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林追著楚昭跑了出去,看到雪石信手牽了侯府門邊拴著的馬翻身疾馳出去,那是來訪的客人騎來的馬,楚昭追出去也解了匹馬追了出去,門房一看是太子哪裡敢攔著,眼睜睜看著兩騎絕塵而去,雙林跑到門邊上,跺了跺腳叫門房道:「快去稟報侯爺說太子出府了,叫侍衛家丁都跟上!」一邊也牽了匹馬翻身追了出去。
慶安侯府原是王皇后得封皇后以後才封的爵,發家晚,因此府址並不是什麼好地段,離皇城遠了點,出城倒是快捷,雙林遠遠追著雪石和楚昭,看著他們出城去了,心裡暗暗叫苦,太子縱馬出城,舉止隨意,又怕被大臣知道了鬧到朝堂上被彈劾,只能一路追著出去,他只是跟了太子之後學了幾日的騎馬,騎技並不嫻熟,比不得楚昭和雪石自幼受的貴族教育,弓馬嫻熟,被他們拉下頗遠,一路出了城,眼看著越走越遠了,他心裡越發忐忑不安起來。
出了城大路走了一段,漸漸路窄了起來,加上連日下雪,路上行人十分稀少,而天色又已漸漸暗了下來,雙林心急如焚,不斷催促馬匹,也不顧腿上已被摩擦得火熱疼痛,他只知道,今天這事若是回宮,太子無事還罷了,若是太子偏偏出了什麼事,他和雪石兩人都討不到好,他本已有了美好前景,可不想就此毀於一旦,想到這裡,他心裡不免也起了一陣怒意,也不知是對矯情的雪石,還是對不知輕重的楚昭,平日裡不是都裝得穩重妥帖得很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就這麼急吼吼地非要追出城?
他一路思索,一路沿著馬蹄奔跑,終於遠遠看到了楚昭和雪石的馬,心裡一喜,正要加速,卻忽然看到前頭疾馳的馬忽然悲嘶了一聲向前臥倒,然後馬上的人影就滾落了下來,他心中一驚,想要勒馬,卻也已是勒不住了,只聽到自己座下的馬也失了前蹄,是絆馬索!可惜已經太近了!身不由己的也滾落下來,他只來得及蜷曲身體保護要害摔倒在地上,所幸地上雪厚,到沒怎麼摔著,只是卻看到一下子路邊灌木叢裡出來了七八個成年男子迅速圍了上來,手裡都拿了砍刀長槍一類的武器。
這是遇劫了!天子腳下怎麼會有匪徒?他腦裡閃過這樣一個念頭,看到前頭雪石和楚昭早已被人按住,雪石大概摔狠了,看上去已經暈過去了,他自己身邊也圍上來了幾個男子,他也並不反抗,被他們上前按住先搜檢了一番將荷包等值錢的物事都拿走,反剪了雙臂用粗繩捆了起來。這群人顯然十分高興,大喊道:「老吳!你看這衣服,可算逮到肥羊了!」
一個高大絡腮胡男人走了出來,拎起雪石的大氅看了看滿意道:「這衣服能當個幾百兩了,還有這玉帶首飾什麼的,不錯,身上也還有些銀子,明天大伙兒終於能吃飽了,還有這馬,帶回去也能賣了,至於人嘛……殺了算數!」
楚昭這時開言了:「我家境殷實,英雄若是求財,我可寫一封信讓我家這位下人送回府上,定以千金為贖,還請英雄饒我和我兄弟下人一命,暫為人質。」他雖然被緊緊捆上了,大氅和玉帶等貴重衣飾都被剝下,渾身都被搜檢過,有些形容狼狽,卻仍然神情鎮定,談吐清晰。
那老吳冷笑道:「這京裡的富戶,牽扯甚廣,自然是殺了乾淨,留什麼後患!」
這時另外一個人有些畏縮地走出來道:「老吳,大爺要是知道我們瞞著人下山打劫,到時候定會生氣的,再說這裡離京不遠,殺人驚動了京兆尹和京衛不得了,如今我們還是藏好形跡為上,不要在這裡殺人的好,不如劫了財走了便是。」
