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屋子長輩神色各異的目光和柯印戚淡淡的注視之下,封夏愣了幾秒,伸手接過手機。
「夏夏。」
司空景的聲音從另一頭淡淡傳來,「稍等,我只佔用你幾分鐘的時間。」
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她都覺得有些恍惚。
「今天在錄製節目的後台,木禾來找過你了,是嗎。」
他完全是陳述句的語句,「柯印戚告訴我,你下巴上有淤青。」
她仔細聽著,能感覺到他的聲音很涼,幾乎沒有任何的起伏,也十分清晰地隱忍著怒意。
「掛了掛了!」在餐桌旁的封卓倫,這時挑著眉,很不耐煩地看著她,「你被人欺負,還不是因為這個王八蛋?!他現在能有什麼好解釋的?給我把電話給掛了!」
因為司空景那邊很安靜,所以封卓倫說的話,他全部能夠聽得很清楚。
她有些尷尬,握著手機也沒有掛,也沒有說話。
「木禾因為我的關係遷怒於你,錯全在我。」他思維冷靜,語句精簡,「無論是我在美國的朋友、柯印戚還有我自己,都能夠把這件事情處理得很好。他對你做的,我必然會百倍還於他。」
她輕輕呼了一口氣,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
「你不用擔心,這幾天會有人全天在暗中保護你,你呆在家裡,什麼都不用去考慮。」他說完,低聲告別,「你那邊不方便,我先掛了。」
「你……」她一咬唇,終究有些忍不住。
在餐桌邊坐著的封卓倫看著女兒臉上的表情,差點要拍案而起。
而身邊環住她的傅郁,因為離得近,其實將司空景說的話也全部都聽在了耳裡,溫雅的臉龐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夏夏。」
那邊稍稍停頓了幾許,聲調漸漸低沉而溫柔下來,「你不願意看見我,我自然也不會在你身邊出現的……所以,你不用有任何心理壓力。」
溫和的、包容的……沒有任何芥蒂的聲音。
其實事後回憶起來,那天在他的公寓裡她對他說的話,是非常刺人而鋒利的。
這樣的話,幾乎是踩在一個男人的自尊上。
她的情緒從來沒有那麼失控過,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她竟然可以對他——那麼驕傲的司空景說出那種話。
她是真的在把他……漸漸越推越遠嗎?
電話應聲掛斷,她將手機從耳邊放下,遞還給了柯印戚。
容滋涵這時和邵西蓓一起從廚房走出來,傅郁便抽開一張椅子,讓她在餐桌邊坐下。
容滋涵用濕毛巾捂上她下巴上的淤青,她立刻疼得輕輕蹙了蹙眉。
「封夏你記住,你老爸我才不需要他自作主張來保護我的女兒。」封卓倫這時又發話道,「他剛剛說什麼?要靠他的力量來擺平這件事情?你有你的家裡人和長輩就能夠幫你解決,他又算你的誰?」
「算她心裡依舊深愛的前男友。」柯印戚這時在餐桌邊坐下,淡冷地開口。
這十二個字,不但讓封夏聽得一怔,還著實把正滔滔不絕的封卓倫的嘴給堵上了。
要知道作為從小就被譽為神童,成年後在普林斯頓大學修完工程和商學雙學位的天才,柯印戚惜字如金的程度,和他爸爸柯輕滕幾乎如出一轍。
可今天,他竟然願意幫著司空景說話。
尹碧玠見此立即來了興趣,挑著眉看向兒子,「你和那個男孩子,是怎麼認識的?」
柯印戚喝了一口酒,淡淡答,「在美國,生意場上認識的。」
「給個評價。」尹碧玠繼續問。
「傑出。」柯印戚言簡意賅。
尹碧玠聽罷點了點頭,側過臉看向容滋涵,「涵涵,你見過這個男孩子麼?」
「嗯。」容滋涵收起濕毛巾,「見過,我也覺得挺好的。」
「好什麼好?!」封卓倫見老婆也誇讚起司空景,又跳起腳來,「就算他再聰明,不也是在娛樂圈裡面的嗎?身家能乾淨嗎?他除了那張臉,還能給封夏什麼?」
「身材、體力。」尹碧玠冷聲打斷。
「……傅政!」封卓倫再次被噎得無話可說,立刻向基友傅政求救,「傅郁是你外甥,多好的一個男孩子啊,到我家來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麼?你竟然眼看著這樁親事要黃了……」
