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鳳凰號前方的是一個巨大的銀灰色空間站,它比一般意義上空間站更寬更長,由衍架結構和積木式的混合結構組成,像是一個精巧且漂亮的模型。
在空間站的表層塗層上刻著一隻展開翅膀的白色大鳥,那是白鷺空間站的標誌。
在它的下方,被稀薄大氣覆蓋的行星Apple在恆星光芒的照耀下發出了微弱的銀白色光輝,那是因為它的大氣中充滿了銀元素,這是個被銀包裹的奇妙星球。
而越過白鷺,他們能看到的,是一大片極為寬廣的星域,無數星團與星系在遙遠的黑色深空中綻放光亮,恆星每一刻都在不斷燃燒。
那裡就是馬賽已知的最高級文明存在的地方,亞爾蘭斯星域。
鳳凰號與白鷺空間站的對接花了一些時間。
由於雙方對接系統的不兼容,白鷺空間站不得不啟用了當初葉卡捷琳娜號和飛景艦留下的數據,重新調整對接系統的數據。
鳳凰號上的所有人都很緊張,只有飛廉露出了惆悵的神情。
「我沒辦法到空間站去。」他說,「我只能在鳳凰號內部活動。」
眾人:「……!!!」
他們每天與他正常相處,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數小時之後,對接口終於打開。
鳳凰號全員先是通過了清潔艙,之後才走到艙門。
在緩慢開啟的艙門之外站著兩個人,一位是身著空間站制服的年輕女性,另一位雖然也是年輕的女性,但她卻只穿了一套極為簡單的連衣裙。
「琥珀,你不能進入鳳凰號……不,應該說,你無法進入鳳凰號。你只能在白鷺空間站的範圍內活動。」年輕的工作人員正在勸說名為琥珀的少女。少女擁有一雙明亮的綠色眼睛,從鳳凰號艙門打開的那一刻開始,一直盯著站在林尼等人身後的飛廉。
「他也是AI。」她毫不客氣地抬手指著飛廉,「他也無法進入白鷺。」
飛廉點點頭:「你好,我是鳳凰號的AI,飛廉。」
「你好,我是白鷺的AI,我叫琥珀。」女孩抓抓下巴,問他,「那麼我們只能站在艙門聊天?」
「我想是的。」工作人員扶額說,「好了琥珀,你在這裡聊天吧。我得把其餘人帶到觀測室去。請你注意保密原則,不要胡亂說話。還有,改掉你的壞習慣,不要試圖竊取鳳凰號的數據。」
琥珀聳聳肩,讓開了路。她好奇而認真地觀察著從自己面前走過的六個人,江徹注視著她的眼睛,忽然發現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飛廉說過,所有擁有人類形態的人工智能,它們同樣都會有一雙暗紅色的眼眸,這是AI的標誌。
可面前的少女沒有。她的眼珠子是非常明亮通透的綠色。
意識到江徹注視自己的眼睛,琥珀指著自己的眼珠子說:「我不是普通的人工智能。」
「在白鷺空間站重啟之前,她是使用於軍事方面的偵查和戰鬥型人工智能。」負責引領他們的工作人員補充道,「她不願意改變眼睛的顏色,我們也沒有辦法。」
眾人紛紛跟琥珀與飛廉揮手再見。兩個AI各自站在自己值守空間的邊緣處,開始聊起了天。
而在看不到琥珀的地方,工作人員半掩著嘴巴低聲說:「除了站長,誰都無法說服琥珀。她是一個十分強大的軍事用人工智能,殺傷力強勁,並且和人類很相似,擁有自己的情感和道德系統,非常複雜。她不肯改就不肯改吧,反正這也沒關係,我們只希望不要隨意惹惱她。」
從她的話裡林尼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的信息:「情感和道德系統?這跟我們船上的飛廉很相似。」
「當然相似。」女人笑了,「我們是根據鳳凰號AI的製作團隊留下來的資料,才創造出琥珀這樣類人的AI。嚴格來說,她和飛廉擁有同一個母親,人工智能專家任意。」
江徹心中一動,忍不住回頭望去。
走廊曲折,他已經看不到艙門,也聽不到任何交談的聲音了。
