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羅曼史

  實驗室事件之後,焦陽對實驗室的熱情明顯下降,原來###在實驗室裡,愛室如愛家。總是像小狗一樣地興奮地告訴班小花:「我有自己的辦公桌了,Boss給我配了一台全實驗室配置最好的電腦,我把書都放在實驗室,在那看會書挺好的……」就連周天都自願去超淨間刷拖鞋,現在每週不過去幾次點個卯,讓Boss看看自己到了也就是了。

  焦陽買了一本GRE,開始了天天背單詞的日子,常常是上自習時沖一大杯速溶咖啡,背一單元GRE,有時候背著背著就笑了:「這個trident,三叉魚叉我背了有什麼用呢?我敢打包票我這一輩子都用不上這個詞。」

  班小花在旁邊看法語,笑著拿過法語書:「你看看能不能看懂。」

  焦陽一看居然有一小半法語單詞長得都和英語的差不多,磕磕絆絆翻譯了幾句居然也說出個大意。焦陽笑了:「原來法語這麼簡「單,乾脆我和你一起學法語好了。」

  班小花十分警惕,好不容易她掌握了一門焦陽不懂的語言,絕對不能再讓焦陽學了去,萬一再小有所成,她可永無翻身的機會了。

  法語成了311的一項秘密溝通武器,在公共場合不方便用漢語表達的時候,她們往往選擇用法語來說,然後笑成一團。

  終日打雁,終被雁啄,這句話真的一點都不假。

  那天,宋岳和班小花從食堂往外走,五月份了,學校後勤部不知道怎麼想的,厚厚的門簾依然還沒摘掉,宋岳在前面走,捲髮一下子就黏在了門簾上。

  宋岳平時被大家開玩笑開慣了,自從受了王平的打擊回去後痛定思痛,決定奮起反抗,正巧覺得有人在後面拉她頭髮,急轉過身體憤怒地瞪著後面的男生:「你不要挑釁!」

  宋岳後面的男生突然見前面女生轉過來氣勢洶洶地朝他大吼,一時慌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沒有調戲。」語調生澀怪異,不知是哪裡的人。

  班小花趕緊上前:「同學不好意思,誤會一場,對不起。」然後把剛才發生的事解釋給宋岳聽。

  宋岳難得地臉紅了一紅,也說了聲對不起。

  那個男生點了點頭,就接著往前走。

  宋岳突然心中一動,用法語同班小花講:「這個男孩子長得不錯啊。」

  班小花仔細打量一番,個子很高,黝黑的皮膚,牙齒閃閃發亮,穿著寬大的T恤牛仔褲,腳下穿球鞋,燦爛的就像是加州海岸的陽光。

  班小花也用法語回答:「氣質不錯而已,長得其實一般,而且看著有點老,有裝嫩的嫌疑。」

  前面的男生突然轉過頭,深深地看了班小花一眼。班小花嚇得一激靈,立刻展開甜美微笑,希望那個男生不要覺得自己在講他壞話才好。同時檢愚夫檢討自己,怎麼可以當著別人的面講人壞話呢- -至少也要等回寢室啊。

  還好男生接著往前走,再沒回過頭。

  第二天的基法課上,老教授宣佈了一個消息,華大同巴黎第五大學舉辦了一場交流活動,對方有一名老師過來給他們上一個月的口語課,以後每週增加兩次口語課。

  學生們立刻報怨多多,老教授皺了皺眉補充了一句:「口語課最後一堂測驗佔基法期末考試的百分之五十。」

  班級裡立刻安靜了下來。

  下午的口語課上,新老師一進門,班小花就徹底傻眼了。居然就是那天在食堂碰見的那個男生!今天他特意穿了一件正式的西服。肩寬、腰細,典型的倒三角身材,西服無論是從裁剪還是製作都是一流的,連班小花也暗暗讚了一聲這男人穿西服真帥。

  班裡的女生立刻坐得端正了些,彼此眼神交匯,意思是這老師長得不錯。

  男生開口,一口幽靜深邃的法語,聽得全班女生如醉如痴,原來法語可以說得這麼優雅動人!

