
他忐忑起來了，她會說什麼？會拒絕他還是會叫他再等一等？
班小花終於開口了：「對不起邱磊。」
這五個字好像一場六月天裡的陣雨，把他的熱情澆滅。
「邱磊我沒想到你還——」
邱磊的聲音突然清晰無比：「你是不是喜歡焦陽？」
班小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我是喜歡焦陽。」
這六個字像蛇冰冷的皮膚，爬上他心頭，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希望全部破滅了。
班小花又說了一聲：「對不起。」轉身下了高桿，留給他一個背影。
班小花的心裡其實並不好過，她沒想到邱磊居然還存著這種心思，她坦白對焦陽的感情就是不想再給邱磊希望，這樣下去只會是越來越多的傷害。可是她畢竟傷害了邱磊，他眼裡的光頓時黯淡下來，變得死氣沉沉。她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走，心亂如麻。
她低頭往前走，突然撞上了一個人，抬頭一看是秦浩然。好久沒見秦浩然了，她點點頭衝他打個招呼，接著往前走。
秦浩然看著她的眼光奇怪的很，說了一句：「班小花你從來都是這樣傷害完別人轉頭就走，全當什麼都沒發生過麼？」
班小花腳步一滯，突然明白他原來並沒原諒過她。她憤怒了，突然轉過身子向秦浩然走了幾步：「我有什麼錯？我就是不想每個人都不開心，我就是不想傷害每個人，到頭來你們都怪我，你自小受父母呵護，健康成長，大把女孩子喜歡你，你受過什麼挫折，你又懂些什麼？」
秦浩然突然被班小花的氣勢洶洶嚇住了，然後就是一陣憤怒湧上心頭，她攪得他全家不寧，又憑什麼批評他？他的臉因為憤怒而發白，死死攥住她手腕，拖著她往前走。
班小花死命地掙扎：「你幹什麼？」
秦浩然的臉上帶著秦英傑一樣冷酷的表情，只是拖著她往前走。
班小花也惱了，照著他後腦就是一記。
秦浩然被打懵了，從小到大，誰捨得打過他一巴掌？他轉過頭來，眼裡冒著怒火，想都沒想上去就推搡了班小花肩頭一下。
憤怒突然不可抑制，他媽媽嘲笑她威脅她，他父親拋棄她，他又憑什麼欺負她？班小花這輩子沒這麼憤怒過，腳下一絆，秦浩然重重摔在地上，後腦「噹」地一聲磕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
秦浩然乾脆死死拽住她腳脖子，班小花重心不穩，也跟著滾倒，兩個人低吼了一聲，又在地上扭在一起。女孩子的力氣哪有男孩子大？很快班小花就落了下風。
奏浩然攥住她雙手往一起擰，他要她求饒，要她收回那些話。班小花咬著牙，疼得眼淚在眼眶子打轉就是不肯服軟。突然手電筒的光晃了過來：「你們哪個班的？幹什麼呢？」
保安看見一個男孩子壓著一個女孩子，雙雙躺在地上，兩人倉皇地抬頭，眼裡閃爍著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