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聚會

  打完電話,班小花像是做了壞事的孩子般偷笑不已。生活本來就是奇妙的,誰知道下一秒種會發生些什麼?

  下午的時候,估計秦英傑實在嫌這閨女穿得太丟臉了,硬拉著她出去買衣服。

  其實班小花並沒窮困到連買一件不服的錢都沒有的地步,只是她生性不好打扮。就像有人生來不愛吃肉一個道理。

  秦英傑皺著眉頭:「有空帶你去看看你奶奶,七十多歲的人了,頭髮梳得一絲不亂,比你穿得還講究些!」

  班小花笑嘻嘻:「那當然了,歲月是最好的化妝品,可以磨練得人氣質非凡,像你現在就比二十多的小男孩帥多了。」

  秦英傑手裡拿著件紅色呢子小大衣:「試試這件。」

  店員立刻說:「先生眼光真好,這件衣服是新款,一共只進了三件,這位小姐的尺碼僅此一件。」

  秦英傑果然好眼光,班小花穿上,往鏡子前一站,立刻滿室亮堂堂,引得幾位店員小姐齊齊誇讚。

  班小花脫下大衣翻看價簽,嚇了一跳,價錢也夠漂亮。

  「這個不實用,香城冷,北京也冷,都穿不上。再說也太奢侈了……」

  秦英傑看著班小花像拿了燙手山芋似的把大衣放下,微笑著問:「有沒有圍巾帽子?」

  店員又捧來相配的圍巾帽子,這次班小花堅持不肯試,秦英傑開口:「要那條格子的,低調大方,帽子要那頂純白的。」

  他低頭輕聲在她耳畔說:「你要是在這裡堅持不要會很難看。」然後帶著一絲狡詐的微笑,刷卡付賬,表情像是買了斤白菜。

  他看得出班小花心裡彆扭,眨眨眼:「就當爸爸送女兒的新年禮物!」他嘴角漾著笑意:「我從來沒為你花過什麼錢,你就受著吧。要是哪天我死了,宣佈遺囑時你不會當場宣佈捐給某某慈善基金吧?」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再固執就沒意思了,班小花接受了秦英傑的好意,只是說:「下次不和你逛街了,消費水平不在一個層面上。」

  秦英傑也輕笑:「放心吧,我也肉痛,准保沒有下次了!」

  第二天同學會,班小花還是把那件紅大衣放了起來,天太冷了,她可不願意「美麗凍人」。圍巾帽子還是帶上了,不僅漂亮而且溫暖。

  大家約在一間KTV聚會,此時香城的KTV已遍地開花,像她們選的這一間就很大。不僅提供唱歌服務,而且還提供自助餐,表演等項目。班小花到得早,只來了沈笑笑,宋亞妮等幾個同學,大家一見面,熟的不熟的統統熱情擁抱,親切無比。

  沈笑笑今天穿了件雙排扣毛絨粉色大衣,整個人看起來都甜美溫柔,班小花眼前一亮,立刻讚美:「笑笑今天真漂亮!」

  宋亞妮眨著長長的睫毛:「我呢?」

  「蚊子腳一邊涼快去!」

  宋亞妮張牙舞爪撲向班小花,班小花躲在沈笑笑身後,宋亞妮乾脆去拉沈笑笑,用力一拽,沈笑笑一個不穩跌出包房,抬頭正要幫著班小花一起教宋亞妮,突然就像個傻瓜那樣站著不動了。

  笑笑見了王梓。

  還是那個人,只是整個氣質都變了些,外形上更陽光了些,至少她記憶裡他不會穿這樣張揚的顏色,幽黑的眼裡那種隱藏在沒心沒肺裡的落寞卻多了些。

  沈笑笑突然渾身發抖,用盡全身力氣才站住。

  「笑笑,好久不見了。」王梓雙手插在口袋裡,才能忍住不叫自己雙手發抖。

  「挺好的。」這三個字怎麼突然這麼幹澀?

