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是肯定要去的,但去之前,還得先吃飽。
江徹不能做什麼大的動作,大家也都餓得厲害了,隨便切了些豬肉,便架起大鍋,打算吃火鍋。
這大鐵鍋是朱利安堅持要求一定要帶上的。這次出發的時候因為任務比較艱難,眾人身上帶的都是執行任務和保命的工具,唯有朱利安堅持要奧維德背上這一口大鍋 。
奧維德自己也非常樂意,樂顛顛地背了一路,也吃了一路。
但魚湯鳥湯喝膩了,看到此時在鍋中翻滾的野豬肉,圍在鍋邊的眾人全都不由自主地吞嚥唾沫。
「我們以前在鳳凰號上也這樣吃過火鍋。」奧維德說,「哇,太好吃了那一次的火鍋。就是太辣太辣。你們知道銀箔椒嗎?很好看的一種辣椒,也是我吃過的所有辣椒裡最辣的一種……」
這件事他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了,大家都是同一組裡出來的人,聽多了自然也漸漸發膩,他再怎麼講都沒人注意。
江徹坐在一邊聽他說話,提醒他注意手上的力道。
奧維德正在他的指點下把肥厚的野豬肉切塊,並沾了蛋液、麵粉和麵包糠,準備放進小油鍋裡炸。
蛋液、麵粉和麵包糠今晚都要用完,之前用得太省了,江徹覺得有些對不住大家。
圍坐在大鍋邊上吃肉的人招呼他倆:「過來吃呀。」
火鍋底料也是江徹自己做的。他和奧維德常常會趁著任務與任務之間的假期間隙搗鼓這些東西,並全都分裝好,隨身攜帶。
在荒野探險本來就辛苦且艱難,這一口吃的就不要苛待自己了。
江徹的這個觀點影響奧維德很深,他現在自己也學著做菜,能整出些似模似樣的東西來了。
「等奧維德炸好豬排我們再吃。」江徹說,「吃不完的,你們慢慢來。」
奧維德停了口,轉頭看著他。
「繼續說。」江徹示意他不要停,「鳳凰號的火鍋好吃還是這兒的火鍋好吃?」
奧維德這回倒是沒繼續說下去了。他小心翼翼地將處理好的豬排放入油鍋之中,下意識往後仰身。肉排在滾油裡滋滋作響,油花四濺。
「都好吃。」他用長長的樹枝把肉排往油裡壓了壓,「我就是有點兒想林尼他們。」
江徹站起身,伸手揉揉他腦袋:「所以這次放假,咱們就去一趟馬賽。帶些地球的特產去,還有你學來的一身廚藝,也可以給林尼和宋君行看看。」
他們畢竟在外面生活了許久,許多調料都已經用完,只剩下醬油和辣椒粉。但即便只有著兩樣東西,搭配上新鮮至極的野豬肉和味道醇厚的鍋底,一組人整整吃了一晚上,最後差點挪不動腿。
江徹蹲在坑邊,看著坑底的野豬屍體,心中充滿遺憾:「浪費這麼多?這野豬肉挺好吃的。」
朱利安和他一起蹲著,又小心翼翼拿出那只在玻璃小瓶子裡熄滅了的煙來抽。
「那做些培根火腿存著?最近這段時間都沒有雨,掛在這兒的樹上風乾就成。」他興致勃勃,「聽說你們中國人也很懂弄這種肉。」
江徹覺得有些為難:「但我的手現在不能動,我把方法告訴你,你來做?」
朱利安:「告訴奧維德吧。」
江徹:「做火腿培根很花時間,需要很多鹽,你先弄回來?」
朱利安:「讓奧維德去找。」
江徹眯起眼睛,笑著看他。
朱利安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愣神片刻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
「我去找,我去做。」他連忙揮動自己拳頭,「我力氣大,我可以全都做了。」
江徹又把目光轉移到野豬身上。「如果你不願意做……」他說,「我想其他小組裡應該有比你更勤快的隊長。」
朱利安緊緊抱住江徹的手:「不不不不不不不……」
奧維德不知道他倆在說什麼,但看朱利安的神情,他猜測大概是江徹在威脅朱利安。
第二天一隊人回到總部,恰好碰上另外兩個小組也同時抵達。朱利安害怕江徹被人忽悠走,連忙以最快的速度把江徹拽進了總部的大院裡。
「大撞擊」之後回到地面上的人類除了開始漫長的重建工作之外,還要面臨非常艱巨的清掃工作。
生物災難處理部隊就是那時候成立的,它的分部遍佈數個大洲,其中又以非洲大陸、南美洲大陸和南太平洋的分部最為重要。這三個地區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五百年後的現在,各種各樣的生物災難仍舊層出不窮。