「蓓蓓。」尹碧玠這時托著腮幫,目光無比平靜地看著正在用香蕉皮幫封夏敷淤青的邵西蓓,「你怎麼知道香蕉皮能夠消淤青?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此話一出,邵西蓓的手微微一抖,臉慢慢有些紅了,過了好一會還是沒有回答。
坐在尹碧玠身旁的柯輕滕這時放下筷子,看了一旁的傅政一眼,面無表情地開口說了四個字。
「經驗之談。」
「哦……」尹碧玠和丈夫配合無比默契,「蓓蓓,『做事』的時候呢……要小心一點,弄得身上都是淤青會很疼的,也不好看。」
絕殺。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全部都聽懂了,傅政冷冰冰地朝剛剛聯手嘲笑了自己和老婆、還撬自己遠方外甥親事的尹碧玠和柯輕滕掃了一眼,開口道,「多謝關心。」
封卓倫見基友被嘲笑得毫無戰鬥力,心灰意冷地趴在桌上黯然神傷。
傅郁始終很有風度地靜靜聽著一幫為老不尊的長輩在說話,似乎自己完全不是那個也被牽涉進話題的人物。
而封夏自始至終都垂著眸,腦中不斷地在回放著司空景剛剛的話語。
「夏夏。」柯印戚這時叫她的名字。
她抬起頭。
「不用怕。」柯印戚看著她,不徐不緩,「他會把你保護得很好。」
她輕輕點了點頭,心臟卻像被一隻手用力揉住一般。
……無法言明的複雜感覺。
**
發生在休息室的這件事,除了家裡人和司空景,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包括樓弈、蔣宜、sharon和穆熙。
一天照常的通告,也沒有任何危險的事情發生,她剛從會場後門走出來,卻看到助理車子旁停著另一輛車。
車窗慢慢被搖下,傅郁手握著方向盤,側頭朝她溫雅一笑,「外面很冷,快上來吧。」
她一怔,半響也微微笑著走過去,打開副駕駛座的門,「你怎麼過來了?」
傅郁等她坐下扣好安全帶,才發動了車子,「我這幾天的學術研討會告一段落了,比較有空做司機。」
「況且現在是非常時期,你的安全很重要。」他慢慢地說。
她將頭髮挽在耳後,看向他,「謝謝。」
他搖了搖頭,目光沉靜地望著她的眼睛,「不用對我太客氣和拘禮,可以隨意一些,況且……我有對你說過我的想法,所以我現在做的,都是符合邏輯的行為。」
溫柔含蓄表達心意的話,卻被他說得像在解一道微積分題目,封夏也無心多想,還是以閒適的笑搪塞,「嗯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兩人剛剛說了兩句,她的手機卻突然響了。
「夏夏。」接起電話,那頭竟然是許久未聯繫的樓弈,且語氣很急,「你有沒有看微博或者新聞?」
「啊?」她蹙了蹙眉,「沒有……怎麼了?」
「你最好看一看。」
樓弈的聲音全然不同於從前的玩笑,「微博、論壇、新聞……全部都已經被司空景的負面新聞刷屏了,所有的報導其實一看就是捏造的,但是顯然經過處理,非常具有條理性,你知道,他剛從美國回來沒多久,公眾已經對他沒有以前那麼熟悉了,看了這個新聞,會影響很大一部分不明真相的人的看法。」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無色,「……司空的負面新聞?」
「嗯。」樓弈的聲音頓了頓,「就是關於他的負面新聞,無中生有加上捏造,還爆出他和黑道有關,並且,也拿你做了些新聞。」
她一言不發地聽完樓弈的話,半響道,「我知道了。」
樓弈聽不出她的語氣,也不瞭解她對這件事是什麼態度,沉吟片刻才說道,「我現在人在公司,穆董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等會應該會有會議,我會去跟他說的,你不用來,在家裡好好休息。」
「嗯。」她沒有多話,「樓弈,謝謝。」
那頭樓弈沉默兩秒,輕鬆地笑了笑,「和我還謝什麼……掛了先。」
掛下電話,她神色暗沉地打開微博。
屏幕上,鋪天蓋地全部都是關於他的負面消息。
而最新的一條,剛剛好發生在五分鐘之前——木禾最新復出上電視節目,幾乎是聲淚俱下地哭訴了一通,從司空景在劇組裡耍大牌、羞辱他,說到將他以非法手段趕出劇組、逼得他近乎以雪藏的狀態生活了半年。