老吳陰沉著臉道:「山上都斷糧了!難道還真指望他能找回糧麼?這麼多口人都等著吃麼!放他們回去,他們見過我們了,豈不是更麻煩?」
楚昭鎮定道:「只要放我們回去,我們絕不追究此事,我一言九鼎,絕不反悔的。」
老吳冷哼了聲打量了下楚昭和雪石的樣貌,冷冷道:「一看你們的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貴,還是帶回山裡,殺了扔進山崖裡,乾乾淨淨!」楚昭還想說話,老吳卻命人堵上了他的嘴巴,一邊呼喝人道:「此地不可久留,全帶回去再說!另外,老劉老楊,你們騎上兩匹馬往大路騎遠點,跑到大梁莊那兒,在那兒將這衣服玉簪玉佩什麼的全賣掉,然後換個地方買了糧趕緊回山上!」
雙林一顆心沉了下去,他本來還想著慶安侯府的侍衛追過來還來得及解救,大梁莊他卻知道,那邊臨著運河,人流復雜,他們在那邊賣了東西再走,也未必查得到這裡,只怕到時候他們都已被謀害了!他心裡飛速想著辦法,被幾個匪徒扔上了馬,蒙了眼睛橫著架在了馬上,一路往小路走去,這些匪徒十分彪悍,而且十分細心,居然知道將馬蹄包上布,尾巴拉上樹枝一路掃除痕跡,往深山裡走去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進山之前他們都被蒙了眼睛,一路大概走了兩個時辰才被拉下了馬,又走了約半個時辰的山路,才聽到有人出來接應問情況,一團雜亂歡笑中,忽然有個聲音道:「大爺來了!」話音才落,嘈雜聲忽然一片寂靜,一個聲音沉聲說道:「我不是說過不能隨意下山麼?居然還去打劫了?居然還將人劫上山來?你們是想做什麼?」
一片寂靜中,老吳那粗獷嘶啞的聲音響起:「我的公子哥啊!這雪再下下去,咱們一起餓死在這山上算數?你說去找糧,一去四五天,一粒糧食沒找回來,咱們反正都成逃犯了,落草為寇是遲早的事情,如今哪裡都查得緊,叫大家伙兒怎麼辦?這幾個富貴公子哥兒一看就是為富不仁的,咱們也算劫富濟貧了!」聲音吊兒郎當的顯然不太把那大爺放在眼裡。
那聲音怒道:「那也不能搶劫殺人!咱們不過是因勢困於這裡,若是做下這等事,將來有何面目去見父帥!」
老吳冷笑了一聲道:「大爺,咱們捨了命跟著你,可不是忍饑挨餓聽你說這些大道理的,而是等著你給咱們帶出一條活路來的!」
那大爺聲音更高了些道:「你若還認我為主,那就要一切聽我的!若是不認,那你現在就可以下山去,我管不著你!」
那老吳不再說話,只聽到旁邊有人勸和的聲音,什麼老吳也是為了大家著想之類的,然後那老吳嘴巴嘟噥著什麼走了,有人怯生生問道:「大爺,那這幾個肥……幾個人怎麼辦?他們都看到我們了,放回去只怕也不成。」
那大爺遲疑了一會兒道:「先關到柴房吧,等過幾日我們走了再尋個僻靜地方放了,送些食水棉絮,莫要弄出人命來。」
幾聲應諾後雙林蒙著眼又被拉去了柴房裡頭,這才將他們蒙著的眼睛和堵著的嘴巴給解了,楚昭嘴巴一得了空連忙對那嘍囉道:「還請小哥和你們寨主說我有話和他說,千萬見我一面。」那嘍囉卻並不理睬他們,只將他們扔在柴房裡,也沒解綁,鎖了門便出去了。
雙林坐了起來,看一直暈倒著的雪石終於動了動,應該是醒了過來,一張臉白得嚇人,楚昭有些擔心,問雪石道:「醒過來了?你適才滾下馬來,是不是腿上受了傷?可疼得厲害?我們這是遇到山匪了,你別著急,看著像是求財的,府裡不見我們,應該很快就會找到我們。」
