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封夏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夜色寂靜,而她周身圍繞著的是樓弈身上固有的清爽男性氣息。

  她視作多年好友的人,現在正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對她說著這些話。

  他說的,完全不是開玩笑的語氣。

  「我來替他……好不好?」

  不是以嶄新的姿態,不是以自我的姿態。

  而是替代,我寧願用自己去替代另外一個人,繼續對你的喜歡。

  她埋在他胸膛裡,聽著他低沉的嗓音響在耳邊。

  那些從最開始……直到現在,許許多多的細節、蛛絲馬跡,都一一地從她眼前閃過。

  從認識至今的這些歲月裡,他在她身邊始終如一的陪伴。

  陪自己笑鬧、陪自己堅強、陪自己努力、陪自己強大。

  自己最最狼狽的一面、最最不光鮮的一面,痛苦、哭泣、自卑、絕望……他都看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甚至願意用他自己的一切,來換她的如願以償。

  她知道他對她有多好。

  這世上所有的人,她的家人、朋友、媒體、粉絲……都知道他對她有多好。

  她心知肚明他的珍惜、真心和守護,並且在盡自己的全力回報,可是這份好,今天突然由他正式申明,由友情轉變為了愛情。

  思緒混亂,她卻不禁想起她哥哥封易修曾經把出版的書裡的其中一段,截取下來摘抄給她。

  「一個懂得珍惜你的人,默默愛你、陪伴你的人,比你愛的人更值得相伴一生,但是他終究,不是你愛的人。」

  那麼現在,她應該接受這份由她一直視作至交好友的男人給予的愛嗎?

  「樓弈。」她這時在稍稍從他的懷抱裡掙開一些。

  「嗯,你說。」他開口。

  「我想你一定也知道,我對你,始終是毫無保留地全心信任與依託,你能為我做到的肝腦塗地,我也一樣可以,事實上,你已經是我親人一樣的存在。」她腦中飛快地想著措辭,手指攥緊手心,「但是,我……」

  哪怕今天對她說這些話的,不是樓弈,是別的男人。

  哪怕那個男人對她千般好,無微不至、用情至深,願意用自己替代她心中那個人。

  可是感情如果可以輕易被代替,那麼她何苦只深陷一人的夢魘,直到今日……都難以脫逃。

  「我真的……」如此安靜的環境裡,她心中倉惶萬分,卻忽然感覺到,她靠著的胸膛輕輕顫抖起來。

  她嚇了一跳,剛想要說什麼,樓弈卻已經徹底放開了她。

  只見英俊的年輕男人這時稍稍後退了幾步,在夜色裡笑吟吟地看著她,「生快,我永遠的死黨。」

  她怔住了,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著他。

  「哎喲我去,」樓弈一手托著下巴,斜睨她,「剛剛我說的那些,你不會真的當真了吧?」

  他看著她怔愣的神情,慢慢地笑得愈加放肆,連肩膀和整個身體都笑得直顫。

  「……我說夏夏,你也實在太好騙了吧,我就借用了一些電影裡的台詞,你就真的信了?看來我不拿電影節影帝真的是對不起人民群眾啊……」

  夜風中,他笑得整個人都彎下腰,眼角漸漸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她站在他面前,神色慢慢恢復過來,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在自己面前笑得前仰後合。

  「我當時和蔣宜說要嚇你這麼一出,她說你肯定不會當真,我等會要去告訴她……」他這時伸手拭了拭眼角,笑著看著她,「都二十六歲了,還像個小孩似的,什麼都相信,你自己想想,我要是跟你在一起,不就是近親結婚的感覺麼?」

  「對了……而且我剛剛說了司空景那麼多壞話,他一定要猛打噴嚏了。」他揉了揉頭髮,挑眉道。

  「幼稚應該說的是你才對,二十六歲了,還玩這種遊戲和把戲。」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用力對他翻了個白眼,「影帝,你饒了我吧,我怕嚇多了心肌梗塞。」

