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猶疑片刻,說出一句:「沒聽過。」
奧維德:「……」
他只好放開江徹,把他腦袋上的毛巾扯下來:「是真的!」
是真是假,對江徹來說問題不大。奧維德說的話讓他很開心,他偶然在浮士德上認識的同伴,是光明和火焰的化身。這無論是真話假話,都是讓人愉悅的。
江徹稍稍高興起來,把自己困在冷凍倉裡的事情先拋到一邊去:「我給你做檸檬冰吧。」
奧維德:「好吧。」
江徹:「交出你的桂花蜜。」
奧維德:「……你要保證檸檬冰比桂花蜜好吃。」
江徹聳聳肩:「保證不了。」
奧維德不情不願地把桂花蜜交給了江徹,江徹把摔裂開的兩個檸檬交給他,讓他擠出檸檬汁來。奧維德端了張椅子坐在桌前擠汁,江徹燒了一鍋子的水,然後加入許多白糖。
奧維德瞧著,忍不住開口說:「既然都加這麼多糖了,桂花蜜就還給我吧?」
「你怎麼那麼愛吃甜的東西?」江徹想起了一件事,「你昨晚吃完桂花蜜刷牙了嗎?」
奧維德低頭繼續擠檸檬汁:「你真煩。」
「刷了沒有?」
「刷了!」奧維德大叫,「再問就把桂花蜜還給我!」
他說完,檸檬汁也擠完了。兩個檸檬能擠出來的汁水不多,裝在杯中,只有大半杯。杯子是半透明的磨砂材質,杯身上印著一行碩大紅字:巴克超市120週年慶紀念杯。兩滴淡黃色的檸檬汁從杯沿滑落,奧維德伸舌頭舔掉了。
結果酸得他立刻皺起了眉。
雖然酸,但檸檬的香味卻前所未有的濃烈,奧維德皺著眉頭,聞了又聞,清冽的植物果實香氣濃縮在這些汁液裡,讓人精神大振。
江徹的那邊的糖水也煮好了。等到水晾涼,江徹把檸檬汁和桂花蜜都倒了進去,隨後讓奧維德接手攪拌,自己則回到工具間找模具。
奧維德攪拌片刻,沒忍住,偷偷蘸了一點兒嘗嘗。
檸檬的香氣很容易讓人想起春夏之交的果樹林。花剛落了,果子剛結出來。雨下完了,太陽才升起來。那些圓滾滾的果子掛在枝頭,內裡的果肉、果汁正一點點積攢成形。
桂花蜜則是又甜又香。白砂糖的甜味中和了桂花蜜的甜膩,吃進嘴巴裡有種新鮮的感覺。奧維德咂巴咂巴嘴,他好像品嚐到了檸檬的滋味,是夏季最好時節長的那些,也好像聞到了桂花的香氣,是秋季最好時節開的那些。
江徹翻出兩個試管模樣的塑料杯子,想不起自己帶它們來是做什麼的,但恰好可以用來做檸檬冰的模具。
一切攪拌好之後,他和奧維德便分別把液體裝進模具裡,隨後放進了冷藏櫃。
「要等多久?」奧維德問。
「等一天就行了。」江徹說,「你不要偷吃,記住了,左邊是我的,右邊是你的。」
奧維德在浮士德吃了江徹不少東西,也看江徹做過不少東西,這還是他第一次和江徹一起動手,興奮得手舞足蹈:「我也是大廚了。」
江徹懶得理他:「是是是。走吧。」
說著就要收拾東西往上去。
奧維德奇道:「去哪裡?」
「浮士德的酒吧裡有個歌手唱歌很好聽。」江徹把一袋子癟花生塞到他手裡,「拿著花生,我請你去喝酒聽歌。」
浮士德的酒吧坐落在四層,周圍十分熱鬧。此時距離浮士德上的休息時間還有三四個小時,剛剛吃完晚飯的乘客和船員三三兩兩地聚集在四層,有的在打牌,有的喝咖啡聊天,而最熱鬧的便是這個沒有名稱,只在牆上掛著一個碩大黑洞圖案的酒吧。
酒吧到底叫什麼名字,沒人深究。反正浮士德上就一個酒吧。
裡頭很寬敞,吧檯就在進門的左側,因為是艦艇上的酒吧,氣氛很平靜,多的是輕聲聊天交談的人,而交談的內容大部分也都是投票券上的兩個選項,應該怎麼抉擇。
江徹進了酒吧之後,很快找到了佔據了最好位置的一桌廚子。他介紹奧維德是自己的朋友,熱情的廚師們立刻邀請了兩人加入。
在廚師這一桌的旁邊,江徹看到了白令和皮耶爾。
白令不能喝酒,眼巴巴地看著皮耶爾面前的一圈酒瓶子,咬牙切齒地端著自己的檸檬水:「我好不容易等到不當艦長了,參加個星際旅行玩玩,誰知道又遇上了這種事情!」
皮耶爾喝得臉都有點紅了,但仍舊十分精神:「你知道風車嗎艦長?在我的故鄉,山坡上裝滿了風車。起風的時候我們騎著馬在山坡上奔跑,我和我最愛的莎琳娜,我們騎在馬背上,我們手牽著手。」
白令:「如果不是因為和塞繆爾鬥氣我是不會上浮士德的。你說,塞繆爾是不是最可惡的人!」
皮耶爾:「對,我可以保證,整個城鎮裡,沒有哪個姑娘比莎琳娜更美。」
兩個人聊得很融洽。
