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風和日麗,倒是個打獵的好日子,他果然帶了雙林前去浣葛山莊打獵,還親自給雙林挑了一匹溫順的小馬,讓雙林騎了跟在自己身邊。
他今日穿了一身修身精致的寶藍騎裝,愈發顯得他寬肩細腰,尊貴俊美,清晨陽光照得他熠熠生輝,長臂揚鞭之時,英姿勃發,雙林騎術卻是一般,勉強控制著馬慢慢走著。
到了山莊,遠處就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一群人迎了出來,為首的一人著銀白色蟠龍騎裝,高瘦挺拔,正是楚昀,直至他們面前才橫馬收韁,翻身下馬,笑道:「太子殿下駕到,為兄有失遠迎了。」無論對這個弟弟心裡如何,他依然得對楚昭這一國儲君畢恭畢敬的行禮,雖然平日裡楚昭溫和寬厚,大多免了,今日卻偏偏騎在馬上,端端正正地受了楚昀的禮,然後才微微笑道:「皇兄多禮了,今日有勞皇兄做東,孤一向聽說浣葛山莊養有許多奇珍異獸,種有許多奇花異草,便是大內裡也是難得一見的,今日托皇兄的福,能看看了。」
楚昀臉色微變,浣葛山莊是洛家的產業,洛家幾代勳貴,自然是權勢富貴非同一般人家,只是楚昭這話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說得洛家比皇家還要排場,顯然就有些誅心了,平日裡楚昭都是一派穩重謙虛,這是第一次綿裡藏針,他只好笑了笑道:「二弟調侃了。」他不再客氣地稱呼楚昭為太子殿下,而是用了平日裡更熟稔的二弟,平日裡楚昭也確實不和他計較。
只是今日楚昭微微一笑,也沒繼續說話,更沒下馬,輕輕一夾馬腹,驅策馬向前行去,他胯下的駿馬前蹄揚起,重重落在鋪滿了紅氈的土地上,只留下還站在原地的楚昀臉色鐵青,楚昭這是第一次這樣給他沒臉,後頭跟著服侍的人大氣都不敢出,楚昀忽然狠狠地甩了馬鞭到身後服侍的內侍身上,罵道:「還不牽馬過來!沒點眼色!」
賓客已基本都到了,遠遠看到太子楚昭一馬當先過來,也都紛紛過來見禮,楚昭下了馬,含笑和賓客大臣們說話,仍是和從前一般風輕雲淡,舉止優雅,而後頭匆匆趕過來的楚昀氣息不穩,臉上表情奇怪,不免相比之下太子風度就要怡然瀟灑許多。
正應酬著,看到又有一波客來,遠遠看著似是親王王駕,近了果然正是福王楚旼騎著馬走了進來,他穿著繡蟒錦裘,華冠朝履,後面二三十匹跟班馬,接著又有幾輛車停了下來,下來些粉裝玉琢的孩子,各個裹著綾羅綢緞,細看卻是些美少年,楚昀上前迎接,楚旼卻是先過來給了楚昭行禮道:「太子殿下也來了。」
楚昭笑道:「旼皇兄這是來打獵呢?還是來郊游呢?帶這許多戲子。」
楚旼轉頭看了看,也不當意道:「我打獵是不在行的,難得今日出來散散心,這些孩子也是才收的,太子殿下若是有當意的,叫他們給您唱幾天戲也使得。」
楚昭顯然早就習慣楚旼這風流調調,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才要說話,卻一眼看到又有一騎過來,忙道:「瑞皇叔來了。」
楚旼轉頭看了看,又轉頭回來抿了抿嘴道:「他一向不是不湊這熱鬧的嗎?不是說要為瑞王妃守喪麼。」瑞王開府後,太后為他做主定了個家世不高不低,性格不溫不火,相貌不醜不美的王妃,結果成婚沒多久王妃生孩子沒了,除了喜事喪事,瑞王府在京裡的存在感幾乎淡薄到沒有,便是提起,也只是閒閒的一筆罷了。
