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空氣中微微有些寒露。
如此寂靜,似乎近到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封夏與他的視線再次交匯,心中不知名處輕輕一動。
她有些怕了。
自他回來後,她原本早已設得極好的防線,被他一次又一次更強烈地動搖,越來越脫離控制。
她很怕這種無法預計的掌控,會讓她違背現在的自己。
沒等她轉開視線,他這時已朝酒店的方向側了身,「晚上有些涼,先回酒店吧。」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便與他保持著一些距離,一同朝酒店走去。
「其實……」走了一會,她這時說道,「你是這部劇的製片人兼導演,選角和整部劇的任何走向都應該是由你來定奪的。」
「嗯。」司空景微微頷首,「所以?」
「所以……你其實不用過問我的意見。」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步,聲音平靜。
他的步伐沒有停,神色也沒有什麼變化。
直到她甚至以為他不會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卻忽然開口,
「你是我的女主角,對嗎?那麼除了你之外,誰還能更有資格來表達她的意見呢?」
他說這句話的同時,轉過頭很認真地看著她。
那目光黑亮有神,更隱含著諸多的意義。
其實從來都有人說過,夜晚的交談更容易讓人放下戒備,而他的話語和音色,更像是一種蠱惑。
而這種蠱惑,已經慢慢地朝她的心臟滲透了進來。
她努力支撐著心中搖搖欲墜的防線,保持著自己最後的理智與冷靜,
「除了我之外,編劇、副導演、其他主創角色,都可以來表達自己的意見,我認為劇組是一個整體,而不是一個人隨心所欲的平台,調換男主角不是小事,總要徵詢所有人的意見。」
兩人說話之間,已經快要走到酒店的門口,他這時停下了腳步,輕描淡寫地換了話題,「嗯,你先上去吧,我在這裡抽會煙。」
「早點休息,晚安。」他朝她點了點頭。
她剛剛說的那麼多話,就這樣消融在了他的平靜裡。
封夏望著他依舊波瀾不驚的臉頰,沉默片刻,對他說了晚安,步伐加快地進入了酒店。
他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電梯裡,這時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司空?」那邊傳來了一個男聲,似乎還帶著睏倦的聲音。
「嗯,還在睡?」他說。
「是啊,怎麼了?」那邊似乎聲音清晰了一點,「我說,你總算是想起我這個大洋彼岸的基友了?咱們五年在美國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日子你竟……」
還未等對方說完,他已經打斷,「聶林。」
「……好,我投降……」被點名了的人只好乖乖正經,「找我什麼事情?」
「我在拍的這部電視劇,對外聲稱是我獨立投資,實則是我和你合資,現在我要辭退男主角。」他摸出了一根菸。
「怎麼?那你是要徵詢我的意見?」聶林玩味地道。
「我要辭退的男主角有些背景,我不希望我將他辭退後,他做出什麼莫民奇妙的事情傷害到我和我的人的利益。」他不理會聶林的調侃,直接切入正題,「你把他背後的靠山擺平,不行的話,我自己出面,記住,不要明的進行。」
「還有,將股份分一部分給Live的董事長,穆熙。」
那邊聶林停頓了幾秒,再出聲的時候笑意更濃,「司空景,我以前可從來沒覺得你是個這麼假公濟私的人……依我看啊,應該是女主角太可口了,有人想自己親自上陣。」
司空景淡淡挑了挑眉,「還不算笨。」
他承認得如此直接透徹,聶林一怔,繼而笑得更樂,「等我這一陣忙完,我一定要回國看看,這姑娘真是妙手回春,五年的活死人一回國竟然就能生龍活虎了。」
他沉默片刻,這時將手裡和口袋裡的煙一併丟進了一旁的垃圾箱,「革命尚未成功。」
…
沒有人、甚至連封夏都沒有想到,司空景竟然會做這樣一個決定。
《聲色》劇組暫時停工,近期擇日再重新開機。
暫時停工的對外理由宣稱是拍攝過程中出了一些問題,有可能要重新取景等,理由言辭官方,重新開機的日期也未定,整體內容十分模糊。
