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CLA。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
洛杉磯的冬天不是很冷。
課程結束,司空景在襯衫外套了件夾克衫,便從教室慢慢地走了出來。
沿途安靜,所有的花草境設又鬱鬱生機,這所以培養商業、電影藝術人才的高等學府,校園裡的環境尤為優雅。
「司空。」身後有人輕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便見是班級裡唯一一個中國男孩子、且和他關係不錯的聶林。
聶林知道他話少,並肩跟在他旁邊也只是自顧自地說話,他偶爾點一點頭,對方便說得更開心。
「對了,昨晚我找了幾部你以前演的電影看,真的太棒了。」聶林這時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會,突然轉而鼓足勇氣道,「司空,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在國內是娛樂圈最紅的男明星,而且來了美國,在好萊塢也拍了好幾部電影,發展得這樣好,為什麼你之後就不接戲了?」
他目光淡淡地,「因為來這裡上課了。」
聶林一怔,「我的意思是……其實我覺得,你完全大可不必來修導演系啊,你在演藝這一條路上,已經能走到最高處了,負有這樣盛名的人,為什麼突然要轉行做導演?」
他眸光平淡,卻沒有回答。
「對了,」聶林也不追問下去,這時忽而想到了什麼,賊兮兮地笑,「剛剛隔壁班一個美國女孩子來讓我問你,願不願意晚上出去喝一杯,要知道,托我來找你的女孩子可不少,你可是我們UCLA的大紅人,要不是看她身材實在太好……我才不會硬著頭皮來問你。」
司空景聽了之後,幾乎連思考都未有,就搖了搖頭。
兩人一路說話間,已經走到了校門口,聶林像是早就知道他不會答應,也不生氣,「今天我爸晚上辦酒會,上次你見過的幾個從商的叔叔都會來,他們都對你印象很好,這次說要合夥投資一個項目,想徵詢你的意見,你今晚還來嗎?」
司空景沉吟片刻,「嗯,我回去放一下書。」
聶林是極其崇拜他的,這時聽了十分高興,「那我等會開車來接你。」
…
酒會上人不是很多,司空景握著酒杯、跟聶林父親等幾個中年男人站在一起。
「這個項目是有可行性的。」長時間的討論下來,他鬆了鬆領帶,「我願意承擔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按照這個趨勢預估,年底就可收回成本。」
見他這麼說,其餘幾個中年男人都點了點頭。
「小景啊,」聶林父親一向對他十分欣賞,酒過三巡,也開起了玩笑,「你又是準備做導演,又在從商,一個這麼出色的男人在美國賺那麼多錢,也不見你和女人來往,是為了準備回去之後養老婆嗎?」
他喝了口酒,只是彎了彎唇。
「小景,我老婆的侄女很漂亮,大家閨秀、溫婉得體,我覺得和你很相配。」一個中年男人笑道,「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出來見個面。」
「不用麻煩了。」他這時得體地朝他們點了點頭,淡聲說,「會場有些悶,我先出去透透風。」
…
走出洋房,在花園裡站了一會,覺得剛剛略微的酒意稍許好一些了,他靜靜地站著,目光淡淡地游離。
「司空。」身後這時傳來一聲帶了點怒氣的聲音,聶林小跑過來,把兩瓶酒往地上「騰」地一放,「我女朋友又跟我吵架了,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有一天要被她弄進精神病院……你陪我喝會吧,我他媽太煩了。」
自顧自地罵了一會,聶林已經直接握著酒瓶,仰頭就往嘴裡灌。
大半灌下去,聶林臉上有些發紅,皺著眉看他,「你怎麼不喝?」
司空景這時側過頭,「我不能多喝酒。」
「啊?為什麼?」聶林說道,「你又不是不會喝。」
他沉吟片刻,「我以前,喝酒喝得進醫院洗過胃,躺了好幾天。」
此話一出,聶林立刻愣住了,猛地放下酒瓶,「你?洗胃?」
他微微點了點頭,「來美國之前的兩週,每天從早喝到晚。」
「我去,司空,你別騙我了!」聶林這時搖頭,大笑了起來,「我這輩子,就從來沒見過一個比你更有自制力或者說是控制力的男人,你怎麼可能失去控制到喝酒喝到洗胃?」
「你知不知道?我有時候甚至都覺得,你像個假人一樣,你說,現實生活中怎麼可能會有那麼不動感情,永遠這麼冷靜的人存在?」