非洲大陸上人跡稀少,由於地面裂縫幾乎將整片大陸分割成兩大塊,那裡的生物災難處理部隊分為南北兩個區域,工作和生活條件無一例外,都十分惡劣。
南美洲大陸相對來說情況好一些,除了完全崩裂消失在太平洋之中的安第斯山脈之外,其餘陸地尚算完好。雖然大小裂縫不斷,原本生活在陸地上的生物大部分也已經死亡,但經過五個世紀的漫長歲月,自然正在用最強的恢復能力復原這一切。
南太平洋的生物災難處理部隊,是所有地區的部隊中實力最強的一支。
他們不僅人數眾多,而且工具也極其先進,比如擁有很多地區不可能擁有的衛星定位系統。
澳大利亞大陸已經徹底消失在地球上,現在深深填埋在海洋之中的,是那顆碩大的隕石。
隕石帶來了陌生的細菌和病原體,消除這些可怕的疾病,花費了人類很長很長的時間。
而在這一切漸漸得到控制之後,隕石周圍冒出了不少陌生的島嶼,完全沒見過的魚類開始在海洋中出現,全新的海洋生物徘徊在南美洲大陸的西海岸,海水中各種微量元素含量發生變化,漸漸影響了全球的海洋。
江徹和奧維德提出想加入生物災難處理部隊的時候,出於對兩人的敬意和感激,總部曾允諾可以讓他們在全球所有的部隊中任意選擇一個加入。
唯獨將南太平洋部隊剔除了。
這是最危險也最艱難的部隊。
「飛廉明年要去南太平洋生物災難處理部隊服役?」奧維德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地面部隊也能擁有星艦?」
「南太平洋生物災難處理部隊上個月剛剛申請下來的。」負責處理兩人離隊申請的上司告訴他們,「飛廉暫時還不能加入地球防衛艦隊,他們需要在地面服役三年,積攢經驗。不過荷馬號的AI倒是明年就能在星艦上裝載了。」
江徹和奧維德對視一眼:這跟之前說的可不一樣,飛廉不會答應的。
給兩人的通行證蓋章的男人大笑出聲。
「有什麼答不答應的?它只是一個人工智能,還能讓它來選擇嗎?」他把通行證交給江徹,「今天內完成報告,今晚就可以離開,一週內必須回到總部接受下一個任務。」
江徹沒接:「我們不是應該有一個月的假期嗎?」
「你們這一組暫時沒有了。」上司說,「委內瑞拉境內出現了大量疑似半喪屍化人類,那邊的危機辦解決不了,向我們發出了協助申請。」
他把通行證塞到江徹手裡:「時間夠的,你放心。從我們這裡出發到赤道第13號博物館,一天就行。」
江徹和奧維德只好將通行證揣入懷中。一個月假期泡湯了,去馬賽的計畫看來也不可能實現了。
「半喪屍化人類從來就不是我們的工作範圍啊。」奧維德還在不甘心地嘮叨,「我們處理生物災難,人可不是我們應該應付的。危機辦那邊不是有很厲害的那種什麼……特殊人類嗎?」
「不管半喪屍化還是完全喪屍化,他都是人類,人類那就是生物,也算我們的職責範圍嘛。」上司把任務委託書也一起給了他倆,笑眯眯地說,「委託書直接拿給朱利安就行,他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對了南美洲危機辦分部有兩個泉奴,你倆要是見到了,記得拍照片回來給我看看。」
奧維德低頭看著手裡的任務委託書,在這張紙的最後,有一個橙色的方形印章,裡頭是「南美洲應急事件與危機處理辦公室」字樣。
「泉奴,就是那種壽命很短,但非常美的生物嗎?」離開總部大樓之後,兩人立刻趕回宿舍收拾行李。奧維德對接下來的任務充滿好奇,追著江徹問個不停。
實際上江徹自己也並不十分清楚。他以前只知道存在這個機構,但並不曉得裡面都是些什麼人。
「說不定飛廉知道。」他說,「我們去問他就行。」
說走就走,當天夜裡兩人趕出了完整的工作報告扔給朱利安,立刻搭乘小型飛行器前往赤道第13號博物館。
小型飛行器只要設定好速度和地點就可以自動駕駛,江徹在飛行器後半部分擺了一地的食物,奧維德設定好數據之後和他一起坐在地上吃了大半天。
「我剛剛輸入『赤道第13號博物館』這個地名之後,系統自動識別了坐標。」奧維德把裹著肉鬆和蔬菜的飯卷塞進嘴巴裡,含糊不清地說,「那地方還有個別名,系統裡顯示出來了。」
江徹大口吃著從總部廚房順出來的牛肉乾:「什麼別名?」
「赤道第13號博物館,又叫人工智能發展博物館。」奧維德說。