他不知道飛廉是否曉得這件事,或者琥珀會主動告訴他——他在這個世界上,擁有同源的夥伴,甚至可能不止一個。
這和人類生命的延續何其相似。
白鷺空間站的內部大致分成了兩個區域:工作區和生活區。
生活區在另一頭,他們被帶領進入的是空間站的工作區。
然而由於他們並非空間站的人,即便進入了工作區,也無法參觀關鍵的部分。
「剛剛經過的那個房間是我們的溫度控制系統,白鷺室內的溫度長期維持在適宜的24到27度之間。幾年前由於過分思鄉,站長調節了溫控系統,有大概兩週的時間白鷺空間站的室內溫度降到了十度左右。他甚至想過調節到零下,但是被琥珀拒絕了。」身著制服的女性一邊走一邊利落地為眾人作介紹,「站長表示他想讓白鷺空間站在一年內依次輪換春夏秋冬四個季節,很遺憾,他的提議被所有船員一致拒絕,就連琥珀也沒有答應。」
「你看起來很高興。」林尼說。
女人笑得很狡黠:「當然。琥珀告訴我們,站長如果真的調節氣溫,那麼就意味著在一年之中,我們將會有九十天處於35度的高溫,另外還有九十天會處於十度到零下十度的低溫。那太恐怖了。」
他們先後經過了推進系統和機械臂系統,拐過懸掛著西塞羅照片的告示板,進入了一條新的走道。
告示板上雖然貼著西塞羅的照片,但在照片之下,密密麻麻貼滿了小張的紙條,仔細一看,全都是對他提出的意見,從「請不要在會議上突然唱歌」到「食堂的煮土豆太難吃了,不能因為廚子是你情人就無視我們的抗議」。
宋君行好奇極了,在告示板前看個不停。
「西塞羅的情人是廚子?」他看完這張又看那張,「但這兒又說醫生才是他情人。他究竟有多少個情人?」
「只有一個,就是醫生。」工作人員回答,「但廚子同時也是醫生的情人,所以有人弄錯了。」
宋君行:「……你們空間站的人際關係這麼複雜?」
「站長認為這應該稱作自由。自由戀愛,自由做愛。我們在宇宙裡啊,這些事情根本不重要。說實在的,我們真正的情人應該是亞爾蘭斯星域的星艦,以及你們看得到或看不到的無數星星。」她笑著說,「一旦星艦出現,無論在哪裡,在做什麼,我們都必須立刻趕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尤其是站長。」
她指著眾人正經過的一個巨大倉庫:「這裡是白鷺的環境控制與生命保障系統,也是除了琥珀和站長之外任何人都無權進入的關鍵場所。」
她一路說個不停,眾人聽得極其認真。空間站比他們想像的更加複雜,它就像是Apple上空一個獨立運轉的城市,無數機械與系統支撐起了白鷺本身。
走上一條狹長的旋梯,他們的目的就在前方。
「站長就在觀測室裡。」帶他們到此處的工作人員使用密令打開了銀白色的推拉門,「非常幸運,你們將有幸看到亞爾蘭斯星域的星艦返航的場景。這一類星艦,在我們三十多年的觀測中也是極為罕見的。」
這個位於空間站頂部的觀測室非常寬闊,中央的地板上安放了一個巨大的底座,底座上是一個正在緩慢旋轉運行的星域模型。
只看一眼,林尼立刻便認出,這個星域的三維模型與哥哥房間中的銀河系模型極為相似。
「站長很擅長製作星系的三維模型。這個就是亞爾蘭斯星域的模型,但是中央部位我們尚未觀測成功,所以現在還不算完整。」
順著她的指點看去,在模型的頂端是完全通透的屏幕,星辰如同懸掛在頭頂,真正肆無忌憚地放射光芒。
觀測室的推拉門緩慢關閉,唐墨突然一個趔趄,皮耶爾連忙拉住了她。
她被腳下的地面嚇了一跳。
就在推拉門關上的瞬間,觀測室的地面也同時變成了透明的。
彷彿觀測室下方的白鷺空間站消失了一般,他們置身於一個四面都徹底通透的玻璃房間之中——不,甚至連玻璃也沒有。他們就懸浮在宇宙之中,甚至於萬千星辰中央。
恐懼與緊張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喻的狂喜和激動。
「歡迎來到白鷺的觀測室。」