楚昭道:「瑞王妃喪了也過了一年了,聽說太后那邊又已吩咐宗人府再選繼妃人選了。」楚旼臉上似笑非笑,卻看到瑞王楚霄已走了過來,他仍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樣子,淺淡衣物紋飾很少,雖然是打獵,穿的仍是寬袍大袖,彎了腰向楚昭行禮,楚昭連忙道:「瑞皇叔不必多禮,請起。」又問他道:「前兒我讓人送去的蘭花皇叔可喜歡?」
楚宵道:「好是好,就是養起來太嬌貴費神了些,偏我愛那一股清香,要養好不容易,多謝殿下記掛著。」
楚昭道:「並沒什麼,是母后那邊賞下來的,我這邊也並沒有養蘭花的人,聽說皇叔喜歡,手下也有蒔花的能人,索性便讓人送過去給您了。」
楚宵微微笑了笑,和楚昭說了幾句,便看到楚昀過來請他們過去,開始打獵。
今日親王都來了好幾個,宗室也來了不少,勳貴更是濟濟一堂,不少人都知道前陣子太子殿下的事,一些眼皮子淺的原以為楚昭吃了虧,如今看著楚昭不疾不徐,談笑如常,並不見一絲一毫被楚昀打臉的沮喪,心裡不免都覺得楚昭深不可測起來。太子殿下在朝中十分得文臣的心,一貫走的都是中庸穩健風,這次忽然冒著得罪百官的風險出頭整治炭敬冰敬,莫非這事根本就是今上的意思?而大皇子出來,該不會這事本來就是皇家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吧?由太子出面反腐懲貪,再由大皇子出面倡廉養廉,紅白臉都齊全了。這麼一想起來,心眼多的已在反復想自己前陣子的表態有沒有問題,是不是態度不夠鮮明地擁護陛下的反腐倡廉決策來,一時都紛紛圍在了太子身邊,紛紛或隱晦或明顯地歌頌太子殿下雷厲風行起來,明明是楚昀是主人,偏偏看著倒像是太子殿下的主場一般,楚昀畢竟養氣功夫不夠,臉色開始難看起來。
號角聲響起,侍衛們吶喊著沖進了森林裡,用鑼鼓將獵物們驅趕出來,供貴族們騎馬沖進去獵殺。氣氛陡然熱烈起來,沒有男人不愛這種熱血沸騰的狩獵追擊場面的,獵手們全都驅馬沖入了森林內,雙林緊緊跟著楚昭,看楚昭在前頭搭弓射箭,姿態矯健而嫻熟,目光專注,陽光下汗水淋漓,充滿了力與美,楚昭一連搭弓射箭射了好些獵物,轉過身看到雙林緊緊御馬跟著他,看著身形雖然有些瘦弱,卻身姿筆挺,姿態十分靈巧輕便,御馬起來十分嫻熟,一直牢牢跟著他,心下微微咦了一聲,他自己的馬術算得上是數一數二了,想不到雙林離宮幾年,居然御馬之術看著也頗不俗,他看到楚昭轉頭看他,以為他有事吩咐,驅馬上前問道:「殿下有事?」
楚昭笑道:「沒事,你沒帶弓?」
雙林有些無語,這射獵是主子們的事,何曾有伺候的內侍拿著弓下場自己射著玩,把主子扔一邊的?只好道:「小的並不會弓箭。」楚昭笑了笑,勒了馬想了想道:「你馬術不錯,人也聰明,大概只是力氣上有些不足,等回宮,我給你挑張弓力弱一些的,讓你每天拉著練一練,可以練起來的。」
雙林怔了怔,距上次教他寫奏折以後,這又是要教他射箭?楚昭到底如今是怎麼想他的?無聊教貼身內侍打發時間,他可是忙得很,看起來倒像是真心在指點於他。楚昭卻沒說什麼,繼續縱馬而行,這次大概是知道雙林能跟上他,因此速度快了許多,居然盡情縱馬起來,雙林慌忙打馬跟上,緊緊綴著他。
興許是楚昀沒有好好挑選日子,大家獵興正酣的時候,忽然晴朗的天空烏雲密布,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傾盆暴雨就落了下來,甚至還伴隨著暴雷,雙林一看這雷聲,慌忙向前和楚昭道:「殿下,打雷不要避在樹下,咱們還是快回莊子,正經避雨。」
