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美國的簽證。
非常清楚地寫著,是一年的年限。
前一刻身體、皮膚上還那樣炙熱而又無所適從的感覺,陡然便消失得一乾二淨。
封夏靜靜地握著那封文件,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這個時候都是冰涼的。
剛剛他們還這樣親切廝磨地佔有彼此,絕望……如同恨不能融入彼此的骨髓。
剛剛到極致的時刻,她甚至還以為,他們或許,或許還有一線可能可以回到從前。
因為她太過明白,就算這一年間分開疏離,她沒有一刻,停止過對他的所有感情。
如果她今天不來找他、如果不是這樣湊巧地看到,是不是等到那一天他離開,她都還渾然不知地沉浸在他們的過去裡?
所以,他剛剛給她這樣一場濃烈的歡愛,也是告別,對嗎?
司空景的動作停在原處,靜靜地看著她,眸底深暗。
半響,他伸出手,想將被子裹住她裸|露在外的身體。
她漸漸緩了過來,這時伸手擋了擋,將那份文件放回原處,推開被子、從床上起身,下床。
「我先去洗澡。」她背對著他。
他望著她,一言不發。
她也沒有再說話,拿起散落一地的衣服,進了浴室。
…
從浴室吹乾頭發出來,臥室裡並沒有人。
她走到客廳裡,才發現他正坐在沙發上,沉默地抽著煙。
而桌上的菸灰缸裡,已是數不清的煙蒂。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其實,連她自己也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傷疤、傷口了,再多一點,又能如何。
「司空,我要走了,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她向前走了幾步,低聲問他,不帶任何情緒地問他。
司空景掐滅了手中的煙,抬頭看著她,薄唇微抿。
「我今天過來找你,其實只是想對你說聲謝謝。」她彎唇笑了笑,「這次新專輯,所有的詞曲都是你作的,如果我的歌手路的第一桶金能夠挖得好,那真的全部都是你的功勞。」
「來的時候原本我還在想,不知道應該怎麼謝你。」她聲音機械而流暢,「但是你要出國了,而且以我對你的瞭解,你也從來不在乎什麼小禮,或者回報的。」
「況且,」她走到門邊,回過頭,「剛剛的事情,如果可以當做是謝禮,那我也算沒有白來一次。」
他聽到她這句話,一下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望著她的眼底里全是努力在抑制的急劇憤怒。
「司空……拿身體當做謝禮的,那我也只會給你一個人。」她輕輕呼了一口氣、握著門把手,真的是很平常的語氣,「別人我不會給,也不想給。」
冷靜,冷靜到可怕。
他雙手已經捏得青筋爆出,與此同時,「卡嚓」一聲,她伸手打開門。
「封夏。」他這時厲聲叫住她。
她聽到這一聲,鼻子便已經酸澀,但沒有回頭。
「……Sharon跟你說了麼?你主打歌的MV在G市拍攝。」
他在她看不見的背後,近乎有些頹然地重新坐回了沙發上,雙手抱著額頭,埋得越來越低,聲色也愈來愈淡,「過幾天……我會過去。」
她閉了閉眼,慢慢走出大門,「謝謝。」
**
G市。
封夏走出機場上了車,打開手機、刷新了一下微博。
司空景要前往美國的事情,在她去他那後的第二天,便登上了所有娛樂雜誌的首頁。
Uranus工作室發佈官方聲明,稱司空景將在月底便前往美國,在連續兩部好萊塢製作拍攝的電影裡擔綱一角。
此消息一出,一時之間,幾乎在娛樂圈裡炸開了鍋,眾說紛紜,粉絲群情激動,表示沒有辦法接受司空景要有將近一年的時間離開他們的視線,其他藝人也是各式各樣地表態,大多都是祝福、但也有惋惜,微博更是幾乎每天都全屏熱議這個話題。
現今娛樂圈裡最紅的男藝人,在事業的高峰期,突然離開、前往另一個地方發展。
雖說是去好萊塢大製作中擔綱角色,但也算是離開他這幾年一直在的發展範圍裡,而且工作室還宣佈,這一年他不會有其他的通告新聞,只是專心在美國拍攝。
比起換地方發展,有人猜測,這更像是一種逐漸退出圈子的徵兆。
Sharon坐在副駕駛座,這時回過頭看她,嘴裡哀哀地抱怨,「這G市簡直根本一天都呆不下去,夏天熱得能把人烤成餅,冬天又冷得能把人吹成冰雕。」
她從手機上抬頭,「我等會還要穿著短袖在露天拍MV,知足吧。」