江徹頓時一愣。
赤道線上共設置有15個不同類型的博物館,比如十分著名的雨林博物館、滅絕生物博物館等等,但居然還有一個人工智能博物館,這大出他們意料。
但江徹很快就意識到,對飛廉來說,這也許是最適合不過的地方。
赤道第13號博物館距離總部比較近,小型飛行器慢吞吞行駛了一晚上,於清晨時分,降落在博物館樓頂的機坪上。
奧維德從飛行器上跳下來,看到有人站在機坪上迎接他們,簡單問候之後便立刻問:「飛廉醒了嗎?」
那人愣了一會兒,笑出聲了:「它是人工智能,沒有醒和睡的分別。」
奧維德一拍腦袋,表示自己睡糊塗了。
但在他心裡卻不是這樣想的。在鳳凰號上呆過的人都知道飛廉是會「睡覺」的。他的休息時刻跟人類當然不盡相同,但他實在已經運作了很久,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用最低限度的能量來維持運轉,讓各個系統都歇息一陣。
江徹和奧維德跟著迎接他倆的人離開機坪,進入樓內。
這座博物館從外面看去十分氣派,像是一個完整光滑的菱形,一側的尖角插入地下,其餘五角則張牙舞爪地戳向四面八方。機坪在指向天空的那個角上,他們乘坐電梯一路往下,直抵一樓。
飛廉已經站在走廊的入口等待他們,臉上仍舊是那副冷冷淡淡,沒什麼波動的神情。
但是在看到奧維德衝出電梯朝自己奔來的時候,他還是笑了。
「你抱不到我。」他體型奧維德,「我是沒有實體的。」
奧維德用手臂圈著他:「你讓我好好做一個姿勢行嗎?」
飛廉便沉默了。
接著江徹也走過來,也張開手臂圈著他。
這個姿勢對飛廉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他的程序這樣告訴他。可他的程序同時也告訴他:這叫擁抱,是人類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它意味著信賴、親暱、思念、愛……很多很多,都是飛廉覺得難懂,但又有意思的詞語。
此時博物館裡一個人都沒有。這是飛廉提出的請求,並且得到了滿足。
「因為這是『鳳凰航路』全球巡展的最後一站了。」飛廉帶著他們往博物館裡頭走,經過的地方,走廊與牆壁緩慢亮起了柔和的光線,就像在鳳凰號上一樣,「之後我的所有數據和系統都會從鳳凰號上卸除。」
他說得很平靜,江徹和奧維德卻都緊緊盯著他。
飛廉對他們來說,幾乎可以算是他們與過去的那段時光唯一的連結點了。
「明年還不能在地球防衛艦隊服役是嗎?」奧維德問,「聽說南太平洋生物災難處理部隊是條件最差、最艱苦的地方,你行嗎?」
飛廉奇怪地回頭看他:「我只是一個AI。」
奧維德:「哦……對。」
他有些惆悵。大家都在提醒他:這只是一個人工智能。
他當然知道飛廉只是一個AI,可在他心裡,飛廉卻又遠不僅是一個AI。奧維德甚至想告訴每一個提醒自己的人:飛廉會高興,會憤怒,會激動,會羞怯,他跟人是一樣的。
江徹問飛廉:「為什麼托爾斯泰可以在星艦上服役,你不行?出了什麼問題嗎?」
「一點小問題。」飛廉似乎不太在意,「要進入星艦服役,人類和人工智能都要通過某種測試,我沒過。」
這句話將奧維德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扯了回來:「等等……你沒過?怎麼可能?不是說地球星艦上的AI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嗎?他們能過,你不能?」
飛廉聳聳肩:「我比他們多了一個人類情感的處理程序。」
江徹和奧維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怎麼辦?」江徹問,「如果在生物災難處理部隊服役三年之後,你還是無法通過測試呢?」
「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他們試圖修改我的人格參數,降低人類情感處理程序的干涉範疇。」飛廉站定了,「但我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