  走廊裡燈光幽暗,各個包房隱約傳來的歌聲嘈雜地混在一起。時不時有短裙長靴眼皮亮閃閃的女孩進進出出,拿著貼著大頭貼的手機在走廊裡講電話。

  旁邊一個包房的門開了,一個嘴裡罵罵咧咧的男孩走出來,卻忘了關門。裡面的歌聲鋪天蓋地地響起,卻是朴樹的《生如夏花》: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

  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

  我在這裡啊

  就在這裡啊

  驚鴻一般短暫

  像夏花一樣絢爛

  ……

  宋亞妮匆匆跑出來,看見王梓就大咧咧地拍了他一記:「外國月亮圓不圓?好久沒見了啊!」

  王梓緊緊盯住沈笑笑,沈笑笑的眼神到處逃竄,虛弱地幾乎站不住。

  「哪能呢,有家的地方一定圓。」

  隔壁的歌聲還在繼續,男孩子的嗓音並不好,唱得聲嘶力竭。

  不虛此行呀

  不虛此行呀

  驚鴻一般短暫

  開放在你的眼前

  王梓乾脆笑了:「這哥們唱得不好,我來一首。」說著就往屋裡邁。

  沈笑笑正站在門口,眼看著他快進來,慌張地微側了側身。王梓就貼著她過去,兩人相距不過幾釐米,他身上太陽曬過的暖暖味道,她身上清涼的薄荷味道,近得讓她的臉微微泛紅。

  就這樣擦肩而過。

  沈笑笑隔了一會,才拖著兩條發軟的腿往包房裡進。呆呆地坐在離他很遠的位子,一眼也不敢去看他,只是那剛才那目光碰觸的一瞬間,她就把他現在的樣子深深記在心裡了。

  像是小朋友畫的沙畫,有了輪廓,她一點點去填充裡面的顏色。他微長的頭髮,他直挺的鼻,他明亮卻帶著寂寞的眼……

  王梓已經開始唱,唱得比剛才那個男生還要難聽,沒有一句在調上。

  一群女生已經開始紅著臉笑著堵耳朵。

  我要你來愛我不顧一切……

  宋亞妮調皮地笑:「你是為了誰不虛此行,又是要誰來愛你不顧一

  王梓不理,接著唱得鬼哭狼嚎,唱到尾聲時聲音突然輕了:「這是個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轉過頭來,眼睛閃閃發亮。

  聖誕節的時候,王梓給她寄過明信片的,不知道他怎麼知道了她的地址。

  明信片上寧靜的小村莊大雪紛飛,小天使樣的孩子劃著雪橇,山谷裡彷彿都傳來了小孩子的叫聲,雪橇鈴鐺聲,彷彿還有雪中妖精銀鈴般的笑聲。

  旁邊是他那歪歪扭扭孩子般稚嫩卻不難看的字跡:笑笑,你快樂麼?如果不快樂,看到這張明信片,請對自己微微笑。

  她果然微微笑了,嘴裡念的是那個名字——王梓。

  王梓,這兩個字好像是擁有種種讓人微笑的力量。

  他喜歡趴在桌子上睡覺,睡到深處嘴角邊還有亮晶晶的口水,單純的像個嬰兒。她回頭假裝借一百零一次的作業,然後轉過身偷笑,一面在草稿紙上畫出他睡著的樣子。

  他像小鳥一樣總是處於飢餓狀態,不挑食,什麼都是好吃的。煮熟的白雞蛋,剛剛泡好的方便麵,女生愛吃的話梅薯片……來者不拒,通通愛吃。她看著他狼吞虎嚥的模樣,咬著嘴微微笑,然後偷偷往他桌堂裡塞進一根火腿腸,等著下一節課從後面傳來的那聲驚喜的叫聲。