Sharon點了點頭,頓時十分開心的樣子哼起了歌,哼了幾句,突然說,「司空那邊的工作人員已經跟我聯絡過了,他已經到拍攝的地方了。」
「嗯。」她沒有猶豫、便應了一聲。
Sharon看了幾眼她的臉色,聲音低了幾分,「我聽他工作室的人說,他去美國好像不只是拍戲,也是為了進修學習,好像修的學科還不是表演,是導演系。」
她平靜地聽著sharon說話,目光一動不動,像是在聽再平常不過的人的事情。
「他……有和你說過這件事情嗎?」sharon試探性地問道。
她搖了搖頭,半響,只是說道,「sharon,你把空調關了吧,我悶得有些難受。」
Sharon應了一聲,心底輕輕嘆息一聲,關了空調後、也沒有再說什麼。
…
今天要拍攝MV的她的專輯的主打歌,便是那首他第一次親自演唱的《不曾》,也是那首她之後每一次在錄音棚錄製時,唱完都會落淚的歌。
十首歌曲,他也獨獨為這一首,擔綱MV男主角。
「Summer。」他們就位之後,導演說道,「按照歌詞還有劇本的意境來,只要演出那種分崩離析、無可奈何的感覺就可以,你一定都明白,我就不多說了。」
「好,」她點了點頭,「謝謝導演。」
進入拍攝的狀態之後,她便將一切都拋之在腦後。
MV要呈現的神情,動作,感覺……她每一樣,都能做到淋漓盡致地到位。
因為她對這首歌,實在是太過熟悉。
歌詞、旋律……每一句,她即使閉上眼睛都能唱出來,只要給出一小段音樂,她立刻就能跟上唱出下一句。
每一天,她一個人呆在公寓的時候,便是循環播放著這首歌。
好像這樣做,她還能告訴自己,她依舊還是停留在原地,駐足不前。
拍攝進展得很快,尾聲的動作,是要她從身後抱住他的場景。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轉身、看著他朝她留下一個背影。
這是她,唯一剩下的了。
這首歌、這個MV,這所有的一切,回憶也好、笑容、眼淚……一切也好,都只是她一個人所要保守的秘密了。
這個秘密,存在在他寫給她的歌裡。
這世界上,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這個秘密。
她目光輕顫著,終於幾步向前,從身後抱住他。
她雙臂摟住他腰身的時刻,她能感覺到,他身體微微的顫抖。
「卡。」
導演在這個時候,喊了停,用力地鼓了鼓掌,「很好,非常非常好。」
其他的工作人員也鼓起了掌,她鬆開摟住他腰的手,朝大家鞠了躬。
「我有話要和你說。」
她這時已經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剛要轉身時,卻聽到身後他低啞的嗓音,「等拍攝的人都撤離了,在秦淮河見吧。」
**
G市其實對她來說,真的已經再熟悉不過。
拍攝的地方,原本便離秦淮河不遠。
夜幕降臨,她站在橋邊,不禁想起她來G市探班還在拍《命運神祇》的他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她,簡單快樂、沒有煩惱,心甘情願站在他給的愛裡,一笑一顰皆為了他。
身後這時漸漸有腳步聲走近。
她沒有回頭,等到他走到她身邊。
「今天拍完MV,我就不會再有其他的通告了。」司空景站在她身旁,側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休整兩個星期,我就去美國。」
「我想去那裡,完成一些事情。」他的眸色裡,倒映著夜空中的星辰,「是只有離開這裡、到那裡之後……才可以完成的事情。」
「嗯。」她只是慢慢點了點頭,「你一向做什麼都能做到最好的,一定可以成功。」
他不再說話。
兩個人對著夜色中平靜的河面,皆是不知在想什麼。
「司空,你還記不記得,上次來的時候,你給我說的典故?」良久,她伸出雙手,撐在橋欄杆上。
司空景靜靜地站著。
「你說了孫中山、李白,還有……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她回過頭,看著他,「對不對?」
「我記憶力,其實不怎麼好。只是因為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頓了頓,她伸出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眼側,「我都記在這裡,而且以後,也不會忘記。」