木禾雖然人品極其低劣,但是普通的大眾,尤其是迷戀他的年輕女孩子,當然是分不清黑白和是非的。
尤其他在公眾場合,演得如此真。
她打開評論,一路看了下來,字字句句都覺得觸目驚心。
「司空景算什麼?和我們家木木能比麼?一個老男人,他才應該滾出娛樂圈!」「逼上你的髒嘴,司空的名字是你能喊的麼?」「大跌眼鏡,男神原來是人渣,路人表示可能轉黑。」
木禾的粉和司空景的粉徹底掐了起來,與此同時還有其他的粉絲和路人加入,整個媒體大眾和娛樂圈已經完全亂成了一鍋粥。
司空景出道這些年,從來沒有任何負面新聞纏身,在所有人眼裡,他根本就是一個不可撼動的存在。
可現在,他卻被人公開詆毀到如此境地。
娛樂圈裡有一條定理:一個從來沒有負面新聞的人,一旦負面新聞纏身,那麼效果絕對是更強的,且必定是證據確鑿的,結果導致之前所維持的所有正面形象,將全部功虧一簣。
她看得手微微有些發抖,卻始終沒有看到他和他的工作室對此做出回應的消息。
大家都把保護的重心放在她的身上,他一定更是這樣,傾盡自己的能力將她保護周全。
可誰都沒想到,他拿出盔甲千般萬般地護住她,自己卻反而毫無遮擋地被重重刺傷。
木禾這一次調虎離山、轉移重心,不得不說是準備充分、且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她心裡已經恨極了木禾,手機捏得漸漸泛白。
「傅郁。」
思慮片刻,她這時出聲,「麻煩你送我回剛剛的廣播大樓,可以嗎?」
一直沉默地開著車、不打擾她的傅郁這時側頭看她,目光平靜、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好。」
…
回到廣播大樓,她一路坐電梯直奔頂層。
看了一眼手錶,她算了算現在的時間,應該差不多就是娛樂新聞的播放時間。
走到演播室,她敲了敲門,平復著疾跑上來的呼吸,握著門把打開門。
演播室裡的工作人員和主持人,回頭看到她都愣住了。
「很抱歉。」她走進演播室,面對著所有人,「請問我可不可以在節目開始的時候,說幾句話?」
導播聽罷後一怔,剛想說什麼,身旁的副導播卻拍了拍他的肩,悄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嗯,可以。」導播聽完後,側頭看向她,若有所思,「節目錄製馬上開始,主持人會給你話筒和幾分鐘的時間。」
「多謝。」她沒再說什麼,幾步走到一旁等著。
節目開始錄製,主持人似乎都對她要說的話極其感興趣,幾乎是眉飛色舞地做完開場白,立刻承接道,「今天我們節目,有一個十分突然的空降嘉賓……讓我們有請Summer封夏!」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幾步上前,接過話筒。
「大家好。」面對著攝像機器,她的神情自若,「我是封夏,今天唐突地來到娛樂新聞,是有一些話想對大家說。」
「我半個小時之前,剛剛看到一些新聞,想必大家也一定都有所耳聞。」她一字一句地說著,「這些新聞是負面新聞,且全是針對藝人司空景的。」
整個演播室的所有人無比安靜,全都屏住呼吸看著她,等待著她往下說。
「我出道六年,要比司空景晚上四年,但是這六年中,我們共事過多次,包括前一陣,我剛剛和他一起完成《聲色》的拍攝。」她目光有神,「無論是圈內人或者是觀眾應該都知道,司空景是一位職業素養非常高的藝人,而我也同樣這麼認為。」
「我想我比別人更有話語權,是基於以下兩點。」她輕握了握話筒,「第一,我對自己的工作相當嚴苛,而我更從未見過一個比他更認真對待自己工作的人,無論是演戲、演唱、編導,他都從不會麻煩其他人、堅持親力親為,甚至有為了工作連續幾天只睡幾個小時。因此像報導中那些他偷懶、曠工的新聞,怎麼可能會是屬實的?」
「而第二點。」她微微抬了抬唇,「我和他曾經在一起過,我必然是比別人都更瞭解他。」
此話一出,整個演播室的人全部都傻在了原地。