雨點豆大密集地落下,砸得土上都起了灰塵,楚昭定下來看了看方向道:「跟我來,這雨太大了,我上次來過,那邊有個避暑的山洞,可以避雨。」說完便一馬當先沖了過去,雙林和幾個東宮侍衛緊緊跟著他一路到了一座石山下,果然進了一個山洞,這山洞應該是經過人工穿鑿而成,洞口上刻著「清涼洞」三字,入了山洞,洞內陰涼怡人,暑氣便消,入口轉入一扇天然石屏,便是一間極開闊的殿堂,兩側牆上都雕刻了麒麟靈芝等瑞獸石刻,還掛著華麗的輕紗帳幔,石質地板打磨得十分光滑平整,洞兩側有著兩列石質長凳和長幾,長凳上鋪著軟墊和軟枕,擺設著華麗的屏風,顯然這裡是避暑設宴之處,楚昭看了下幾個侍衛都是濕淋淋的,便吩咐幾個侍衛道:「你們在這裡守著,收拾一下,孤到後頭去換了衣物。」便帶著雙林繞過殿堂中央的山水石刻屏風,後頭是一條廊道,通往山洞深處。
楚昭點了盞燈,一路帶著雙林走進去,顯然頗為熟悉這裡路徑,兩側的壁畫一路變幻,有的刻著詩歌題詠,楚昭看雙林好奇看著,便給他解釋道:「這裡刻的是洛家先祖輔佐太祖的一些事跡還有一些太祖的御詩,這洞是冬暖夏涼的,不過主要還是避暑用的。」
走過一段廊道,果然有幾間石刻精室,裡頭設有床褥石桌石椅,鋪設都十分精潔,還薰了淡淡的香。雙林將一直放在懷裡的包袱拿下來解開,他身為貼身服侍的內侍,自然是隨身攜帶各種太子殿下可能用上的東西,裡頭用油紙包裹好,正放了幾套乾淨的袍服以備不時之需,畢竟一會兒還要和大皇子和臣子們辭行,他仍是揀了那套和之前一樣的騎裝,准備替楚昭換衣物。
楚昭看了他一眼,見他身上濕淋淋的,頭髮貼著玉白臉頰,雖然神情嚴肅,但那濕漉漉的模樣和一只落到水裡的小貓一樣,和平日裡嚴整謹慎的模樣大不相同,卻讓他想起了小時候楚煦還在那會兒,有一只白貓,後來楚煦不在了,怕王皇后睹物生情,便將那白貓打發了,這個人是伺候過楚煦的,和楚煦一般年紀,若是楚煦還在,也和他一樣吧?他取過衣服,揀了揀,從包袱裡另外揀了件沒什麼紋飾的單袍給他道:「你也換了,不然回去要生病的。」
雙林也沒客氣,畢竟這宮裡,一場病可能就要了人命了,便接了那衣服,卻先替楚昭寬了濕衣服,換上了乾衣服,才自己避到一邊換了衣服。
兩人換好衣服,將濕頭髮也解開了抹了抹,在洞口看了下外頭的雨越發大起來,想來一時半會是停不了,楚昭道:「裡頭還有藏冰室,窖藏有一些平日裡難得見的水果和好酒,我帶你去看看開開眼吧,洛家富貴,好些東西你不一定見過。」
雙林對水果是無所謂的,從後世穿來的,什麼水果沒見過?但好酒就不一樣了,古代釀酒法雖然遠遜於現代,但是釀出來的酒口感觀感卻千姿百態,人民群眾充分發揮了什麼東西都要釀酒試試的創造力,叫雙林為之著迷。自楚昭將雙林帶回宮後,對雙林一直頗為照顧優容,這叫雙林有些受寵若驚,便道:「殿下以前經常來嗎?」
楚昭從旁邊拿了盞燈點燃了一邊往裡走一邊道:「我到底是太子麼,洛家不敢輕慢我的,小點的時候是父皇帶我來的,這洞裡頭還有天然的水池子,水也是冬暖夏涼的,整個洞都在山腹中,四通八達的,而且通風做得非常好,一點都不憋悶,還是挺有意思的。」
兩人越走越深入,洞的深處涼氣襲人,暑氣全無,直令人兩腋生風,洞裡也十分安靜,只聽到水滴的「叮咚」和腳步聲。兩人正走著,忽然聽得洞深處傳來一聲呻吟聲,楚昭和雙林雙雙一怔,對視了一下,又聽到裡頭幽幽再傳來了一聲,這下可聽得清清楚楚,的確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在這冷颼颼陰森森的山洞裡,分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