  他哈哈一笑,又如同平常那樣調笑了她幾句,這時看了看手錶,說道,「時間真的不早了,你是下去再玩會,還是回片場?明天還要早起拍戲的吧?」

  「嗯。」她想了想,「我自己開車回去吧,真有點困,玩不動了,你和蔣宜他們好好玩。」

  「好。」他這時身體朝後,背靠在欄杆上,朝她輕鬆地搖了搖手,「那我就不送你了,蠟燭矩陣我懶得走一遍,一路小心。」

  她點了點頭,朝他說了再見,便沿著走來的路,重新慢慢地走了回去。

  天台的門被關上,他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地淡了下去。

  按了遙控器關閉了對面大樓的屏幕燈,他望著地面上幽靜的燭光,半響,慢慢地滑坐下來。

  空曠的天台,他用雙手揉了揉臉頰,良久,將頭低下靠在了膝蓋上。

  不知過了多久,天台的門這時又重新被輕輕打開。

  陳薇薇站在門後,目光淡而無光,以這樣的距離,靜靜地看著他。

  …

  封夏一路開車回到酒店,坐電梯直達樓層。

  走到房門口的時候,她目光一落,忽然看到地板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盒子。

  拿起盒子進屋,她反手關上門,輕輕打開了盒子。

  盒子裡躺著一條項鏈,簡單的銀質項鏈上卻沒有任何的吊墜。

  這條項鏈……似乎和司空景隨身佩戴的那條,材質相同。

  思緒一斷,手機這時響了起來,她看到屏幕上顯示的號碼,猶豫一會、還是接起。

  「生日快樂。」電話的另一頭,司空景輕輕說道。

  時間恰恰好好,在這一天要結束的前一分鐘。

  第一個與最後一個對她說生日快樂的人,都是他。

  她握著小盒子看了很久,半響將盒子關上,打開了行李箱,彎腰將小盒子輕輕放進了一個不容易被壓壞的夾層。

  「謝謝。」做完這些動作,她回答。

  「明天晚上有空麼?」他這時淡聲問。

  她的思維還在游離,便沒有回答。

  「嗯?」他又問了一句。

  「啊?……應該有空的吧。」她握了握手心,聲音漸漸冷淡下來,「有什麼事情嗎?」

  「那晚上八點我在酒店咖啡廳等你。」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掛下電話,她握著發著嘟嘟忙音的手機,在床上坐了下來,伸手揉了揉蹙緊的眉心。

  **

  第二天,繼續《聲色》的拍攝。

  木禾之前目中無人的傲氣已經被司空景削弱了一大半,但演技卻還是一如既往地糟糕,司空景對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完美,戲的進度因此只能緩慢,整個劇組的人幾乎都怨聲載道,木禾本人的臉也已經完全不能看了。

  一天的戲拍得累得夠嗆,晚上結束後封夏剛剛換了衣服,老爸封卓倫的電話便打了過來,讓她今晚就回家一趟。

  聽封卓倫的語氣,好像是不同尋常的有些急切,她擔心真的出什麼事情,給司空景發了一條短信,便讓助理開車送她回市區。

  打開家門,便看見餐桌旁正坐著封卓倫和容滋涵夫婦,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三人正說著話。

  「爸、媽。」她放下鑰匙朝餐桌走去。

  「夏夏回來了。」容滋涵見她來了,笑了笑,「趁熱吃飯吧,菜剛剛做好。」

  封卓倫看上去神采奕奕、完全沒有任何身體不適,這時指了指年輕男人身邊的座位,「夏夏,來,坐這裡。」

  她瞥了老爸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坐了下來。

  「這位是你傅政叔叔的遠方外甥,傅郁。」封卓倫慢悠悠的,「帝國理工科青年才俊,剛剛歸國。」

  「你好。」年輕男人相貌堂堂,溫和地朝她笑了笑。

  封夏心中感嘆了一句傅家基因的強大,也朝他禮貌地點了點頭,「你好。」

  「傅郁不要客氣,多吃點。」封卓倫給傅郁倒了些酒,「我家夏夏不喜歡太瘦的男人,精壯些好。」

  傅郁淡然一笑,只說了聲「好」。

  封夏拿起碗筷,再瞥了封卓倫一眼。

  「夏夏啊……」開飯之後,封卓倫笑眯眯的,「前兩天看新聞,你在香港的演唱會很成功,尤其是最後一場。」

  「嗯。」她應了一聲。

  「那個司空景,從美國回來了?」封卓倫又問。

  「嗯。」她夾了一管菜。

  「五年,他回來得可真快啊。」封卓倫喝了一口酒,「他都三十了吧?」

  她長長吁了一口氣,「爸,你感冒好了嗎?你不是昨天還跟我說,咳嗽咳得連聲音也沒法發出來嗎?」

  封卓倫一怔,立刻咳了起來,「哎喲,沒好,別提了,晚上咳得覺也睡不好……」

  容滋涵無奈地看了丈夫一眼,這時給封夏盛了一碗湯,關切地看著她,「這兩天天氣忽冷忽熱,你自己拍戲的時候注意些。」

  「好的,媽。」她朝容滋涵笑了笑。

  「傅郁啊,」封卓倫這時身體朝後靠在椅子靠背上,「你說,女孩子是不是過了二十五歲,就真的是時候應該好好找一個人陪伴照顧,而不是靠自己一個人整天在外拚搏,畢竟不是男人,對吧。」