雪石怔了怔,似乎終於弄清楚狀況,只垂著頭不說話,只看得到淚水不斷落下,漸漸抽泣得全身都發抖起來,卻咬著唇一聲不出。雙林在一旁看他如此情狀,卻已猜到今天他忽然失態的原因,只怕是在梅園裡對楚昭表露了心聲,而忽然跑出,怕是楚昭沒有接受或是說了什麼讓他羞惱交加匆匆離開慶安侯府,憑他一貫孤高的性情,只怕尋死的心都有了,也難怪楚昭怕他出事一路追出來,偏偏路遇上了山匪,連累了太子,前途叵測,這下雪石只怕心裡是又愧又悔,又羞又憤,只是事到如今,又能說什麼。
雙林心下一歎再歎,卻也知道雪石楚昭這年紀都是荷爾蒙最沖動的中二少年期,楚昭平日裡穩重,卻一向對雪石分外不同,照顧這些年下來,不知不覺想必自覺對雪石有了責任,而再不諳情事,他應該也是百分百的直男,大概從來沒想過雪石居然會對他有情意,突遇告白,以他的個性,只怕定然吃驚之下絕不可能接受,而看到雪石沖動之下跑走,難免又擔心他尋死而也沖動跟了出來,更何況,好好的京城,誰能想得到會有這樣的亡命之徒?這簡直是匪夷所思。如今只能寄希望於這「大爺」沒有殺人滅口之意了,柴房裡又冷又安靜,他想了想開口轉移注意力道:「爺,這裡離京城如此近,如何會有山匪?」
楚昭皺了眉頭道:「的確不曾聽說過,但是看他們的行止訓練有素,倒像是哪裡的散兵游勇落草為寇了。」
雙林想了想道:「聽他們的聲口,最近可有甚麼武將被問罪麼?」
楚昭想是也想到此一關節,略一思索,沉聲道:「前些日子北虜犯邊,錦州總兵肖鎮飛被科道官參劾不發救兵,失誤軍機,縱虜深入,損兵折將,聖旨下了鎖拿到京,三司問罪又添了幾條盜賣軍馬、貪墨糧餉的大罪,議了抄家問斬,其家人也被判了流邊充軍……聽聞其義子肖岡在通州軍中任參將,聽聞義父被鎖押至京,便帶了親兵擅離職守,前陣子京裡搜捕過一輪,如今是各州縣廣發捕文了……難道就是他?我依稀聽說此案似是有別情,但奈何證據確鑿,肖鎮飛的一些同袍好友等人替他奔走過,沒翻案成,似乎……是得罪了洛家。」楚昭沉默了一會兒又道:「聽說肖岡倒是個青年將才,可惜如今情形不對,否則倒是可以招攬一番,偏偏他手下親兵兵匪混雜,大禍已釀成……」
雙林心裡暗自腹誹楚昭都這時候了,小命懸於人手,不想著如何逃脫險境,居然還想著招攬惋惜,正要開口說幾句話,外頭忽然有人大聲嚷嚷道:「老子還不是為了兄弟們著想!媽的!好好的兵當不了變成匪了,要不是奪了這裡山匪的地盤,連落腳的地兒都沒了!他難道還以為我們能回去?居然還說要軍法處置老子!他以為如今咱們還在軍中嗎?」柴房門鎖響了響,一個人勸著他道:「老吳,大爺一貫待我們情深義重,當初我們都判了死罪了,是他赦了我們死罪帶我們殺出一條道來,如今不過是回到從前罷了,大爺總會有辦法的。」
老吳顯然醉得厲害,怒道:「辦法個屁!咱們忍饑挨餓守了一下午,擔著風險,才守到這兩只肥羊,明明搶了錢來,倒不許用!老子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多年,殺幾個人和殺雞一樣,如今倒受他轄制!這一肚子火沒處發,你們別攔著我,現成的肥羊給我出出氣!」話音才落,柴門已被打開,白日見過的那高大絡腮胡男手裡提著一根沉重的皮鞭站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