「你看,你對女人沒興趣,似乎也對名利沒興趣,你做什麼都能做到最好,我覺得你是個幾乎沒有任何缺點的人。」聶林喝完了一瓶,直接席地而坐,「我很崇拜你,可是我卻覺得,一個人如果始終對自己這樣精準地控制著,其實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司空景這時略微動了動身體。
「雖然你從來不說,但是我覺得你以前,一定也有過故事。」聶林這時抬頭看他,「否則誰會願意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到陌生的環境來,忍受孤獨。」
或許是今夜的月色太過寂寥。
又或許是聶林的話,字字句句都像是對他的一種剖析。
將這個自從離開S市、到這裡後,一直維持著一種絕對的平衡,隔絕一切過去的記憶、也根本不在意現實的他,層層地抽離開來。
「你和你女朋友,這次又為什麼吵架?」他沉默片刻,這時在聶林身邊坐了下來。
聶林看他坐下來,神色怔愣,半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啊?……哦,那個,其實是前兩天,她說我和一個女孩子關係太親密、發飆了,今天我看到她和一個男孩子在一起,我也不舒服了,很幼稚的理由其實。」
「不幼稚。」他拿起酒瓶,微微揚了揚唇,「我以前也有過。」
「啊?!不會吧?」聶林瞪大眼睛。
「嗯,」他淡淡地說,「看到她面對我時表現得會侷促、緊張,但反而和她的男性好朋友在一起卻顯露出默契和合拍,那個男人其實對她真的很好,應該說是友情裡的極致,為她甚至願意犧牲自己的事業。」
聶林從來沒有聽過他一下子說那麼多話,屏住呼吸聽完,「是藍顏知己?但是司空,你那麼出色,你不應該對自己不自信,藍顏就是藍顏啊。」
他喝下一口酒,搖了搖頭,「或者是……好幾次親眼看到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為了別的事情而對我的事情失約。」
「我比她長四歲,應該說,我是看著她在一天一天、變得更出色,變得能自己獨當一面,變得似乎我不在她身邊、她也能面對風浪,很多事情,她漸漸會選擇不告訴我,不讓我知道。其實我明白她是不想讓我擔心,或者說是,她太在意我,但在我面前卻會更沒有自信。」他的眼底里,是很多很多沉澱的情緒。
其實她不知道,他在她面前,又何嘗自信滿滿過?
所以他後來選擇求婚的方式,只是想讓他們彼此,都對對方多一些安全感和自信。
「可是我在面對她這樣的感情時,反而會選擇去故意地無視、或者說是不知道去怎樣面對她。越來越冷淡她、甚至疏離她。」他這時看向聶林,「很小心眼,對不對?」
其實,真正的司空景,不被一切完美的光芒包攏下的司空景,真的不怎麼好。
會為了這麼些很小的、或許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心生芥蒂、藏在心裡;
會因為感覺到自己深愛著、保護著的人,好像看上去不再需要自己,不再只屬於自己時,也不會選擇去向對方表達,也應該說是根本不知道如何表達;
會因為吃醋、介意她和別的男人,疏離她、隱忍著不見她。
「其實,應該是說,完美的、冷靜的司空景,在愛情裡,也是個新手。」聶林聽完,揚了揚眉,「因為太愛,所以更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想小心翼翼地維護,卻反而迷失自己?……太文藝了,不過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他「嗯」了一聲,目光淡淡落在前方。
「我倒是真的很想知道,那個能讓你為之到這種地步的女孩子是誰。」聶林這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漂亮?很聰明?很溫柔?」
「描述不了。」司空景這時用酒瓶碰了碰他的酒瓶,「只能說,像只小貓。」
描述不了,不是完美到傾國傾城,卻能讓他失去理智。
會為了她,跟家人直截了當說明,無論他們如何反對,他都不會娶除她之外別的女人進門,母親甚至一度氣到生病住院,他就算到醫院照顧,也說清楚絕不改變這個決定……在她和家人之間徘徊兩難,也不讓她知曉半分。
根本不比她少痛苦一分,甚至在分手前那不來往的一年,每天要靠安眠藥才能睡眠。