廚師們知道江徹沒錢,看他的朋友雖然面目英俊,但是卻穿著巴克超市120週年的紀念衫,應該也沒什麼錢,於是慷慨地請他們喝酒。
奧維德問江徹:「你不是說,你請我嗎?」
江徹低頭喝酒,裝作沒聽到。
「我們都聽皮耶爾講了。」有個廚師對奧維德說,「你是拯救浮士德的英雄!」
奧維德不好意思了一秒鐘,隨即立刻接過了對方遞來的酒:「能為浮士德和你們做事情,這是我的榮幸。」
廚師:「你能跟我們說說當時發生了什麼嗎?你是負責駕駛艦艇的嗎?」
奧維德:「也可以這樣說吧。」
江徹一邊耳朵聽著白令和皮耶爾胡亂聊天,一邊耳朵聽著奧維德跟廚子們吹牛,正慢吞吞喝著手工啤酒,抬頭忽然看到舞台上走出來一個人。
乍看的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江慕。
她的身形、姿態都很像江徹的妹妹,江徹一下坐直了——但下一刻,那位女孩走入了燈光之中。
他頹然坐回椅子上。不是江慕,這位年輕的歌手一頭利落短髮,手腳纖長,神情卻有些冷淡,和酒吧的氣氛格格不入。
「就是她。」廚師低聲說,「她叫唐墨。江,我們都覺得她和你有點像。」
江徹心想,在你們眼裡,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的人,應該都很像。
他正是因為去廚房的時候聽到廚師說這位歌手與自己相似,才會帶著奧維德過來的。他沒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看著奧維德和廚子小聲說話,這時候才發現周圍有些安靜。
名叫唐墨的女孩開聲了。
她站在舞台中央,握持著面前的直立麥克風,半閉眼睛,慢慢地唱著一首哀傷的歌。年輕的士兵與妻子告別,搭乘艦艇離開了馬賽。數十年的時光過去了,他回到故鄉,發現妻子已經離世,但卻為自己留下了一個孩子。歌中說,那位蒼老的士兵跪在妻子墓前失聲痛哭,而他的女兒卻領著自己的孩子,驚慌而懷疑地問他:你是誰。
唐墨的聲線很特別,像是未覽世事的少女,又像是滿懷牽掛的少婦,細而清澈的聲音裡,間或有幾句低沉婉轉的詞。那士兵離家了,那士兵回家了;他面對女兒的問題不知道如何回答,在妻子的墓前呆呆站著。
江徹又覺得她和江慕很像了。
他說不出如何像,但也許和廚子們的想法一樣:這世界上每一個唱著歌的女孩,都和他失蹤在茫茫宇宙裡的親人何其相似。
「——江?」
奧威爾喊了他幾次,江徹才反應過來。
「你怎麼了?」奧維德的臉上有些泛紅,湊過來的時候江徹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為什麼哭?」
江徹擦擦臉,沒發現眼淚,奇道:「沒有。」
奧維德盯著他的眼睛:「江,你的眼睛正在哭泣。」
江徹被他念詩一般的悠長音調弄得簡直要起雞皮疙瘩:「繼續喝你的酒,不用管我。」
結果這一晚上江徹並沒有喝多少,他一直專注地看著舞台上的年輕歌手,連奧維德盯著他好幾次都沒有發現。
「她唱得很好聽嗎?」回去路上,奧維德問江徹。
他喝得半醉,懶洋洋軟綿綿地趴在江徹身上,江徹一面往前走,一面要推開他,很心煩。
「你一直在看她。你為什麼一直看她?江?我不覺得很好聽,你如果想聽歌,我也可以唱。你想聽麼?」
走下儲物倉樓梯的時候,奧維德還在說話,差點一腳踩空。江徹嚇了一跳,連忙抱緊他的腰:「注意腳下!」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層,江徹卻發現自己沒辦法把奧維德推開了。
「放開我,自己走。」江徹警告他,「不要裝醉。」
奧維德很近很近地盯著他,眼睛裡帶著酒後的潮氣,但又明亮得讓人有些心驚。
「我沒有裝……我確實醉了。」奧維德突然一把抓住了江徹的肩膀,低頭吻他。
江徹下意識一躲,這個吻落在他的嘴角。
他又驚又怒,奮起全身力氣把奧維德推開,然後揮動手臂,在奧維德臉上重重揍了一拳。
「混蛋!」
奧維德被這一拳打得踉蹌幾步,摔倒在地上。他摸摸臉頰,疼得皺了皺眉,但很快又很高興似的衝著空中舉起雙手,「哈」了一聲。
江徹覺得還不解氣,正要上前加多幾拳,走近時卻發現,奧維德就這樣躺在地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