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喜自王皇后死後便來到了楚昭身邊當差,總管一切,王皇后身邊的宮女大多放了出去,剪雲等幾個忠心的大宮女卻都留在了公主楚曦旁,按理皇后不在,公主要麼由太后撫養,要麼由皇帝指明一名妃子撫養,元狩帝卻吩咐將公主遷入了乾清宮後頭的院子裡,自己撫養。
楚昭得知這一點有些放心,但依然叫伺候的內侍這些天整理了許多自己內庫自己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各色東西、特別是不太好帶的,都命人送去給了公主,反而是自己的事不太上心,只由著內侍們打點。連因喜都看不過去勸他道:「娘娘留了許多東西給公主,更何況還有殿下看著呢,殿下就國,將來還有許多地方花費的,還有壽世子,你也念著他才是。」楚昭不以為意,好在元狩帝這邊賞了不少,連洛太后,惠皇后為表態度,也賞了不少。
這日雙林奉了楚昭之命去了慶安侯府,回來按慣例到書房回復,卻看到霧松跪在書房中央地上伏著身子一副請罪的樣子,楚昭抬頭看到他回來,臉上淡淡道:「正好你也回來了,當初給你們幾個起了名隨著雪石,如今看來竟是大不祥。也罷,從今日起,你們全都恢復本名本姓,良禽擇木而棲,你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吧,往因喜那邊交了手上差使便好。」說完他站了起來,也不問雙林辦的差使,轉身往內室走去。
雙林有些不解,一旁站著的因喜意味深長道:「殿下寬仁,既然允了,薛早福,你還不磕頭謝恩?以後在外,可就不能再用殿下的賜名了。」主子賜名,那是莫大恩惠,收回賜名,對奴才們來說,那就是一種侮辱和放棄了,薛早福痛哭失聲,含淚向殿下離開的方向磕了三個頭,喃喃道:「是小的對不起殿下……」
因喜看了雙林一眼問道:「傅雙林,你呢?薛早福家在京中,不捨得離家,陪著殿下就藩,求殿下開恩,放他留在宮中。按說奴才麼,進了宮,哪裡還有什麼家的?也就是主子寬仁,不和你們計較這個。你呢?可也有地方要去?早早說了,雜家也好一起安排了。」
雙林吃了一驚,看了眼薛早福,他兩眼通紅,臉上頹敗,雙林忙賠笑和因喜道:「小的自然跟著殿下就藩的。」因喜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轉頭也往內室走去。
雙林看薛早福還跪著,整個人呆呆的十分失落的樣子,忙扶起他出了書房,一邊往外走著一邊壓低聲音道:「哥哥一貫精明,如何這個時候犯了糊塗?就藩你也是殿下一等一的內侍,殿下斷不會虧待了你,去了外邊王府,過得只有比宮裡自在的。加上如今殿下心情不好,萬一觸怒殿下,可怎麼得了?再說了,您這個時候離開殿下,宮裡也沒什麼好差使敢給你了。」畢竟背離主子,幾乎可以說是不忠,霧松是楚昭身邊最得力的總管內侍了,又有品級在,這個時候離開楚昭,那就是活生生給主子打臉,楚昭並非因過被廢,明面上都不會有哪宮的主子再好用他硬生生要給一個未來的藩王打臉,更不要說心裡自然是覺得他不忠不義的。
