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姨捧著她面孔:「你這傻孩子怎麼不說話?你放心,我和你媽親如姐妹,你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
班小花搖了搖頭:「我現在不想出國,在華大挺好的。」
肖姨笑了:「傻孩子,國外有國外的好,出去你就知道了。」
「出去確實長見識,只是現在我覺得這裡還有很多東西需要我去學習,出國的事還不急,肖姨,以後有機會出國的話,我去看你好不好?」
「也好,」肖姨凝視著她:「人人都想削減了腦袋出國,回來還不是一樣找工作?再說出國的那份苦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只是肖姨提前嘗了這裡頭的酸甜苦辣,想你跟著我,將來少走些彎路。」
肖姨是真心喜歡她,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想到這,她目光閃動,心裡充滿了感激。
「丫頭我看你是個有志氣的,記著肖姨一句話,到什麼時候也要靠自己,其他人,尤其是男人最是靠不住的。」
肖姨語氣中不乏傷感,班小花聽了心中一動,想必她這一路走來也頗為不易。
那天晚上她們說了許久,肖姨讓她講小時候的趣事,她哪裡知道?乾脆混著講了不少孟小舟小時候的故事,肖姨聽得很是高興,叫她再多講些,講著講著,肖姨那邊傳來了勻長的呼吸聲。
班小花收聲,正欲閉目安睡,肖姨突然又開了口:「怎麼不講了?我剛才睡著了麼?到底年紀大了,睡沒睡著自己都不曉得了。」語氣中竟有些淒涼。
英雄白頭,美人遲暮,便是人間最可怕的事,班小花心下感觸,連忙寬慰她:「肖姨年輕得很,走在街上還有不少毛頭小夥行注目禮,說什麼老不老的話。」
肖姨突然嘆了口氣:「睡吧。」
班小花終於睡去,放佛進入一個悠長的夢境,漫長的旅程,車輪過處,灰塵瀰漫在空氣中。她坐在座位上,口渴的厲害,嘴唇乾裂,眼神無光,左顧右盼像是在等著什麼人,突然窗外伸出一個腦袋,焦陽背著冰棍箱叫賣:「要冰棍不?」
她欣喜若狂,好像冥冥中等得就是這一根冰棍。車子裡開始有人交談,細如蚊咬,她努力想挺清楚大家在討論些什麼,那聲音漸漸清晰起來了。
女人沙啞而又帶著一絲性感的聲音,說的是英語,雖然口音並不完全純正,卻十分流利,好像提到了「這個月的瞻養費」,「在中國」,「很快回去」……
女人很憤怒,但是卻因為有求於人而隱忍著。聲音越來越清楚,她突然聽到了「Mike」這個名字,頓時心裡雪亮。
班小花睜開眼,洗手間傳來腳步聲,她連忙把眼緊緊閉上。
肖姨試探地叫了一聲:「小花?」
她閉著眼不答,呼吸故意放得沉重,肖姨摸索了一陣,上床睡覺,卻連著翻了幾個身。
空氣中有一絲菸草的味道。
肖姨她活得並沒有那麼風光吧?
第二天,班小花想回去上課,誰知肖姨乾脆說:「大學功課不同高中,告一天假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乾脆再陪我一天。」
班小花心裡想著去上課,看著肖姨眼中的渴望,突然就同意了。
肖姨帶她去買東西,她一概搖頭,肖姨就乾脆替她選了幾件,穿上以後效果奇佳。
肖姨很得意:「肖姨別的本事沒有,吃喝玩樂就最在行。整日都是閒著,不研究這些更沒趣味了。」
語氣像是個闊太太,班小花心裡卻明白這個女人的悲哀。
班小花脫下來,只說不喜歡,肖姨則不由分說要買下來。兩人僵持不下,班小花已經打定了主意,她不能花肖姨的錢。
肖姨突然嘆了口氣,眼睛裡多了點什麼:「我送你,你就收著吧,還是看不起肖姨?」
班小花嚇了一跳,四目相對,彼此都有份瞭然。她不再堅持了,收了那幾件衣服,話卻多了些,盡力地想讓肖姨高興些。
肖姨說:「人這一生說穿了過得就是面子同裡子兩種,即使裡子再千瘡百孔,面子也要好看,人家才會高看你一眼。人生已經有那麼多不如意的事了,偶爾奢侈一下的小心願如果能夠滿足自己,就不要吝嗇。」邊說邊拿起一隻Chanel的包叫班小花試背:「女人總要有一款適合自己的香水,一個自己喜歡的包包。」
班小花把包放下:「我覺得裡子比面子更重要些,將來努力工作,我會擁有這些的。」
肖姨撲哧一聲笑了:「你這孩子真是老實。」瞭解了班小花的倔脾氣,也就不再堅持了。
肖姨的作風突然讓她想起秦英傑來,兩個人不知哪裡有點相似,都帶著那種驕傲的優雅,下的決定又統統不容他人質疑。
