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山上盤桓並不久,看著天色已晚,楚昭便帶了人下山,如今有冰道冰車,下山倒也頗快,下山後上了馬車,雙林又被楚昭塞了個暖爐到手裡,笑道:「那洛文鏡便是京裡也有人推崇他得很,如今這般誇獎你,看來孤是不是要待你更好些才行?」
雙林低了頭握住那暖爐不出聲,楚昭仍是笑著揶揄他:「訥於言而敏於行?這句話還真是說得對,每次到孤面前就不愛開口說話。」
雙林看楚昭心情甚好,心裡想著大概楚昭這次進京挺順利的,便轉移話題道:「殿下怎麼就回來了?還以為陛下要留您過完年呢。」
提到京裡楚昭臉色淡了些:「留那麼久做什麼,京裡還是那樣亂糟糟的惡心人。太后給福王議了一門極好的親事,議的徐閣老家的嫡幼女,明年及笄,結果不知哪裡跑出來個妓子說有了福王的孕,鬧得滿城風雨,徐閣老愛女心切,親自進了宮跪求父皇,這親事也就罷了。太后氣得很,萬壽節稱病沒出,不知怎的聽說這事有楚昀的首尾,又遷怒了大皇子妃,叫大皇子妃在宮裡伺候著,數日都不許她回皇子府,後來不知怎的大皇子妃在宮裡跌了次跤,下紅不止,莫名其妙沒了個孩兒,洛貴妃知道了哪裡依,不知怎的又和惠皇后鬧了一場,官司聽說都打到父皇跟前,太后鬧出這事,又開始稱病不出,日日念佛了。我看父皇這壽過得糟心得很,他也沒留我,只教我在京裡時,和從前的太傅老師們也走走。」
雙林本不想笑,結果聽楚昭說完那宮裡的糟心事,不知怎的就有些忍不住臉上帶了幌子出來,想起當初福王和瑞王那檔子事,也不知道這一串宮鬥大戲其中,瑞王擔任了什麼角色。
楚昭轉頭看他臉,忍俊不禁道:「想笑就笑了,你這什麼表情,這又不是宮裡,你還怕我治你罪麼?連殺人都敢了,我看你膽子大得很,孤一回京就有人告到我跟前,我還不信你這性子能做出來這事兒,方才山下看到那吊著的冰棍子,才信了一半。」
說到此事,雙林斂了笑容,這事其實他心裡一直有刺,畢竟是個活生生的人,且查有實據此人積案累累,罪無可恕,殺了一點都不冤枉,卻是被他為了殺一儆百親口吩咐給虐殺了的。只是當時情勢不太好,雖然看著進展順利,各地方官明面奉承,卻在實際各關節中都安插了人手,這些狡胥猾吏都是一班積棍,狐假虎威,虛張聲勢,無般不要,任意施為,他雖名義上是王府內官,年紀輕,加上楚昭一貫一個仁厚寬慈的名聲在外,面上奉承,實際要推進卻不知要耗費他多少口舌,走多少人,但要點什麼,都要找好幾個人,面上和其非常,事卻總落不到實處,民伕這邊開支的錢,全是他胼手砥足掙來的,由得這些人從中盤剝都還是輕的,他不怕花錢,他就怕再這般陽奉陰違的拖下去,每拖一日便要開支出去許多工錢,錢用光了,養肥了碩鼠,事情還是做不成。
於是他雷霆手段,殺一儆百,直接施了辣手,仗著王府內官的身份在,王爺不在,誰也不敢動他,卻各方蟄伏,全都老老實實辦起事來,畢竟仁厚的王爺遠在京城,這之前他要殺幾個小吏小人還是很輕鬆的。只是這手段到底大大違背了他的底線,這些日子他苦行僧一樣的忙著,其實多少也是心裡不寧的緣故。
楚昭看他變了臉色,笑道:「這是怕了?別怕,孤知道你其實心軟得很,既然下了重手,必有不得已的理由,這事情進展這麼快,想是你這重手段震住了不少人了,別怕,有孤護著你呢。」
說著已到了王府,下了車一群人上來接著王爺進了暖殿裡,暖洋洋的炭火夾雜著柚子皮的清香撲過來,楚昭一直有著王皇后的習慣,在殿裡不用熏香,而愛用果香,這柚子是南方貢品,之前府裡是沒有的,想來是楚昭從京裡帶回來的東西了。