西塞羅的聲音從星域模型的另一個方向傳來。
「這是馬賽迄今為止,最好的一個觀測室。我們可以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全方位觀測,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林尼不禁朝他的方向走了兩步。
哥哥曾經珍而重之地放在房間中的模型,那個他喜愛的、他常常看個不停的銀河系模型,應該就是出自這一個西塞羅之手。
「西塞羅……」他終於開口,「我是林尼。」
「我知道。」站在控制台前的男人只露出一個黑色的剪影,他甚至沒有回頭,「你們肯定都沒見過亞爾蘭斯星域的星艦。」
「在這裡嗎?」江徹轉頭周圍張望。
「一點鐘方向。」觀測室的另一個角落裡有人發出聲音,「還有三十秒。」
西塞羅扭頭問:「琥珀呢?」
「在跟鳳凰號的AI聊天,不影響記錄……」
——「來了!!!」
話音剛落,從一點鐘方向的星群之中,突然爆發似的湧出無數銀亮的碎片,齊齊朝著白鷺空間站襲來!
隨著距離縮短,他們很快發現,那不是碎片,而是極纖薄的銀色金屬,如同最輕的羽毛或紙屑,在觀測室前方一掠而過。
江徹吃驚得說不出話——那根本不可能是星艦!
這些薄薄的銀色金屬雖然數量龐大,但看大小,連一個人也裝載不了。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可能想錯了。
就在經過白鷺空間站前方的時候,無數的銀色金屬忽然全都降低了移動速度,它們以肉眼無法分辨的迅疾速度聚集在一起,最終形成了一個渾圓的球體,像是在刻意展示一般,緩慢地經過了白鷺空間站前方。
觀測室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球體距離觀測室極近,他們可以看到球體極其光滑、毫無接駁痕跡的表面,甚至看到了那如鏡子一般的表層上映出的白鷺空間站的影子。
巨大的渾圓球體繼續移動,終於離開了白鷺空間站的監測範圍。而就在脫離監測範圍的一瞬間,它再次以根本不可能觀察的速度在霎時間分裂成了無數纖薄的銀色金屬片。
它們就像黑色深淵中突然出現的一大片輕雪,旋轉著,舞動著,飛速鑽入了亞爾蘭斯星域的範圍,並且消失在星群之中。
一切不過是片刻間發生的事情。
星艦出現,到星艦離開。
客人們卻全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是……星艦?」
「對,它們的星艦。」西塞羅強調道,「高級文明的星艦。」
「可是……人呢?上面沒有人……不對,應該說,上面沒有任何生物,或者操作系統呢?」林尼覺得自己有些混亂了,「那些碎片,跟衝浪板差不多大小,不可能……」
西塞羅離開了控制台,走到他們身邊。模型的亮光映出了他的臉,那是一張已經略略上了歲數的中年人的臉,只有臉上的傷疤宛如昨日,仍舊清晰猙獰。
「這是我們在三十七年裡第4次觀測到這樣的星艦。琥珀將它命名為『雪片』。」西塞羅看著他們,「亞爾蘭斯星域的高級文明遠遠超出了人類對『文明』和『科技』這兩個詞的理解。我們不知道『雪片』的構造原理,也不知道是什麼在操縱『雪片』,我們甚至不知道,這種高級文明的生物形態到底是什麼樣的。它們還具有實體嗎?它們只依靠意識來運作?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他回頭指著方才「雪片」經過的軌跡。
「它們是故意的。故意挑選這個位置經過,故意在我們面前聚合再分裂。」西塞羅的聲音很低沉,「第一次觀測到『雪片』的時候,我們並不覺得震驚,而是感到了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