甚至患上了慢性胃炎,在一年之中有兩次,通告結束後胃出血。
只要一有時間,便會開車回S市,在她公寓樓下靜靜等一會,只是看她屋裡的燈亮著,就會覺得心情好一些。
他先拿下佛羅倫薩訂婚時的鑽戒,只是想讓她戴上求婚的那枚。
聶林心中感嘆,這時看到他脖頸裡從不離身的串著一枚戒指的項鏈,忍不住問道,「既然也已經知道了問題所在,如果去改、去挽回,結果會不會好一些?為什麼還忍心把她一個人留在國內,自己到這裡來?」
酒會快要臨近尾聲,背後的洋房裡,人漸漸地散去。
越來越安靜的環境裡,他眸光忽明忽暗,半響,從地上起身,「回去吧。」
**
在洛杉磯的日子,一天一天,或快,卻也慢。
金曲獎的頒獎典禮結束的那天晚上,戴宗儒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司空,」那邊戴宗儒似乎剛剛安撫好兩個兒子,「你有沒有看金曲獎的頒獎典禮?」
他合上電腦,對著電話「嗯」了一聲。
「真的很厲害,」戴宗儒嘆了口氣,「豆丁把她的歌,每天來來回回地聽,有幾次還聽哭了。」
他從書桌前起身,走到一旁去倒了一杯水,「她在一天天努力,想變得更好,而且,她現在確實已經做到了,這些所有,都是她應該得到的。」
「不是很好麼?」他喝了一口水,淡聲說。
「是很好,」戴宗儒這時平靜地說道,「但是在她最榮耀的時刻,你不在她的身邊。」
「她現在的樣子,已經和我最剛開始見到她的時候不一樣了,她當時只有20歲,還太小,還在依附你,可是現在她在成長、在變得更能經歷得起風浪,足夠和你並肩,在她最好的時刻,你何必還要選擇站在一個離她最遠的位置?」戴宗儒一字一句,「司空,我不是沒有勸過你,時間很奢侈,你已經用了兩年,難道你還想繼續耗費下去?」
司空景這時走到窗檯前,「導演系還有兩年畢業,商業的項目也有兩年。」
他聲音裡聽不出很大的情緒,戴宗儒明白自己必須點到為止,這時沉吟片刻,說道,「明天她和豆丁約好,要來我們家玩。」
「嗯,」他伸手合上窗戶,淡淡地說,「我知道了。」
…
第二天是週末,他晚上一直在看一些課程的素材,直到很晚,算了算中國的時間,才拿起電話,撥了過去。
接電話的人是戴宗儒的大兒子戴澤,戴小胖已經是長得高高的個字,聲音也有些變了,接起電話後,禮貌地問是誰。
「是我,司空叔叔。」他說道。
戴澤早先已經被爸爸囑咐過,這時沒有聲張,「叔叔好。」
他安靜地聽著電話,聽到背景音裡,似乎有她和戴宗儒妻子單葉說笑的聲音。
那邊戴澤握著電話,眨了眨眼睛,對著電話,輕聲說,「叔叔,你等我一會哦。」
「夏夏姨媽。」戴小胖這時將電話藏在身後,「你過來一下,行不行?」
封夏便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坐下,摸了摸他的頭,「小胖,怎麼啦?」
「夏夏姨媽……」戴澤露出了可愛的神情,「你可不可以給我唱一首歌?我想聽你唱歌,因為媽媽每天都在聽你的CD,我想聽現場版的,好不好?」
繼承著爸爸媽媽良好五官的小朋友撒起嬌來,當真是無人能敵。
封夏一怔,沒有多想,便說,「你想聽哪首?」
「嗯……我想聽《不曾》!」戴澤說。
她神色裡微微有一絲變化,卻還是說,「好。」
戴澤乖巧地說了聲「謝謝」,悄悄地把聽筒往上翻了翻,靠近她。
她的聲音,這個時候,漸漸地從聽筒裡流瀉進來。
清唱的聲音,比起有伴奏音樂時,卻更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那麼熟悉,那麼眷戀。
司空景握著電話,靜靜地聽著,想像著她唱這首歌時的神情。
一曲完畢,戴澤用力鼓起了掌,舉起電話、笑嘻嘻地說,「夏夏姨媽,你接一下電話,好不好?」
封夏沒有聽到電話鈴聲響過,所以有些疑惑,小孩子卻已經走開了,她拿起電話,貼在耳邊,「喂」了一聲。
他聽著那簡短的一個字,眼眶便微微有些紅了,甚至屏住呼吸。
「好像是打錯了,沒有人說話,」聽了一會,那頭她的聲音清亮,「小胖,那我掛了哦。」
電話裡傳來嘟嘟的聲音,他的視線慢慢落在臥室裡床頭的照片上。
還有……四年。
其實很快的。
一夢醒來,便是一年。
等你完成你想要的。
也等我自己完成我想做的。
那麼,那些耗費的光陰與緣分,就讓我用餘生,好好補償。
那麼,直到終點之前,我一定會找到你。
再一次相逢,一定會是最好的結局。
我用這六年的思念,換一首此生相伴的曲。
我知道,你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