一群人上來給楚昭寬衣摘帽,又有人捧了熱水薑湯上來,替楚昭脫靴泡腳,服侍他喝了薑湯,楚昭轉頭看雙林將自己給他披的大氅解了遞給宮女放在薰爐上烤,露出裡頭的青灰色皮袍來,整個人看起來比之前瘦了許多,連臉似乎都小了一圈,便指了指他道:「他在山上呆了一天,只怕身子裡頭都凍到了,也給他來一碗,再弄點熱水替他泡泡腳。」
雙林忙道:「殿下還有什麼話先交代了小的,這些小的回下處再做便是了,不敢殿下面前失儀。」
楚昭不快道:「你就巴不得不在孤面前當差吧?我在京城幾個月,你也野了幾個月了,在孤面前略待待就這麼難受?」
雙林看他話頭不好連忙禁聲,看到常歡送了薑湯過來給他,忙雙手接了幾口飲盡,不過到底是不能在殿下面前失儀,直出了暖殿外頭下人值宿的茶房那裡讓人解了靴子泡腳。
替他泡腳的是個小宮女,幫他解開靴子後驚呼了聲,又道:「公公這腳可得趕緊治,不然要留下病根,年年都要發的,若是爛壞了到時候當差都難。」
常歡聽到過來一看也驚道:「哎呀怎麼都這樣了,我那裡有些獾油,叫人拿來給公公擦一擦。」雙林連忙笑道:「多謝姐姐,不妨事的我那兒也有,略泡泡就好了,不敢煩勞姐姐。」
常歡卻蹙了眉頭指揮那小宮女道:「這凍瘡腳不能直接泡熱水,先去外頭拿了雪來將腳搓熱了再慢慢添水暖水泡開不然一會兒要疼死……叫人切些生薑來搓搓,那個活血,用來泡腳合適。」
雙林忙討饒道:「姐姐真別這麼麻煩了趕緊隨便洗洗完了差使,晚上回去我自己弄……」
裡頭楚昭卻已聽到聲音了,問道:「怎麼了?」
常歡忙進去笑道:「在說傅公公的腳呢,生了凍瘡了,婢子們正說再不治怕要壞了腳落下病根了。」
楚昭一聽眉頭已蹙了起來,站了起來走出來,雙林一看楚昭出來連忙將腳往後收,卻被楚昭道:「別動!」低了頭去看,果然看到一雙腳已腫得如同胡蘿卜也似,紅通通的發亮,有幾處都已潰爛,他皺了眉頭問:「怎麼弄成這樣的?」聲音已十分不快,伸了手去抓,雙林忙往後縮腳道:「殿下,這髒……」
楚昭早已握住了他的腳踝,不許他亂動,直接坐在了一旁小宮女原來坐著的小杌子上,就著光線仔細端詳了下,看他原本腳踝纖細白皙,只到了腳板腳趾處,全都腫大變形起來,青紫紅亮,甚至有些地方破了皮潰爛開來,兩只腳都醜陋不堪,眉頭皺得死緊道:「敬忠慎事都是死人嗎?不過幾個月,這腳怎麼成這樣了?不過是修個東西,你讓別人看著就是了,犯得著日日去雪地裡站嗎?這腳若是壞了,將來怎麼辦?」
他聲音冰冷起來,又叫常歡道:「叫人去叫柯彥立刻過來看看,再扣敬忠慎事半年月例,怎麼搞的如此不經心。」
常歡看他動了真怒,忙親自跑了出去傳話,叫人趕緊傳柯彥進來,楚昭放了腳,看滿臉不自在的雙林,又問道:「手上呢?伸出來給孤看看。」
雙林道:「並沒什麼的只是才從外頭回來,看著有些嚇人罷了。」
楚昭也懶得和他廢話,直接拉了他的手來看,所幸手上還好,只有小指頭腫了些,楚昭伸手捏了下他腫得發亮像根小蘿卜一樣的手指,雙林忍不住噯喲了一聲,楚昭冷笑了聲:「孤叫你主持重修望海堂,不是叫你自己去修!殺人都敢了,使喚人不會?」
雙林低頭不語,看到柯彥帶著藥箱跑來了,楚昭道:「替他看看這腳,莫要出了問題到時候當差不了。」
柯彥忙低頭看了下道:「不妨事的,待卑職開些防凍的獾油日日擦了,再每日用些活血的藥泡腳,便能好了。」一邊果然拿了獾油來命那宮女替雙林擦上。