  他叫王梓,王子的王,桑梓的梓,她一早查過宇典,梓的意恩是喬木,是故里。是個很美很美的名字,張開嘴,舌尖微抬——王,舌尖慢慢上翹——梓。

  然後是種種微笑,甜蜜的帶著羞澀的笑,帶著遺憾失落的笑,種種屬於名字叫笑笑的女孩。

  王梓來了興頭,變成了麥霸,一首首地唱下去,直唱到全體堵住耳朵,要將他驅逐出境,才覺得口乾舌燥,結果旁邊遞過來的一瓶水,咕嘟咕嘟喝了個乾淨。

  門又開了,林瀟瀟進來了,巧的很,穿得正是昨天秦英傑給班小花買的那件紅大衣。

  班小花很疑感,她真的不冷?馬上醒悟林瀟瀟應該是坐家裡的車子來的,不像她擠著到處漏風的公共汽車過來。還好她沒穿,要不撞衫了怕是公主再不也會穿這件不菲的大衣了。

  人全到齊了,戲可以鳴鑼開場了。

  林瀟瀟坐的離王梓遠遠地,直直挺著腰板,卓爾不群地像個公主。

  就算失敗也要做個漂漂亮亮的失敗者。

  三個人都沒有再唱歌,沈笑笑微低著頭,王梓似有似無的眼光不斷飄過來,林瀟瀟挺著天鵝般高傲的頸子,目不斜視,卻時刻注意王梓的動靜。

  一首接一首地唱,每個人好像都是聽眾,又好像身在其中。

  鬼哭狼嚎了幾個小時以後,大家終於撐不住了,紛紛下去拿自助餐。沈笑笑恍惚地跟著班小花下去,王梓見狀立刻跟了下去,林瀟瀟一動不動,像是大理石像般美麗冰涼。

  沈笑笑夾了那麼多東西,什麼都往裡面夾,像是要填補心裡的洞。班小花笑著嚇唬她:「吃不掉要罰款的。」

  王梓的聲音在旁邊飄過來:「她吃不掉我幫她吃掉,我可是著名的大胃科波菲爾。」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他為什麼又來撩撥她,笑笑有點怨了,當初花了多大力氣才漸漸淡忘?她去機場追一班早就飛走的飛機,她顛簸了38個小時去他樓下等……

  沈笑笑終於惱了,嘴巴抿得又直又薄,臉上帶著些微薄的怒意。

  大家接著又唱又哭又笑,唱到喉嚨沙啞,未曾喝酒臉上卻帶著微醺的醉意。

  唐宋組織每個人去前面說一句話,輪到沈笑笑她說:「高中階段是我人生一段美好的回憶,但是回憶畢竟是回憶,我更滿足於現在充實的生活。希塑各位都位找到自己幸福。」在眾人面首講了這麼多話,臉上帶點侷促的樣子,下場時的姿態也不甚漂亮,一看就是事先在心中練習過好幾次才敢走上來。

  林瀟瀟則大方多了,態度自然優雅,像是有感而發而隨口說出的幾句話,似乎完美無缺卻馬上就叫人忘掉,只記得她華麗的姿態。

  王梓則很乾脆:「我就想說一句,有些人,有些事,我永遠不會忘記。」他抬頭看了沈笑笑一眼,她好像在人群中,那樣不起眼,又好像在人群外,刻在他心上。

  王梓這一眼,讓沈笑笑坐不住了,室內的空氣渾濁,各種悅耳的沙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她有些頭痛了:「小花我先走了。」

  王梓一個箭步追了出去,林瀟瀟的臉突然白了,她脖子好像一下子僵硬了,慢慢轉過來,對班小花說:「我終於知道她是誰了,卻沒想到是沈笑笑。」

  王梓追出去,卻沒急於追上她。只是跟在她身後,就像分手時那次那樣,像只被主人遺棄的大狗,可憐巴巴地拉聳著耳朵跟在她身後。一路走過高樓大廈,走過路邊小攤,走到公共汽車站,陪她擠上公共汽車,在人群中眼晴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小腦袋。

  一切和那天一模一樣,他跟在她後面,繞來繞去,走到那條叫桃花巷的老街。

  不,一切又都不一樣了,他一下子衝了過去,拉住她:「笑笑,我一直很想你。」

  沈笑笑低著頭:「太晚了,我們回不去了。」

  王梓幾乎凶狠地吼了一句:「怎麼就回不去了?沈笑笑,你聽著,從哪來就給我從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