  「我叫Cheney意思是像樹林一樣的人,來自巴黎第五大學。我生在巴黎,父母都是華裔,但是我的漢語不太好,也希望能借這個機會好好學習一下漢語……」

  班小花坐得越來越低,幾乎要將頭埋在課桌底下,生怕他認出自己。

  「我現在住在學生宿舍,最近也去了華大的食堂,中餐很好吃,我也遇到了一些意思的人……」

  說到這兒,他的眼神突然落在了班小花身上,眼裡帶了點笑意。班小花心頭一跳,他認出她了!這次可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老王爺前賣自來水了,只希望他不要記仇才好。

  班裡的女同學們在課上從來沒有這麼積極過,一個接一個地舉手問各種各樣的問題,他也都耐心地一一解答。遇上大家聽不懂的,他就在用肢體語言表達或是直接畫在黑板上,他的畫像漫畫一樣清新誇張,大家看得有趣。

  乾脆有女生舉手發問:「你可否為我畫一幅畫?」

  他微笑回答:「我曾在街頭畫過漫畫,下次如果您在街頭碰見我畫畫,給我一歐元,我隨時願意為您作畫。」

  全班同學都笑了。

  班小花平時可是課上的積極分子,今天格外蔫,只是聽大家說。Cheney眼神一轉,主動提問班小花:「有沒有什麼問題想問我?」

  班小花站了起來,樣子有點傻乎乎。Cheney笑了:「以後上課不用起立回答問題,大家有問題舉手示意我就可以。」

  班小花在一片嬉笑中坐下:「我沒什麼可問的。」

  Cheney又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你的法語很流利,只是像地鐵站門口賣花女 ,帶著濃重的英國口音。希望你以後能夠多聽多練。」

  班小花的臉立刻燒紅了,這對自尊心極強的她來說是極大的侮辱,她握緊拳頭,心想這純粹是對她那天說的話赤裸裸的報復!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班小花不停地舉手回答各種問題,臉上仍然帶著一絲未曾褪去的潮紅,神情卻驕傲得很。他不是嘲笑她口語有問題麼?她不怕丟人,他說不好她偏要一直說,直到他說好為止。連沈玖都看出了班小花的不對勁,悄悄拉她袖子:「你怎麼這麼激動?」

  班小花轉過頭低低笑:「學校給提供這麼好的機會還不多說?說唄,你也說。法語誰不會說?」然後高高舉起沈玖的手。

  沈玖的手被班小花舉起,Cheney就真叫了她。沈玖想了一會,站起來說了一堆法國美食。Cheney立刻笑成了一朵花:「您對法國美食很熟悉麼!」

  下課後,很多女生依然圍著他問這問那,班小花第一個出了教室,回去就把磁帶拿了出來,一句句跟著大聲模仿,一練就是三個小時,口乾舌燥了才心頭舒暢了些。回過頭仔細想想,他說的其實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她自小學英語,深受影響,說起法語真是有點英語味。只是被他當眾指出來,她心裡就不好受了。

  第二堂課他叫他們討論自己的一段有趣的經歷,班小花早有準備立刻舉手講了一段流利的法語,一口氣說完,她心裡頗有幾分得意,怎麼樣,看你這次還有什麼好說。

  誰知Cheney說:「您覺得自己沒錢的這件事情有趣麼?」

  班小花點頭,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Cheney接著說:「可是您根本就沒有笑,自己都不覺得有意思,又怎麼會讓其他人感到有趣呢?還有,您根本就不會發小舌顫音。」

  他很滿意地看到最後一句話重重地擊垮了這個女孩,她坐下,臉立刻燒得通紅,握緊拳頭,羞憤交加。

  當天晚上回去,班小花就開始含著一口水不停地感受小舌顫音。Cheney說得對,她的確不會發這個音,全班差不多都會,就她不會,可是老教授說了,不會發也沒事,一點不影響,看來還是得練啊。

  311的其了人覺得班小花這段時間魔障了,每天在寢室咬牙切齒的,一到上口語課的前一個晚上,就開始猛練口語,平時更是天一跟著磁帶一遍遍地聽,刷牙的時間越來越長,經常把漱口水不小心咽進肚子,然後在洗漱室裡怪叫……

  焦陽也發現了班小花的怪異,經常沒事就拉拉他的袖子:「你聽我給你發音啊,h,h……」

  焦陽實話實說:「像是一個把棗核卡在嗓子裡的沒牙老太太……」

  班小花掩面痛苦……

  過度的練習終於讓她嘗到了苦果,嗓子發炎了,說話更像是棗核卡在嗓子裡的沒牙老太太了,口語課上沒了頻頻舉手的班小花,居然出現了空場。

  Cheney覺得這個中國女孩挺有意思,真有點百折不撓的盡頭,真是倔啊。他平時故意不叫她,她的手乾脆一直高高舉著,眼神中帶著種令人無法拒絕的堅定,她越是如此,他就越想打擊她。每天看著她狂躁卻隱忍的樣子突然讓他很有成就感,想看看她到底什麼時候會爆發。

