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悲情年夜飯(下)

  電視裡的台灣劇正在上演骨肉相殘的老戲碼,柔弱的豪門媳婦悲憤地大喊:「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都是一家人何至於如此!」

  大姨手一指電視,抑揚頓挫地說:「你們這不是欺負小孩麼?他不懂你們還不懂麼?你們和這些煮豆的人有什麼不同!」

  班小花眼珠子要掉出來了,大姨的文學「造紙」實在不淺啊,還知道這詩是什麼意思。

  小花媽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好像晃一晃就會漾出來。

  大姨看見小花媽這個樣子,心裡也有些說不過去,畢竟大過年的,撕破臉也不太好,語氣放和緩了些,開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也不想在大年夜提這個,但是你們做得也太過火了,這要是我不知道,你們還打算瞞我一輩子?」

  說得好像戲裡的台詞,小花媽此刻心裡真是晶晶亮,透心涼了。

  沉默了許久的孫勇終於發話了:「媽,你要是再這樣我就再不回家了。我根本就沒想要過什麼錢,再說老姨從來沒虧待過我,當初餃子攤的錢還是老姨給的。」

  姥姥顫微微地站起來:「你妹妹這些年過得苦,你當姐的什麼時候幫襯過她,現在日子好容易過好點,你又來攪事,你像個姐樣兒麼?你,你氣死我了——」姥姥氣得漲紅了臉,往後一靠,躺在椅子上,氣喘吁吁。

  小花媽著急了,趕緊上前一步:「媽,媽你別生氣,你歇會。」

  大姨一看所有人都跟她作對,氣得要命,乾脆往地中央一躺,兩條腿亂蹬:「老天單殺獨根草,大水盡淹獨木橋!你們就可著我一個人欺負吧,我告訴你們今天要是沒十萬塊我可不走哇——」

  這是班小花平生第一次看見有人撒潑,果然非同凡響,氣勢磅礴。全家人此刻都奮起反抗,倒輪不到她這個小輩說話了。

  孫勇直接往外走:「媽你這樣我以後沒法做人,像什麼樣!早知道你這麼做就不和你說了,你不走,我走。今後就當我沒你這個媽!你也當沒我這個兒!」

  大姨真急了,立刻爬了起來,肥厚的身體十分靈活:「勇,你別走啊,媽這不是為了你麼!媽容易麼,你一年學費多少錢你知道麼,媽供你也不容易啊,今年生意不好,你明年學費還沒著落呢,他們一群人一起欺負我一個哇!你怎麼還能幫著他們?」大姨終於流了真淚,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死死拽著孫勇不放手。

  大姨的嗓音越發高昂:「地,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你錯勘賢愚枉為天!」

  班小花徹底震驚了,大姨真是一奇女子,這麼有文采的話她都說得出來!

  小花爸終於開口了:「孫勇,你坐下,小花扶你大姨去洗把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不容易,大過年的,誰也不許吵吵鬧鬧的。」小花爸的聲音並不高,卻有一種安定的力量。

  大家重新坐好,小花爸接著說:「大姐,這件事的確是我們家做得不對,當時就應該跟你說清楚的。」

  孫勇立刻說:「是我不讓你們說的,我媽聽見我在大學外頭擺攤子還不得殺了我?」

  小花爸擺擺手,示意他等會再說:「這事的確是我們不對,當時孫勇對我們家的幫助也不是可以用金錢衡量的,這樣吧,家裡要是實在困難,我們來付孫勇剩下三年的學費,大姐你看行麼?」

  孫勇的學費是一年八千,三年就是二萬四,大姨剛才說是要十萬塊其實並也沒打算真要這麼多,小花爸開口說付學費,其實已經大大超出了她的期望,心裡滿意立刻滿意了。她夾了一塊排骨,整根放進口中,嚼了兩下,吐出來一根骨頭,口水絲拉得老長:「行,都是自家姐妹,我本來就不想提錢這麼傷感情的事,算啦,算啦,我就當吃點虧,這麼多年我早就吃虧吃慣了,誰讓我是老大呢?」

  這兩萬四對小花家來說也不是個小數字,小花媽心疼,同時又感激丈夫的寬容,她也不想徹底撕破臉,和大姨家斷了關係。

  小花爸採取這種方式平息問題也不是怕了大姨撒潑,一是家裡現在狀況好多了,一年拿出八千塊倒也不是太難,二是孫勇這孩子的確在最困難的時候幫了班家一把,就當自己養兩個孩子,拿些學費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

  年夜飯總算吃了下去,大姨高興了,一個人像是演獨角戲,興高采烈地致祝酒辭,其他人沒精打采地應和著。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焦陽打來了電話,班小花回到自己屋裡接。