所幸整個劇組的團隊都相當專業,停工的一切事宜都處理得十分妥當。
封夏雖然想不通司空景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但也沒有、也不可能主動去問他。
在酒店裡將行李整理好後,sharon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聲色》停拍的消息我已經收到了。」sharon說。
「嗯,那下一檔的工作是什麼?」她問。
「沒有工作,休假一週。」Sharon的聲音裡有些不同尋常,「夏夏,好好休息。」
她聽得整個人怔住了,「休假一週?穆熙批示的?」
「嗯,我已經確認過了,穆董批示你休假一週。」Sharon似乎努力在隱忍著什麼。
她簡直不敢置信,還想向sharon確認什麼,便聽到房門鈴響了。
「稍等。」她朝電話說了一聲,這時走到門口,也沒有看來人是誰,便將門直接打開。
抬眼看到門口站著的人時,她竟站在原地、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和拍攝組現在要去台灣,」司空景站著她面前,「其中一位工作人員因為家裡的事情沒有辦法前去,現在機票多了一張。」
「願意去看看新的拍攝場地麼?」他看著她。
她手裡握著還未掛斷的手機,一時只知道木然地看著他。
「夏夏,」電話裡sharon的聲音這時又傳了出來,讓站著的兩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休假一週,確認無誤!」
他這時幾不可見地彎了彎唇,看著她和她身後的行李箱說道,
「從台灣返程的機票,也在六天後,一週的時間,很充裕。」
**
台灣的夏季炎熱、雨量充沛,夏、秋交際更是多颱風暴雨。
坐飛機抵達之後,台灣幾乎每一天從早到晚都是暴雨。
由此一來,整個攝影組原本說是要來實地考察取景,到最後卻是天天窩在酒店裡打牌、閒聊。
封夏性子好,和攝影組的關係也不錯,而且因為原本就是在休假,沒有別的事情,於是每天也都和大家聚在一起,心情也不錯。
唯獨除了一件事。
原本從不熱衷於任何集體活動的司空景,竟破天荒地也參與了進來,導致其他工作人員受寵若驚的同時,也導致她每一天,從睜開眼和大家一起玩開始直到結束,都能看到他。
時間過得很快,第五天的下午,台灣的天氣總算是放晴了。
專業團隊自然收放自如,帶上設備後,便直接前往了取景的目的地。
封夏沒有任務在身,到了目的地後,便站在一旁看著其他人工作。
「導演,我覺得這裡很不錯,整體氛圍比S市好很多。」有工作人員這時說道。
「嗯。」司空景正微微彎腰看著儀器,這時直起身、轉身看向其他人,「意見一致?」
「導演,大家都覺得很不錯。」其他人這時附和道。
「好,」他沉吟片刻,「封夏覺得怎麼樣?」
「啊?」她原本正在神遊,這時目光聚焦起來,正好對上他的視線,有一瞬間的慌亂,「……挺好的。」
他將她的所有表情都捕捉到眼底,這時對著眾人,淡淡說道,「那就將拍攝地點遷到這裡,今天工作到此結束,明天繼續。」
所有設備都收拾擺放上車,封夏走在最後,快要走上車的時候,突然被人從身後拍了拍肩膀。
司空景抬手對司機做了一個手勢,低下頭看著她,「稍等片刻。」
她疑惑地看著他。
「我現在還要去一個地方,一起嗎?」司機按照他的手勢,將載著其他工作人員的車發動起來,他的聲音在噪音中聽得不是很清晰。
她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聽清。
「我說……」車子在他們身後這時已經直接轉彎遠去,她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微微彎下腰,看著她的眼睛,「一所台灣學校恰好在附近的遊樂園辦園遊會,一起去嗎?」
…
這所台灣高校的園遊會,辦得無比熱鬧。
整個遊樂園人頭攢動,卻又很有秩序,幾乎每一個節目展台的表演繼和活動內容都新穎出彩、奪人眼球。
封夏將頭髮綁了起來、素顏戴著一副框架眼鏡走在人群裡,而司空景沒有對臉龐做任何修飾、只是戴著帽子慢慢地走在她身邊。