她的臉頰上這時浮現起淡淡的微笑,好像是想起了那時候的情景,想起了那時候她在他懷裡,被他從身後摟住,靠在他的胸膛裡聽他溫柔地對她說話。
想起了那時候,她沉浸在他給的溫柔裡,覺得自己幾乎幸運到恐慌。
他放在身側的手,這時慢慢地握成了拳。
「司空。」她這時轉過身,看著他的眼睛,「你看,好像無論走到哪裡,我總能想起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或小或大,好像就都發生在昨天似的,我在家裡、在藝人場、在舞台上,只要不去想別的事情,閉上眼,就都是我們的以前。」
「我以前聽別人說起回憶,總覺得很可怕,因為回憶是過去,人不可能永遠活在過去裡的。」她平靜地說,「而且,因為我始終是一個現實的人。」
「所以,我也不在你的人生規劃裡。」他這時目光側向她。
「那我又何嘗在你的人生規劃裡呢?」她正對上他的目光,說了兩句、還是戛然而止,「你離開Live,你離開S市……」
當你要離開我時,你又何嘗跟我說過?
他慢慢閉上了眼睛。
「司空,你或許生性冷情緘默,可其實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她鬆開手,「我知道我一定也曾做錯過很多事情,才把你越推越遠……還有我們身在的這個圈子。」
一步錯、步步錯,才導致到今天的結局。
怪不了任何人。
「所以,我現在,可以看不清我自己、也可以看不清你,但是,我沒有辦法看不清我們的過去。」她停頓了很久,聲音微微有些哽咽起來。
「……其實沒有關係的,我也可以偶爾拋卻現實,一個人坐著,想想以前的事情,想想在記憶裡的時候、不去前進,那樣也很好,那樣也可以很開心……」
她還未說完,便被他一把緊緊擁進懷裡。
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頭上,連抱住她的雙臂,都在發顫。
「我們分手吧……好不好?」她靠在他的懷裡,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他的喉間,發出一聲嘶啞的聲音。
是痛苦到……撕心裂肺、抽離呼吸。
「司空……我們不要再在一起了。」她從他懷裡抬頭,靜靜地看著他。
就像電影,落幕了,結束了。
曲終人散,我們不要再在一起了……好不好。
我沒有辦法再這樣守著你留給我的秘密,看你離開我。
因為我們是真的沒有辦法再在一起了。
即使我所做的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更好地和你在一起。
那就由我來說吧。
「夏夏……」司空景扣著她的肩膀,竭力地開口,「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
她看著他,看著這個從來冷靜自持的男人紅著眼眶,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跟她說話。
「司空,」她輕輕掙開他的手,「其實,我等你、或者不等你,結果是什麼,以後的事情,我們誰都不知道,對不對?我們不用給彼此套上這個枷鎖。」
這是我最後的自尊了。
「所以,隨緣吧。」她朝他露出一個微笑,慢慢轉過身,「我先走了,等會還要回S市。」
司空景站在原地,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這個從前抱著自己撒嬌、愛戀自己到近乎痴迷的女孩子,這樣冷靜地,離開了他。
他毫無知覺地看了一會,也轉過身離開。
他沒有看到,在他轉身的時候,她回過了頭。
她剛剛在他面前隱忍著的所有眼淚,淌滿了她的臉頰。
很多人說過,誰離了誰,地球依然在轉,時間流轉,一切都會被沖淡、被抹去的。
所以司空,有可能很多年後,哪怕再艱難,我也能走出我們的回憶裡,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我已經不愛你了。
我一定可以做到的,是不是?
哪怕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一個人,像愛你這樣。
愛到深處,都根本不知應該如何去愛才好。
Love is letting 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