  誰知班小花不但沒有爆花,反而進步卻是與日俱增。

  有人請教她秘決,她乾脆凶狠地吐出兩個字:「仇恨。」是的,每天晚上想到他嘲笑她是地鐵站門口的賣花女,她就決心把悲憤化成一個小時的跟讀, 然後她又想起他當眾取笑她不會發小舌顫音,她又決心把羞辱再變成一個小時的朗讀……

  這天下了泛讀課,班小花在食堂裡又碰上了Cheney,他已經換上了寬大的T恤,看起來就像個裝嫩的小子。他站在面條窗口,費力地解釋:「我要超面。」

  食堂大師傅大聲問:「同學你要什麼?」

  他費力地解釋:「就是那種超一下面。」

  大師傅懂了,給他一碗打滷麵。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是這種,是那種超面。」

  大師傅不耐煩了:「拿水焯一下的面,不就是打滷麵麼?」

  Cheney無助地站在窗口,像祥林嫂一樣不停解釋他要「超面」。突然他看見了班小花,立刻向她求助。

  班小花雖然不情願,還是替他解釋了一番,並且代他向大師傅道歉:「您別跟他一般見識,這人有點缺心眼,說話還大舌頭。」

  大師傅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一副「我說的嘛」的表情。

  班小花立刻心情愉悅起來。

  「一起起,好不好?」他端著他來之不易的炒麵。

  班小花一臉不情願,還是跟著他挑了一張桌子。兩人面對面,又實在不熟,沒什麼話好講,班小花也就索性埋頭吃自己的,過了一會,她看Cheney也沒動靜,不禁有些奇怪,抬頭一看,差點樂出聲來,只見他正在努力像卷意大利麵一樣用叉子把面條捲起來……

  Cheney看見班小花笑了,也跟著笑了,僵局算是打破了。

  他開始努力地跟她講漢語。

  班小花一看他說漢語,她乾脆就說法語,她心裡想的是「我法語比你漢語強多了,氣死你,氣死你。」

  Cheney以為這姑娘的牛脾氣又犯了,把這當課堂了,又開始練上了。

  兩人各說各的,居然也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我有漢語然字的,叫徐尚兵,我一般都簡寫成XSB。」

  班小花一口米飯差點噴出來,她突然心了壞心眼,決定不告訴他真相。

  Cheney接著說:「對了,你剛才說我缺心眼,什麼意思?」

  班小花笑呵呵用法語答:「就是你人很可愛的意思。」她突然發現自己怎麼這麼無良……

  Cheney恍然大悟,班小花乾脆亂說一通,心裡暗暗得意,覺得報了仇。

  Cheney突然問她:「下午有沒有課?」

  班小花愣了一下,老老實實答沒有。

  「我去北京,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看看故宮陪我。」

  班小花說:「不好意思我今天下午有了別的安排。」

  誰知Cheney居然用法語說:「我知道中國女孩子說不,意思就是好的,謝謝你答應陪我逛故宮,一點鐘西門見。」然後居然收拾好盤子。

  這人,該知道的不知道,不該知道的倒是懂不少!

  班小花給焦陽打了個電話:「我們外教太討厭了,叫我下午陪他去逛故宮。」

  焦陽語氣裡很高興:「哦是嗎,那你去吧,好好玩,盡盡地主之宜,順便練練口語。對了,今天Boss給我發了五百塊錢,實驗實補助,我要給你買個戒指。」

  這是典型的打個巴掌給個甜棗,班小花也不說破,讓他高興去吧。

  到了時候,Cheney果然在西門等她,居然還戴了一頂棒球帽,遠遠看著就像個大男孩。

  一路上他顯得很興奮,總是不停地問這那,班小花也耐著性子一一跟著故說八道,聽得出租車上的司機一愣一愣,覺得這兩個人都病得不輕。

  進了故宮Cheney的表情突然肅穆了,他一言不發,滿臉敬畏地抬頭仰望午門。

  紅磚碧瓦,烘托倒極致的皇權,寬廣的大殿,綿延一片的紅與金……

  他開始喃喃地說起法語:「太神奇了,太了不起了,比盧浮宮更偉大……我一直在找我的根,原來在這裡……」

  Cheney臉上的表情突然讓班小花心裡一動,那一瞬間,她決定不再仇恨他了。

  他在熙攘的人群中壓低聲音,像是唯恐驚擾了某種神靈:「您剛才說皇上一不高興就把那些愛諷刺人的刻薄大臣推出午門斬首,是不是啊?」

  班小花臉色一變,不知道是說是好,還是不是。

  那個下午Cheney就像開足了馬力,不停地到處轉來轉去,看見什麼都問,問完就用法語感嘆:「太不可思議了!太不可思議了!」

  班小花聯想到第一個進入紫禁城的外國使節,展現在他面前的瑰麗世界該是多麼輝煌燦爛且讓人驚訝!