她卻不慌不忙,繼續往下說道,「他是個非常喜歡安靜的人,從不去夜店或者酒吧,收工之後就回家,除去看劇本,他會做的事情便是看書或者看電影。」
說著說著,她的神色漸漸不由自主地溫柔起來,「有時候工作得入神了,連飯也會忘了吃,他胃不太好都是因為這個緣故。而且我想說,我是個很容易嫉妒和吃醋的人,所以他又怎麼可能去招惹桃|色和花邊新聞呢?」
「而跟黑道有關這個問題,我感到很好奇的是,同樣作為一個藝人,為什麼木禾會對司空景的背景那麼瞭解?如果他能挖出這種消息,是不是說明他自己也多少『淌了這趟渾水』?」她微微一笑,「作為一名演員,我還想很中肯地說一句,木禾作為新人演員,確實還需要提升些演技,表演才會更有『說服度』。」
「最後。」她抿了抿唇,「我和司空景已經在五年前分手,並且是由我提出的,所以今天我沒有任何情感上的理由來幫他,因此,我真心希望所有的觀眾、粉絲和媒體,都能夠好好評估我這番話的可信度,謝謝。」
風趣、睿智、冷靜、理性。
僅僅只是演播室的所有人,都聽得不由自主地輕輕鼓起掌來。
說這番話的人,已經不僅是一位在娛樂圈舉足輕重的女藝人。
更是一位不去依靠任何人,勇敢、獨立而果決的年輕女孩子。
她說完後,將話筒遞還給主持人,朝所有工作人員點頭道謝後,留下一整個演播室激動無比的所有人,神色平靜地離開了演播室。
**
傅郁開車送她回家之後,因為教授突然傳訊,便先行離開了。
她下了車,並沒有馬上上樓,而是站在公寓樓下靜靜地發了會呆。
剛剛她的行為,應該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驚雷一般的爆炸吧。
從小她雖然行為不受拘束、天馬行空,但也很少會有這樣一個時刻這麼衝動地去做一件事,更別提成為公眾人物之後。
她竟然就這樣擅作主張地闖入了演播室,在所有人面前說了這樣一番話。
不僅徹底證實了她與司空景的感情,並且以自己的人格擔保關於他的一切負面新聞全部是虛假的信息。
不知道穆熙看到這條新聞,會不會氣得直接吐血。
她自嘲地笑了笑,嘆了口氣,轉身上樓。
回到家的時候,她一走進客廳,就發現封卓倫正坐在沙發上,電視機也開著。
她渾身一震,發現容滋涵不在,心想更加糟糕。
「過來吧。」封卓倫卻沒有她預想當中那樣動火,神色反而出奇地平靜,「你媽去你外公外婆家了。」
她點了點頭,戰戰兢兢地坐在沙發上。
「真的那麼喜歡他?」封卓倫伸手關了電視機,側頭懶洋洋地看著她,「我還從來沒發現,我女兒竟然可以那麼霸氣,難道是學尹碧玠的?」
她一怔,垂著頭看自己的膝蓋,不說話。
「既然那麼喜歡,那麼就做一件事就好。」封卓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按照自己想的去做,不要違背自己的心。」
雖然說話的語調還是不怎麼正經,但是她聽著老爸說話,突然覺得很想哭。
她真的很難過。
其實她過得一點也不好,自從司空景回來之後,她的生活,不是心跳加速到讓她心慌,就是猶豫到不知如何抉擇。
她做了很多從前不會做的事情,說了很多從前不會說的話。
衝動、焦躁、迷茫……她甚至狠心地把他推走,可原來繞了一圈到頭來,她發現自己還是,那麼那麼喜歡他。
「生活,一半是回憶,一半是繼續。」封卓倫輕輕嘆了一口氣,「你既然那麼聰明,不會把這兩半拼成一起,讓自己過得很幸福嗎?」
眼眶微微泛起酸澀,她抬手摀住了眼睛。
「你已經不是從前那樣初出茅廬的青澀了,你的成長,我看在眼裡,你自己一樣也很清楚。」封卓倫從桌上拿起茶杯,「所以我相信現在的封夏,一定能比以前選擇得更好。」
不用過去束縛自己,也不用現在困擾自己。
這六年的歷練,一定可以給你勇氣,看清自己將要選擇的道路。
封卓倫的一字一句,都很重地敲在她的心臟上,她思維漸漸清晰起來,深深呼吸一口氣,卻聽到家裡的門鈴響了。
「咦?」封卓倫放下杯子,奇怪地道,「不對啊……這時間會有誰來啊?難道是傅政?」
「我去開門。」她揉了揉眼睛,這時起身走到大門邊。
通過貓眼往外看了看,她神色一變,伸手打開門。
門外,竟然站著哥哥封易修,還有……司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