霧松苦笑了聲:「我何嘗不知大不該?我難道不知忠心為主,從一而終的道理麼。我本也是要隨著殿下就藩的,只是前兒將攢了的銀子送回家,卻知道家裡父親病倒了,看病吃藥用了許多銀子,家裡生計有些顧不上,下邊兩個幼弟還在念書,妹妹卻要議親,母親愁得頭都白了,一聽我說要去邊蕃,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了,當時就哭了……只說捨不得我,家裡如今也確實沒人立得起來,我留在京裡,雖說過得和從前肯定不能比,但總能找到時機回去照應下家裡,到時候去了大寧府那邊,山高水遠的,連找人捎銀子都難……我反復思量,又央了同鄉幫忙,好容易謀了御膳房的一個缺,且到底有品級在,總歸是不到主子面前去也罷了。主子仁厚,我也知道我這是給主子下了臉,可是家裡確實有難處……」
雙林輕輕歎了口氣道:「好在殿下允了,我那邊也有些銀子,晚點給你送過去也算解解你家的急。」
薛早福搖了搖頭道:「將來你在外邊日子也還長呢,哪裡就使到你的錢了。」過了一會兒又輕輕和雙林道:「洛家哪裡會這般簡單就放王爺到藩地去縱虎歸山呢,此去藩地,一路凶險,特別是接近關外,匪徒橫行,你……萬萬小心……」
雙林心下了然,如果只是離京太遠,薛早福斷然不至於就做出離開楚昭身邊的決定,只怕也是看到了這一路的凶險,洛家會甘願讓楚昭就這般全須全尾地割據一方,坐擁兵權嗎?如今元狩帝還年富力強,又對楚昭有著一份親情在,可以想見楚昭如果真的到了藩地,在元狩帝的保駕護航下,休養生息,擴充兵備,至少能爭取十年左右的時間坐大成為心腹之患。
所以洛家必定會出手。
他和薛早福說了幾句話後自己回了房裡,越想越覺得,雖然楚昭一路行去自有互送,但洛家手握兵馬,不是一般對手,此去就藩路上太凶險,心裡籌謀了一會子,想出了個大膽的主意來,但是這事必須還是要經過因喜同意才行,於是他便起了身去了因喜那邊。
因喜作為總管大太監,自己住著一個院子,雙林過去的時候,他正在裡頭吩咐小內侍寫單子,抬頭看到他來,揮退那小內侍,問他道:「有什麼事?」
雙林道:「因喜公公,小的覺得此去藩地,一路行走半個多月,恐怕有險,想著能不能明面上讓人扮成王爺,一路跟著儀仗走,私下卻讓殿下改裝,由同興鏢局派好手,和一些精幹護衛,輕車簡從,快馬加鞭,快些就藩如何?」
因喜看了他一眼,笑道:「雜家正有此意……待殿下出了京畿,連夜輕車簡從改換小路就近就快前往藩地——難怪皇后娘娘倚重你,年紀小小,心眼倒是多得很,辦事算得上穩妥。」
雙林也不謙遜,和因喜拿了地圖出來,籌劃了一番,約定好由因喜安排王府護衛人手,而雙林明日安排鏢局人手,一路行程路線,趕路休息地點都一一點了清楚,兩人各抄了一份,打算回去再潤色一番,雙林忽然聽到外頭門輕輕響起,有人低低道:「公公,人已拿來了。」
因喜抬了頭回道:「雜家這就過去。」然後起身,雙林看他有事,連忙起來道:「那小的先回去了,不打擾公公了。」
因喜笑了下道:「去吧。」
雙林走出去,看到一個穿著赭衣的內侍恭立在門邊,看著有些眼熟,他走出院子走了幾步,忽然想起那內侍似乎是慎刑司的……人已拿來了,這是在處置人?
雙林一貫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沒想太多,回了房想起今日薛早福來,自己揀了一包銀子便往他房裡去,卻沒見著他,看到個小內侍在廊下煮藥,便問他:「霧松公公呢?」
小內侍道:「因喜公公著人來叫了他去,想是有甚麼差使交代也未可知。」
雙林臉色變了變,忽然腦子清晰無比——霧松在楚昭身邊伺候多年,什麼東西不知道?若是真的為人所用,或是利用來做什麼污蔑楚昭的事,那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了,因喜是王皇后的心腹,會真的放任楚昭的貼身內侍離開控制范圍,留在京城成為隱患嗎?這些上位者,何時真的顧及過他們這些奴才的人權?