  傅郁餐桌禮儀十分講究,放下碗筷才開口,「伯父,我倒是覺得感情的事情應該隨緣,並不是到了一個時間點,就必須一定要去做這件事。」

  他說話的聲音淡然又好聽,封夏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

  「說得沒錯,」封卓倫慢條斯理的,「話說傅郁……夏夏的職業,你認為你能接受嗎?」

  封夏聽得如坐針氈,身邊的傅郁倒是依舊神色淡定,「無論身處環境,重要的是人自身。」

  「好。」封卓倫的眼底掠過一絲讚賞,又將臉側向封夏,「夏夏,我覺得隨緣就不應該強求,過去就是過去,人總要向前看,不應該因為被過往束縛而錯失眼前的美好……沒錯吧?」

  「嗯……」她這時心裡已經太清楚不過自己老爸在打什麼算盤,只能低頭吃飯。

  所幸封卓倫沒有再多說什麼,一頓飯好不容易吃完,她想藉口提早離開,封卓倫卻已經笑吟吟地對傅郁說,讓傅郁開車送她回片場。

  下樓上了車,她系好安全帶,對傅郁說道,「麻煩你了,謝謝。」

  「不用客氣。」傅郁淡淡的,伸手將她的座位調得更舒服了一些。

  從市區到酒店,兩人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僅僅只是幾句的對話接觸,她便能感覺到老爸口中介紹的「帝國理工高材生」的含義。

  進退得當,滿腹經綸,理性思維。

  確實是一個相當有魅力的男人。

  雖然她不知道傅郁到底是怎麼想的,可至少與他相處,沒讓她感到反感。

  很快到了酒店,她道謝後開門下車,卻聽到身後傅郁叫住她。

  「方便留個手機號碼麼?」傅郁這時也從車裡走了出來,看著她不徐不緩地說,「作為朋友。」

  「嗯。」她想了想,將手機號碼報給了他。

  「那麼,等你有時間的話,再見面吧。」他有禮地朝她點了點頭。

  車子逐漸駛離酒店,她將傅郁的手機號碼存好,打開收件箱的時候,突然發現她之前發給司空景的短信,因為信號問題、竟然沒有發出去。

  心中一亂,她向前走了幾步,抬頭一看,一下子停了下來。

  只見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偏暗的角落,司空景正靜靜地站在路燈下,看著她和剛剛駛離的車子的方向。

  她望見他在路燈下有些模糊的臉龐,咬了咬唇,握著手機,慢慢朝他走過去。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走近。

  「抱歉。」她走到他面前,「之前給你發短信,因為信號問題沒有發出去。」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

  她這時抬頭看了一眼他的臉頰,又微微側過頭去,「我失約,是因為我爸讓我回家一趟……」

  「夏夏。」他突然輕聲打斷她。

  她渾身一震。

  這一聲,記憶像是重疊起來。

  這兩個字,是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每次她聽到他這麼叫她,都會覺得心中無比柔軟。

  由他這樣的嗓音,溫柔地喚她,會讓她清楚地感覺到,她是怎樣被他寵愛著。

  這是其他任何人,都給不了她的感覺。

  「你不用告訴我失約的原因。」他看著她,聲色裡有著溫柔的沉音,「我不用去知道這個。」

  「上次在戴宗儒家裡,給你帶來困擾的舉動,是我的疏忽和衝動。」他慢慢地說,「謝謝你告訴我你心裡的想法。」

  她看著他,眸光微閃。

  他沉默了一會,這時側過身,「人一生中有許多錯過與誤會,這無法避免,如果執意地去想著自己看到的那些,就會讓自己走入一個誤區。從前我太注重眼前看到的,反而忽視了我真正應該相信的。」

  「這五年在美國,我也一直是這樣想的,」他的目光平靜,「我不去看有關你的新聞,不去瞭解你在和誰接觸、在和誰交往,我不去想你會不會有了新的男朋友,會不會有了別的愛的人,因為如果能夠讓我自己相信這五年關於你的一切是不會變的,那麼我寧願做選擇性的心理暗示,不去看重現實。」

  我不去想剛剛送你回來的人是誰,不去想現在除了我外有誰在愛著你。

  我不去想你對我懷著的是什麼樣的心情,討厭或是無謂,我都不去想。

  「你應該知道我這個人最大的缺點是什麼。」他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視自尊與驕傲為最高,以自己的價值觀判斷一切、做一切我認為是對的決定。」

  「後來想想,自尊與自傲,又有什麼用呢?」他這時伸手、將她額前的碎髮挽在耳後,「我所謂的自尊讓我失去了你,我還有什麼值得自傲?」

  我曾經最值得驕傲的,便是擁有你。

  她感覺到他的手指有些涼,應該是已經站在外面,等了她很久。

  「夏夏,」他收回手,淡淡地笑了笑,「有沒有發現,現在的司空景,比起五年前,其實要遜色很多,對不對?沒有數不清的光鮮頭銜,沒有年輕和氣盛,沒有自傲,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人,比你差很多很多。」

  所以,現在是我,站在這個位置,看著作為最閃耀的星辰的你。

  封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他說完過了很久,才微微側了一步,在他看不見的那一面,閉上眼睛掩去眼底的微紅。

  「你要找我談的,是什麼事情?」她側對著他,聲音微微有些沙啞。

  他沉吟片刻,「我在考慮,調換《聲色》的男主角。」

  她一怔,轉過身,「換作誰?」

  他靜靜地看著她,「你認為呢?換作誰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