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木匠成了宋岳心頭的一根刺,丟不開,放不下,輕輕一碰,就隱隱作痛。
同在一個學區,碰到的機會那樣大,她每天出門前都要照了又照,務必要讓自己看起來美麗動人,萬一碰上譚木匠呢?可是真的碰上了,若是他旁邊跟了個花枝招展的大美女,她又開始心頭泛酸兼自慚形愧,回去咒罵他一番,發誓說再不理他。
可是夜裡還是忍不住把有限的幾次接觸中,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手勢細細拆開,反覆琢磨其中種種隱喻含義,再久久回味。
他到底喜歡不喜歡她呢?偶爾他望著她的眼神幽幽的深不見底,一雙桃花眼看著她笑呀笑的,她只覺得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桃花開。他待她明明是特別的,那樣深刻的眼神,她不會弄錯呀!有時候他明明看到她,卻只是禮貌地一點頭,一瞬間的交錯,也就過去了。像是蓮花池裡落了一滴墨,立割被廣闊的水面沖淡,一陣風過,無波無痕。
這天上午是基法課,十二點二十下課,而班小花她們是口語課,十一點半下課就已經吃過了。宋岳自己來到了食堂,要了一份排骨,一個饅頭。食堂的大圓桌坐了不少人,她挑了一個空位子開吃,筷子不方便,乾脆直接上手。力氣稍微大了點,手裡的排骨一下子飛了出去,居然落進了對面男生的盤子裡。
對面的男生很是不滿,不顧她的連聲道歉,立刻換了張桌子,重新打了份菜。宋岳也不覺得沒面子,接著吃她的排骨。啃到每一根都乾乾淨淨,沒有餘肉,才心滿意足地用最後一塊饅頭擦了擦嘴角和手,然後把那塊饅頭吃掉。
男生看了宋岳的所作所為罵了一聲髒話,吃過飯回了寢室,一看見譚穆就嚷:「那個法語系的宋岳不是你妞吧?」
譚穆正在聽音樂,放下耳機:「不是啊,吃過幾次飯而已。」
男生把食堂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陳詞:「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生,像個民工一樣!譚穆你可千萬別和這樣的女生一起,掉價!」
譚穆重新戴上了耳機,不易察覺地微皺眉頭,接著聽他的音樂。
下午沒課,宋岳從食堂回去,想著一假期沒學習,法語都忘得差不多了,拿出本書來看。
看了一會又想起譚穆來。他會不會偶爾也想起她?
出神地想了一會,一看表居然兩點多了,這麼說來自己發呆竟然發了半個多小時?宋岳終於下定了決心,怎麼也要約他出來說個清楚,是死是活也要她給個答案!
她發了短信過去:下午沒課,好無聊,一起去吃冷飲?
譚穆的短信隔了十分鐘才回,簡潔地一個好字。
宋嶽立刻從椅子上蹦起來,翻開衣櫃,一樣一樣地往外扔,又翻開其他人的櫃子挑揀,猶豫半天,最後選了一件高腰條紋紅灰格大衣,記得班小花有雙皮靴配這件大衣剛剛好,立刻找到了班小花的皮靴,接著是姜子婷的白色手袋……她務必要做到每一個環節都完美無缺。
還有十分鐘,她決不能遲到的,本來想梳一個花苞頭,時間已經來不及,只好簡單盤了一下,最後帶上沈玫剛買的珍珠耳釘。寢室被她這樣一搞,已經亂得不成樣子,她匆匆留了張條貼在櫃子上解釋一下,就急匆匆下樓了。
也許是跑得太急了,剛到冷飲廳門口,就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姿勢難看得厲害。她呲牙咧嘴地爬起來,還好周圍沒人看見,撣撣身上的灰,進了冷飲廳。
一抬表,時間剛剛好,可是譚穆還沒有來。宋岳坐在窗口,以最優美的姿態望向窗外,這樣譚穆一進來就可以看見她完美的四分之一臉……
等了十分鐘,譚穆還是沒有來。
二十分鐘,依然沒人。
宋岳坐不住了,又是遲到,他就這麼不拿她當回事麼?