  Cheney和她說了很多,他小時候覺得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和白人小孩打架,學校卻只找了他的父母。他9歲的時候向聖誕老人許願自己可以有一雙最藍的眼睛……他說了很多,她有些地方聽不懂,卻沒打斷他,一直聽他講下去,他的表情很哀傷,班小花突然覺得他有點像那個敏感纖細的小王子,心裡就有點同情他。

  在那所神密的宮殿裡,他像是被施了東方魔法,不停地把他心裡埋藏多年的秘密講個一個年輕的東方女孩,她有著大大的眼睛,鹿一樣溫柔的眼神聆聽他的秘密……

  那個下午以後,Cheney對班小花的態度溫和了許多,班小花也沒有那麼尖銳了,終於恢復了正常。

  明間過得很快,轉眼間Cheney的一個月執教落下帷幕,最後一堂課,有人帶來相機,全班合影。Cheney又很紳士地主動邀請班小花單獨同他合影,班小花有點詫異,還是同他一起照了張相片。

  快下課時Cheney說:「我有幾本書想送給你,方面的話下午見好不好。」

  Cheney選了一家學校旁邊的咖啡廳,一見面就開門見山:「Claine,你願不願意跟我回法國?」

  班小花一愣,Cheney就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我現在29剛,也不算太老,在巴黎也有份不錯的工作。我家絕不是什麼豪門,在法國也算是中產階級,我一直想找一個中國女孩做妻子,你要是願意嫁給我,你可以回去唸書也可以什麼都不用做,我不會要求你急著要小孩……」

  班小花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Cheney說得明明是法語,她怎麼聽著極其荒謬?她抬起頭看他的表情,居然有點含情脈脈的意思了,驚得她半響說不出話來,任憑他一直說到小孩的事情。

  班小花終於開口了:「你是我的老師,你不該對我說這些。」

  Cheney接著說:「這只是個普通的交流活動,只要你願意,我們完全可以在一起。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是你了,如果你覺得對我還不夠瞭解,我願意留下三個月讓你更加瞭解我- -」

  班小花立刻打斷他,他以為她是什麼?系裡不乏外教和女學生的緋聞,曾經給她們上英語課的Mike就曾眨著玻璃球一樣的灰色眼睛說:「我來到中國發現有很多個國人,每一個都挎著一個中國女朋友!」然後就吃吃地笑。

  班小花想到這兒,心裡就有點厭煩,乾脆說:「我有男朋友的,對不起,我先走了。」

  Cheney的表情突然憂傷起來:「你很缺心眼,我真的對你一見鍾情……」

  本來是個應該爆笑的場面,班小花看著他眼裡的那一點明明滅滅突然有感傷了,她起身往外走。

  Cheney也起身把書硬塞進她手裡:「拿著吧,我送給你的。」

  班小花不想在這裡同他拉拉扯扯,想找個機會再還給他吧,乾脆行了個禮,拿著書轉身就往外走。

  身後傳來了他低低的一聲嘆息。

  班小花突然覺得,Cheney既不是中國人,也不是法國人,他似乎在兩個國度間踟躕,找不到回家的路。她也好,故宮也好,只是他的東方想像而已,就像西方人眼中的蝴蝶夫人,西貢小姐……不過她心裡還是有點替他難過,也許因為他那同小王子神似的寂寞表情……

  晚上的時候她給焦陽打電話:「今天有人向我求婚……」

  焦陽在電話那邊沙啞地笑了:「小花,你是不是等不及嫁給我?」

  班小花笑了:「你別說,這事我還真沒想到。」

  焦陽居然認真地說:「那這事你就好好想想吧。」

  樓下人聲鼎沸起來,似乎人越來越多,宋岳她們乾脆也跑下去看熱鬧,過了一會,宋岳跑了上來,一臉興奮:「天啊,你絕想不到樓下的是誰?」

  班小花掛了電話,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還是忍不住問道:「誰?」

  樓下突然傳來陣陣吉他聲,一首動聽的法語歌在黑夜裡遊蕩。

  班小花突然毛骨悚然起來。

  宋岳還是一個勁兒興奮地講下去:「居然是咱們的小外教Cheney!你說他到底來等誰?這可真是天大的消息,估計明天就要傳遍學校了吧?他也真夠大膽的,這麼明目張膽的……」

  宋岳看著班小花漸漸變白的臉色 ,突然失聲尖叫一聲,然後脫口而出:「天吶,他等得不會是你吧!」

  剛剛跑上來的沈玖和姜子婷一起聽到了這句話,臉色都變白了,目光一齊落在班小花臉上,瞬間寢室靜極了,只聽見樓下那幽深的法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