園遊會是台灣學校的特定活動,她到底是個女孩子,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活動,還是很好奇,一邊又要掩人耳目、一邊又要顧著仔細看四周的活動。
因為身份的緣故,不能在所有人面前開誠布公地參與活動,隨著人流在遊樂園整個走了一圈,她才看到一個人最少的活動展台。
走近一看,才發現牌子上寫的是「撈魚」,牌子旁邊充氣的水池裡有許許多多的金魚。
「想玩嗎?」他站在她身後,這時輕聲問。
負責展台的是一個戴著很厚鏡片的女孩子,這時怯生生地走過來,問他們想不想試一試。
她還未說話,他已經遞了錢,自顧自地走到水池旁,蹲下身拿起了撈魚的小網。
她看著他的側臉,腦中原本萬般顧慮和糾結,腳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到他身邊也拿起了網。
剛剛還盛的陽光這時漸漸地淡了下來,夕陽淺淺鋪在水面上,泛著淺淺的波光。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他已經撈到了好多條小魚,看得守攤的女孩子都愣住了,可她還是一無所獲。
「先將小網沉到水面下,不要沉得很深,等魚游過來的時候將輕輕網往上,但是動作要快。」她正微惱地瞪著水面,他略帶笑意的低沉聲音便在她耳邊響起。
她側頭看了他一眼,略微有些慌亂,卻也試探性地按照他說的去做。
而他眼裡,卻只有她剛剛這一眼出自本能的毫無防備。
到最後,兩個人撈的魚把兩個小桶都裝滿了。
「這些怎麼辦?」她從水池邊站起來,提著手裡裝滿魚的小桶,下意識地就去看他。
他沒有說話,只是接過她手裡的小桶,將兩個小桶都遞還給那個女孩子,「謝謝。」
夕陽恰好這個時候落下前閃耀出最後一層光,視力不佳的女孩子藉著光亮,才徹底看清了面前兩人的容貌,驚得立刻張大了嘴巴。
「噓。」司空景看著女孩子震驚到無以復加的面容,伸出食指輕輕碰了碰嘴唇。
女孩子看著面前容貌極佳的兩人,幾乎是機械地咬著嘴唇沒讓自己發出尖叫聲,興奮得直跺腳,忍得連眼睛都紅了。
園遊會將要閉園,他這時朝女孩子擺了擺手算作告別,帶著身邊的封夏朝外走去。
走到一張木椅邊時,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肩膀,「你在這坐著等我一會。」
他很快跟著人流消失,她收回目光、在木椅上坐了下來,整個腦海裡卻全是剛剛撈魚時他在自己身邊的一舉一動。
他們兩個人,剛剛就在水池邊玩一個並不是特別有趣的遊戲玩得快要忘乎所以。
好像從來就沒有五年的分開,從來沒有陌生的隔閡,從來沒有刻意的冷淡和疏離……她覺得他好像其實就是這樣一直在自己身邊,像剛剛那樣,溫柔耐心地陪著自己做著所有事情。
而剛剛的自己在面對他時,也毫無防備,甚至笑得開心得像個小孩子。
天徹底暗了下來,她想得頭都有些發脹,揉了揉眉心,藉著一點點的光亮,才看見他終於從不遠處朝自己走來。
「剛剛想去買果醬蛋糕,但是過去的時候已經賣完了。」他走到她面前。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心中慌亂無比,剛想起身說要回去的時候,他卻忽然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遊樂園的綵燈這時亮了起來,一盞一盞、接二連三,七彩斑斕。
她藉著身後彩虹的霓燈,才低頭看清他正蹲在自己面前,耐心地幫自己系剛剛散掉的鞋帶。
她看著他的臉頰和纖長的手指,那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園遊會結束後的禮花在不遠處的空中綻放起來,幫她系好鞋帶,他卻沒有起身。
四目相對,他的目光裡暈著諸多的述說,還有等待已久、那樣熟悉的溫柔。
他看著她,保持著這個姿勢靠近她的臉頰。
她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思維也清晰地明白正在發生的一切,心臟幾乎加快到連她耳邊都能聽到。
可是她卻沒有動。
他微微一笑,一手輕輕托住她的臉側,低頭吻住了她的唇角。
「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