他霍然轉身沖了出去,走出院子卻一陣茫然,自己去因喜那邊能改變什麼嗎?不能!然而眼睜睜看著薛早福就這樣被悄無聲息的處理掉?他做不到,這些年共事的情分擺在這裡……雙林忽然跺了跺腳,直接沖去了楚昭的院子那裡。
他本就是楚昭貼身內侍,一路暢通無阻,楚昭正在寢殿練字,看到他進來怔了怔,問道:「什麼事?」
雙林直接跪下道:「殿下,因喜總管要處置霧松,還請殿下看在這些年霧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情況下,求殿下寬恕他,他絕非對殿下有貳心,實是家裡拖累……」
楚昭皺了眉頭,因喜要處置霧松這事倒也不令人意外,他放了筆道:「在哪裡,你帶孤過去。」
雙林帶了楚昭疾步往因喜院子裡走去,心裡猶如擂鼓一樣,到因喜院子裡的時候,門口果然守著兩個內侍,但他們看到是楚昭過來,並不敢攔,雙林沖進去,正看到一個內侍服色衣服的人手腳緊緊捆著,腳上墜著石頭,嘴裡堵著,拼命掙扎著被兩個內侍往井口裡推,因喜正站在井的一旁,神色漠然。
雙林心幾乎跳到嗓子眼,失聲道:「住手!」
那兩個內侍一怔,手下一緩,雙林沖了過去,跪下來對著因喜和楚昭磕頭道:「殿下!求饒了他一命!」
因喜看到雙林帶著楚昭過來,不慌不忙向楚昭施禮道:「小的見過王爺殿下。」
楚昭皺了眉,看到滿臉淚流滿面哀求地看向他嘴裡嗚嗚作響的薛早福,道:「孤不是說放他走嗎?」
因喜並不慌亂:「殿下,此人在您身邊伺候多年,若是留他在京裡,被人套去您的事,或是被人利用來做些誣陷栽贓造謠之類的事,大不利於殿下,這宮裡處處凶險,老奴也是為了殿下著想,才想著替殿下去了這後患。」
楚昭低聲道:「孤行事堂堂正正,凡事無不可對人言,犯不著為難他一個小內侍,再說了他伺候孤這些年,如此收梢,天地有靈,來日必遭報應,放了他吧。」
因喜有些遲疑道:「殿下,您想想,關鍵不是在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而是他是您的貼身內侍,別人會信他,留他在京裡,來日後患無窮,您就算身正不懼影子歪,也要替小皇孫和死去的譚妃娘娘想想呀。」
楚昭道:「因喜,你是母后的身邊人,孤敬你幾分,只是有些事,你擅自做主,犯上僭越,卻也要掂量掂量分寸。霧松伺候我多年,你這般處置,來日誰還願意為孤真心做事?」
因喜跪下道:「老奴不敢,只是死罪可免,卻不能任由他留在宮裡留下偌大把柄,請殿下務必依老奴,將他遠遠遣走才是,若是娘娘在世,也必是不能眼睜睜留下這等後患在宮裡任人揉捏構陷的。」
楚昭歎了口氣,看了眼薛早福道:「莫要虧待了他家人。」這是答應了,雙林跪在那裡,知道薛早福想要留在宮裡照應家人的打算只怕要落了空,楚昭畢竟不是孤身一人,他也不敢再說話,看著兩個內侍將薛早福押著向楚昭磕了頭,拖了下去,楚昭又看了眼雙林,對因喜道:「雙林和他自幼一同讀內書堂,一同長大,是個重情分的,他來通風報信,也是他義氣之處,你莫要為難了他。」
因喜磕頭道:「老奴不敢,殿下英明。」
楚昭歎了口氣,注視著那井口一會兒,說道:「後院那兩位昭訓,從未承寵,發回尚寢局,好好安置她們出宮,另行發嫁吧,這次就藩,也不帶走了,別人不願意,又何苦耽誤她們的花期。」
因喜遲疑了一會兒,大概想到一路凶險,女人什麼時候都能有,也應聲道:「殿下寬仁,是她們的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