到了二十五分鐘的時候,譚穆終於出現了,黑色絨線圍巾裹著那張好看的臉,抬起頭微微朝她一笑,整個冷飲廳就好像滿室全是陽光,那些蘊在嘴邊埋怨的話,就被自己嚥了下去,整個人也立刻生機勃勃起來。
「老師臨時叫我做點事情,晚了。」
宋岳全盤接受了這樣不誠懇的藉口。
譚穆叫了一隻香蕉船,抬頭對她微笑:「你要不要嘗一口?」
宋岳的心突然抖了一下,顫微微地伸出勺子,盛了一口,放進嘴裡,心還在突突地跳。
東扯西扯了幾句,宋岳突然說了句:「你覺得我怎麼樣?」
還是來了!譚穆不動聲色:「我覺得你挺好的呀,當朋友挺合適的。」
宋岳仍不死心:「那要是比朋友更近一點呢?」
譚穆不語,臉上的笑慢慢收了:「宋岳,你應該知道有很多女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我一直覺得和你在一起很輕鬆快樂,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你和她們不同。」
宋岳慢慢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心裡寒了,臉上卻立刻笑得沒心沒肺:「我跟你鬧著玩呢,誰會喜歡你呀,腦子讓門夾了吧!」
譚穆低頭吃了一口冰激凌,再抬頭笑得依舊英俊好看:「你別說,腦子讓門夾了的女生還實在不少。」
宋岳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一直和譚穆胡說八道,說得漸漸不著邊際,把自己和寢室人的趣事蠢事講了又講,講到最後都覺得自己面目可憎,就停了下來。
他們在一起都是她滔滔不絕,他當笑話一樣地聽,宋岳常常語出驚人,總能帶給他輕鬆歡笑,這就是為什麼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出來。她若是同其他人一樣痴纏,百般暗示,他早丟開不理了。宋岳這一停,他自然也沒什麼好說,兩相尷尬。
宋岳額頭冒了汗,不行,一定要找些什麼說出來才好,話題,話題……
譚穆終於開口:「突然想起來,老師說叫我下午去送幾本書,咱們哪天再見吧。」
宋岳如釋重負,從來沒這麼盼望和譚穆告別過,她快速地起身,樣子有點狼狽。急匆匆走到門口,又摔了一跤,樣子比剛才還要難看。譚穆先笑了一回,才去伸手扶她。宋岳仔細一看,原來剛才這地方有一個坑,也怪自己太笨,才會在一個坑裡摔倒兩次。
宋岳是有點憨的女子,對誰都沒壞心,自個兒也沒什麼心眼,可偏偏又有顆纖細的心。沒事就喜歡自己琢磨,一般人看她外表大大咧咧的都喜歡同她開玩笑,什麼尺度都不介意,其實有些時候她也是敏感的。在自個兒琢磨的過程中,時而的靈光一現,她就明瞭了。
晚上回去,前因後果在心裡滾了一滾,她也終於明白了一件難堪的事實,譚穆心裡是有些看不上她的,跟她出來只不過像是去天橋聽相聲,為著是看她耍寶,愉悅身心。
這個現實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太過殘忍。羞恥,自尊的傷害,長久以來的怨恨纏繞進這個念頭裡,慢慢地就變成了一個恥辱的球。
天已經快黑了,她在黑暗中燒紅了面孔,他竟然這麼欺負她,他竟然這麼欺負她!又想了一會,其實這一切不都是她自找的麼,每次出來,她約得次數多,他開口的無非是在她失望透頂時的那麼寥寥幾次。他就算利用輕視了她的感情,說穿了也不過因為她自願!她到底是善良的女子,這會功夫就原諒了譚穆帶給她的傷害。
熾熱的面孔慢慢平靜下來,這幾個月以來的兜兜轉轉終於在這個晚上找到了出口,她傻笑起來,去樓下自動售貨機買了幾瓶啤酒回來。
沈玖是第一個回來的,一開燈嚇了一跳,滿室狼籍,所有人的櫃子都被掏得亂七八糟。宋岳坐在桌邊回頭衝她咧嘴笑,匡噹一聲,啤酒易拉罐就掉在了地上。
沈玖立刻說:「我早說女寢樓下賣什麼啤酒,想不到還真有市場!原來全是失戀的人喝了!沒準比男寢銷量更好些!你怎麼拋下我自己喝,不是說好了一起麼?我先收拾一下大家的櫃子,要不姜子婷回來,該生氣了。」
沈玖快手快腳地把寢室整理好,每個人的衣服疊得都像豆腐塊,然後給班小花打了電話:「自習差不多就回來吧,買點副食捎回來。」
宋岳斜睨著沈玖心裡覺得安慰,有沈玖在就什麼都不怕,你想做什麼發瘋的事,她都會樂呵呵地陪著你。
「沈玖,還是你好,要不咱倆過吧!」
沈玖哈哈大笑:「行啊,我總想以後有錢了買一個大房子,把你們一個個放進去,沒事大家就聚在大廳裡一起玩……」
那個晚上過後,宋岳再沒主動給譚穆打過電話或是發短信,有時候看著他的QQ亮著,忍不住了,就對沈玖說:「我又想他了,你抽我吧。」
沈玖居然真的擼胳膊挽袖子過來,嚇得宋岳連聲尖叫。
這件事讓宋岳明白了一個道理。
每個女孩的生命大概都碰見過這樣一隻蝴蝶,一直飛,一直不肯落,最後倦了,隨便挑了一朵花,那時候再看看其實這只蝴蝶也沒什麼了不起。
如果你覺得他怠慢你,那就說明他不夠愛你。只是這個道理,往往走過一段路才會懂。別拿什麼女追男隔層紗的謊言繼續騙自己,如果他愛你珍惜你,他會不忍見你難堪,先說出心意。
她總結了一下:如果她最喜歡的那件衣服一直矜貴得很不肯打折,那麼實在付不起的她也只有轉過身,最後望一眼櫥窗,然後把它徹底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