  「小花,新年快樂!」

  室外爆竹聲聲,滿天的煙火映得班小花的臉忽明忽暗:「焦陽,我想你了。」

  焦陽在那邊沙沙地笑:「我也是,開學早點回來吧。」

  「你給我發的短信,一條條我都留著呢,收信箱滿了也舍不得刪,拿腔拿調起來了,將來都是罪證。」

  焦陽笑了:「你的短信才叫罪證,什麼輕解羅裳,雄姿英發的。」

  班小花也笑了:「那你就留著好好留著吧,再有半個月我就回去了。最近每天發短信發的大拇指都僵了,這兩天少發點。對了回去有個禮物給你。」

  「只要不是棗紅色毛線帽我都喜歡。」

  班小花想起第一次看見焦陽時的情景,帶著那個棗紅毛線帽一臉正氣的小正太,心中就升起一朵綿軟的雲。

  有那麼多想說的話,王梓,笑笑,自己又想出了情侶衫的新樣式,秦浩然的新女友……班小花看了看表,已經進來三分鐘了,只好說:「我得回去了,幫我問叔叔阿姨新年好。」

  掛斷電話,小花又給秦英傑打了一個。秦英傑很高興,說一家三口在吃飯呢。小花問怎麼是三口,秦英傑說聘婷還是回去了。班小花覺得那女孩子那天的表情不像是願意回去的,也沒多問,問了許阿姨好就掛斷了。

  班小花剛出門,就聽見大姨說:「你家那丫頭肯定是戀愛了,我一看一個准,我早說了女大不中留,上什麼大學,還去北京。離得那麼遠,以後出了事弄出個孩子你們都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麼,一看班小花出來了,立即收聲。

  班小花坐回座位,大姨立刻問:「小花,誰給你打電話啊?」

  班小花心裡不高興,乾脆答:「誰你也不認識,姥姥吃餃子,剛煮出來的,熱乎著呢。」

  大姨撇撇嘴,一副「我就說吧」的樣子。

  初三送走了大姨這座瘟神,全家都像打了一場硬仗般精疲力竭。孫勇給小花全家發了短信:不用理會我媽,我是男子漢了,我的學費我自己掙,不用老姨老姨夫操心,給我我也不會要的。

  一家人越發覺得這孩子懂事,和他媽不一樣。

  過了幾天,小花媽召開了家庭會議:「跟媽說實話,到底有沒有男朋友。」

  班小花也不隱瞞,坦白地說:「有,就是焦陽,你見過的。我們現在很好,不該做的事絕對不會做,你們就放心吧。」

  沒想到小花把她想問的直接說出口,小花媽倒沒什麼話好說了。小花爸叮囑她:「大學了,爸也不想阻止你正常談戀愛,不過千萬別忘了學習。別的事都沒學習重要,爸媽都沒文化,一輩子賣力氣,好不容易你考了好大學,可得好好珍惜,以後一路往上念,唸到哪,爸供到哪。」

  班小花心下感動:「爸你放心,我都明白。」

  小花爸心下寬慰,這個女兒還是很讓他信任放心的:「這一學期你也沒跟家裡要錢,爸知道你們學生掙錢不容易,談戀愛了開銷多了,以後每個月爸給你五百塊錢,兩人沒事吃個飯看個電影的,咱女孩子也得大方點,男生又不欠你的,不能總叫男生總花錢。時間長了男生該瞧不起你了。」

  班小花沒想到老爸思想居然這麼開明,還要專門給她撥個「戀愛經費」,光是這一點心胸,就不是每個家長都能做得到。小花爸雖然沒唸過什麼書,可是重情重義,對家庭責任感強烈,可比許多男人強多了。

  「放心吧,我的錢夠用了,真的不需要了,有時間放假我把他帶回來給你們看看。」

  小花爸滿意了,從此再沒問過一句。小花媽還是不死心,又開始用讀報紙,講故事等方法警示女兒,班小花一笑了之,小花媽願意講,她就專心聽。

  一天摘豆角的時候,小花媽終於按捺不住,問了焦陽家的狀況:「那個男孩子家裡做什麼的?」

  「好像做點小生意。」

  「原來不是在香城麼?怎麼搬到上海了?」

  「好像他爸爸在那邊開了個小公司,就全家搬到上海了。」

  小花媽把手裡的豆角一放:「你也沒個心眼,不打聽打聽他家到底幹什麼的,你這個傻姑娘喲!」

  小花一笑,低頭不語。她看中的是焦陽,他們家做什麼的和她沒關係。

  小花媽見她不願意說,就轉了話題:「你爸今天去簽合同去了,正月十五咱家的餃子館就開張!」語氣中頗帶著些欣喜。

  小花聽了也很高興:「那我還能當幾天服務員。」

  小花的願望很美好,誰知這服務員根本不是好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