楚昭先吩咐常歡道:「孤這次進京父皇賞了不少東西,孤記得裡頭就有雲南那邊極好的番紅花,去拿來給他泡腳。」又冷哼了聲對雙林道:「這些日子你就在王府裡,好好把這腳給治好了再出府,我看你是歇不住的。」正要繼續說話,卻聽到簾子一挑,外頭有個小丫鬟嬌嫩的聲音問道:「請問哪位哥哥姐姐當值?我們玉夫人求見王爺,煩請通稟……」
茶房眾人都覓聲看去,只看到一個挽了髮髻裝扮華麗的女子跟在小丫鬟後頭,看了進來,看到楚昭在,已低呼了一聲連忙慌慌張張帶著丫鬟施禮道:「妾不知王爺在此,失禮冒犯了。」
那女子一張瓜子臉,雙眉修長,明眸皓齒,穿著一件蔥綠織錦鑲著白狐毛的皮襖,膚色白膩,容光照人,竟是一個絕色麗人,楚昭道:「玉選侍不在後院呆著,來這裡作甚?」
那玉夫人看楚昭臉色不好,忙道:「妾聽說殿下大雪天的從閭山下來就傳了良醫所的大夫,擔心殿下身體不適,便來看看。」
楚昭轉頭看雙林早已的將腳穿好了鞋襪,站了起來垂手侍立在後頭,低著頭仿佛一個普通的內侍一般,心裡有些煩悶,對玉夫人道:「女眷只在後院等傳便可,這前邊王府外官多有往來,有事叫人傳話即可,以後莫要如此冒撞。」
那玉夫人垂頭一副幾乎要哭出來的樣子低聲道:「是妾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請王爺恕罪。」
楚昭對女人有些沒辦法,只好道:「無事,下去罷。」
玉夫人低頭施禮出了去,楚昭轉頭,不知為何有些心虛,解釋道:「孤這次進京,父皇念我後院空虛,無人照顧世子,賞下來了幾個伺候的侍妾。」
雙林道:「是,小的們知道了。」
楚昭看他低了頭看不到臉上表情,聲音平平無奇,心裡一陣煩悶,交代柯彥道:「你每日去給他看看腳,務必調治好了不要落下病根。」又吩咐雙林道:「那望海堂的事也運得差不多了,橫豎都要開春才修建,孤會叫何宗瑜盯著,你也不必再上山,好生在府裡養腳,也不必到跟前來當差伺候了。」
雙林應了,楚昭總覺得猶有不足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但是看他垂著頭站著的樣子又有些心裡不舒服,想著他的腳也不能久站,便道:「那你先下去吧。」自己走出了茶房,心裡悶悶的,原本在山上的時候還高興得很,如今卻無端有了一種不歡而散的感覺,更糟糕的是,他想著這幾個月為了辦好這樁差使,也不知雙林是怎麼辛苦,連腳都成那樣……隱隱有了一種對不住雙林的感覺。
這麼一想,便對那壞氣氛的玉夫人有些遷怒起來,叫了因喜來道:「父皇賞下來的我不敢辭,但母后過世才滿周年,這些侍妾就暫都不安排侍寢,你教她們都在後院裡守好規矩,莫要隨意到前頭來。」
因喜道:「殿下您是鳳子龍孫,這皇室守喪以日待月,哪能和民間一樣守喪呢,如今世子也大起來了,殿下總要給他添些弟妹,將來也是個臂膀,便是先皇后,也是希望您開枝散葉,兒孫滿堂的。」
楚昭道:「再說吧,況且京裡如今這般情況,宮裡亂成那樣,誰知道這些人裡頭有沒有安插了別人的人,還是規矩嚴些不教她們生事,便是壽哥兒那邊也要精心,莫要讓她們近了壽哥兒的院子。」
因喜聽他說得也有道理,暗自想著還是要在藩地這邊找些知根知底的女子才好,轉念想想興許楚昭並不喜歡那幾個女子,倒要好好尋摸一番,也不知什麼樣子的女子才能打動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