又是吃喝玩樂了一天,班小花算算這一天的支出,不僅咂舌,足夠她一年的學費加生活費了。有錢也不是這麼個花法兒,她已經下定決心明天一早就回學校。
洗過澡,整個人都帶著神清氣爽,肖姨心情舒適多了,閉著眼敷面膜。班小花便同她說:「明天我真的回去了,再不回去教授要給我期末成績扣分的。」
肖姨因為敷著面膜僵著一張臉,語氣卻是和緩的:「到底是小孩子,回去就回去吧,我也很快回美國了,雖然認識才幾天,我卻認定跟你這孩子有些緣分。你若是想通了再想出國,只管找我,Mike不在,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方便得很。」
肖嫉對她是真好,並不是虛情假意的客套,這兩天花錢如流水也是因為想帶她去嘗嘗沒吃過的東西,讓她穿得好看些。
肖姨除下面膜,取出一隻木匣,拿出一隻翠色鮮亮的手鐲來。
「這個當成個見面禮送你,你好好收著,記得時時帶在身邊。」
班小花急忙拒絕,肖姨這次卻不由分說硬是套在她手腕上,班小花骨架纖細,手腕也比其他人細小些,誰知這鐲子帶上竟然剛剛好,不必擔心滑落下來。
肖姨吁了口氣:「到底是像你媽媽,手腕細小帶著正好。」
班小花急急要褪下來,肖姨按住她:「肖姨說送你自然不會收回,這本來是我媽從前留給我當嫁妝的,一輩輩傳下來的東西,不是鬼佬的,你放心收著。」
班小花的臉上熱辣起來,她的過分推拒果然讓肖娥難堪了。肖姨卻突然笑了,兩個人心照不宣。
「沒錯,我和Mike離婚了,還有一個星期就滿十年了,他怕負擔我一輩子的贍養費用,急急催著我離婚……」說到這兒,肖姨慢慢走到窗前,細瘦的肩膀似乎弱不勝衣。
「我用了將近十年的青春換了以後幾年的衣食無憂,也是樁划算的買賣。」聲音有些飄忽,卻聽得出心緒起伏。
「小花,我希望你將來會比我過得更好,一路不要像我走得這麼艱難。希望旅途中有個人能陪你一生,不離不棄。」
班小花想起那個夢境中賣冰棍的焦陽,她從小的志願就是嫁個賣冰棍的。
肖姨揉揉太陽穴,轉過身來,語氣中充滿疲憊。卸了妝,膚色暗啞了些,眼角的魚尾紋也很明顯。
「我這一生愛過一些人,可是不是我拋棄他們,就是他們拋棄我。有時候我很怕,到老了無所依附。小花,你以後可不可以來看看我。等我百年終老,在我墓前放土一束花?」
「肖姨真會開玩笑,這麼年輕漂亮,以後自然會有大把人追,只怕肖姨到時候挑花了眼,不知道哪個最適合自己。肖姨好好保重,若是想家裡就回來住住,我一定常常去看您。」
肖嫉很高興,彷彿年輕了幾歲。同班小花講了許多道理,多半是自己年輕時吃虧之後得出的經驗,有些班小花覺得也不全對,卻只是靜靜地聽,偶爾插問一兩句引著肖姨接著說下去。肖姨覺得找到了傳人,講了許多為人處事,待人接物的道理,一時說得高興,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那麼多囑咐她的話,足足說到一點多才罷休。
肖姨沒喝酒,她也沒吃蛋糕。
那個夜晚,班小花睡得很平靜,一整夜都沒聽見腳步聲。
第二天,肖姨送她回學校,滿意地看到班小花穿著她挑選的雪紡連衣裙,腕子上帶著那枚鐲子,在校門口略抱了抱班小花:「我下次回來還會過來看你的,希望到時候的你更漂亮。」
班小花也有些捨不得她:「肖姨你放心,下次你會看見活得更漂亮的我。」
長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
肖姨長吁一聲:「我年紀大了,再折騰不起了,就等著看你們這些小一輩了。」
「肖姨別總說自己年紀大了,我媽現在每天幹活,跑這跑那的,滿面紅光,嗓門比誰都大,還折騰著要幹這幹那呢。」
「你爸媽感情還那麼好麼?」
「有時候也吵,我爸那人專制得厲害,我媽經常氣不過,我一回家就同我抱怨,邊抱怨還邊給我爸織秋褲……」
肖姨臉上竟然多了些神往:「這就是福啊,小花你說得對,這樣咱們下次見面的時候,彼此都變得更好,怎麼樣?」
班小花重重地點頭。
看著肖姨離去的背影,她微笑著一直擺手。
小花媽正巧打來了電話問肖姨怎麼樣,走了沒有?
班小花挑著面子講給小花媽聽,小花媽也終於放了心。
她為愛曾不顧一切,也曾為愛遠走天涯,年輕時驕傲大膽,倔強偏執,到了這把歲數又拿著前夫的贍養費維護自己的面子,這本身就是一種矛盾。
但是她不是一般人,不會甘於這樣的生活,班小花相信再次見面的時候她一定會更加光彩照人。
因為每個女人都是一部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