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見龍在田·冬運

  無慮山回來後沒多久,倒霉的雙林便接到了監造望海堂的差使。錢和人倒是都給了,可惜要以不勞民傷財的標准來看,這點錢調度的余地實在太小,王府的工正所倒是要聽雙林差遣,只是這差使太難,雙林和工正所商量了,也不過是先命了幾名擅長造園修樓的清客上山去踏勘了一番,做了個大致重建的圖樣出來,然後便草草做了個工程預算。

  回來後雙林聽說此事是何宗瑜給楚昭提的建議,找了何宗瑜道:「先生竟是專門坑小的吧?這樣難的事就交給小的,這哪樣不要錢?而且這望海堂建起來後,將來的收益還是歸的王府,怎麼算我這邊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王爺祿米一年五萬石,加上小世子的,不過剛剛夠兩位主子花用罷了,藩地官員、王府屬官,個個都是爺,教小的如何做這無米之炊?」

  何宗瑜笑道:「小公公手腕利害,這也是殿下倚重你,再則……」何宗瑜臉色變得正經了些:「我這也是為你好,正要借這一樁差使,將這王府上下的事都統起來,為王爺立一立威才是。你是王爺身邊心腹之人,也當為王爺打算一二,你年紀輕輕,正該用些心。就藩這些天,我冷眼瞧著,你似乎只顧著外邊,藩王不許經商,我猜著你多半外頭經營著殿下私底下的產業,但這王府的事,因喜公公固然掌著,他雖忠心耿耿,卻不善經營,規矩上是好的,如今王府是井井有條,卻一味守成,缺乏靈活機變,若是殿下只一心在這藩地,那自然無所謂……只是若要謀更大些的布局,卻就不能盡於此了。」

  雙林默然,何宗瑜道:「你畢竟是內侍出身,始終都是要在殿下身邊才有前程,如今為何倒似一直疏遠著殿下?殿下並非那等猜忌多疑之人,寬厚仁慈,待舊人又分外長情,你合該多在殿下身邊伺候,將來謀個好出身。」

  雙林笑了下,沒說什麼,自回了住處,拿了預算、圖紙,大致需要的材料,估算的工期、工程量、民伕量等,日夜謀劃了數日,連半夜有時候想起一個點子,便起身點燈畫了,第二日起身看了看,又覺得不妥,再次塗掉,如此數日忙碌。

  這期間元狩帝萬壽節,因思念兒子,下旨讓楚昭進京賀壽過,因著望海堂重修這事,楚昭也沒帶雙林,只帶了因喜、英順上京,更合了雙林的心,樂得不必再進京。

  等到楚昭從京裡回來,已入了十一月,遼東已下了大雪,冰凍三尺。

  雙林帶著人在閭山上,看著冰天雪地之下,民伕們在事先用水澆出來的冰道上,利用每一裡地就事先架好的滑輪拉著板車,運載著沉重的石材、木材往上推送。

  洛文鏡穿著一件白色大毛道氅,哈著氣站在雙林身旁看了一會笑道:「小公公真是足智多謀,這冰道運輸一事,雖時常有人利用冰河面運送木材,卻從來沒人想過能在山道上澆設冰道,利用滑輪來運輸石材,加上木材又可就著閭山就地取材,明年開春冰雪融化,這望海堂想來還真能建起來了。」

  雙林涼涼看了他一眼,就是這人害的自己足足辛苦了這幾個月,他著實有些不想理他,只是淡淡道:「先生謬贊了,這些都是殿下所定,小的只是監制罷了。」

  洛文鏡呵呵一笑,他是親眼看著雙林這些日子日日親身上山監查工程,手把手指點民伕如何在沒下雪凍土之前在山道上打下一個個楔子做成一組一組的滑輪從山底直通山頂,他之前還不明所以,只覺得這滑輪雖然能節省人力,卻每次運送的東西太少,繩索無力,磨損後定然又要重新換繩,其效太低,不過他也只是冷眼旁觀著。

  結果雪一下,滴水成冰。他又看著這小公公帶著民伕一站一站的設了大鍋,就地取雪燒融後,淋成冰道,一裡一裡的鋪成了一條從山底到山頂的光滑寬廣的冰道,在滑輪的幫助下,那另外設了輪子的板車,加上民伕推動,居然當真將事先采辦好的石材、磚瓦等物,一車一車的運上了絕頂之上,再加上遼東一帶本就有冬季伐木的習慣,就在絕頂附近就地伐木,材料幾乎全都運到位,只待開春凍土融化,便能施工重修望海堂。

  這高崖絕頂重建望海堂,其難點本就在於運送材料,如今眼看他多年心願得以實施,心情之激動可想而知,幾乎也日日出來看這工程進展,更是死皮賴臉蹭著雙林一同視察工程,吃行歇息。雙林無奈得很,這冰道運物一事,他也是從乾隆借冰道運送玉石的傳說裡得來的靈感,遼東苦寒,冬日幾乎無法開工,但是卻可借著這滴水成冰來動腦筋,但是冰道傳送只方便平地或者下坡,上山卻還需更多更穩妥的力量,人力肯定不方便,他想到了滑輪,找了工匠先試驗了許久,反復研究,才確定了總體的方案下來。

  為著不勞民傷財,被中間的官吏們克扣民伕的工錢和口糧,雙林每日與民伕們同吃在工地,地方官員們怕他這位傳說中王爺的貼身寵宦,自然絕不敢克扣,甚至還自掏腰包買了食物時不時帶上來孝敬雙林。

  民伕們也都各自滿意,雖然大冷天的要出工誰都不想動,開始一聽說是要搬東西上閭山,願意出工的不多,後來一看借著滑輪冰道,這活計輕鬆多了,還開了三倍的工錢,每日結算,包兩頓飽飯,幹活完吃了飯,扎扎實實發到手才收工,又兼每人發一套粗棉衣粗棉靴。一傳十十傳百,來應征的人越來越多,王府還分工起來,身體健壯無病的去做那推冰車出力氣的活計,身體孱弱些的就只做送飯上山、燒水補鋪冰道的活計,若是識字識數的,還能更輕省些,能做個組長,每日計算工時,發放錢糧,唱名點卯。

  之前也有個人當了組長,聽說是縣太爺的小舅子,私下克扣民伕的工錢,這本也是常事,大家敢怒不敢言,偏偏有個人家裡等錢救命,和那小舅子頂了兩句嘴,錢都被扣光了,當時就直接跳了崖,登時就驚動了日日都來工地的王府白臉小公公。那白臉的小公公雖然話少,但看著年紀小,斯文軟和,沒想到居然如此狠,直接命人將那克扣工錢的小舅子剝光了衣服吊在了山門工地的棚上,遼東的天滴水成冰,不過一個時辰那人就凍成冰棒了,那冰棒屍體直接就掛在那裡數日,上工的人路過,但有新人問起,便有人說一番這屍體的來由,從那日起再也無一人敢克扣民伕工錢。那縣太爺一聲不敢出,屁都不敢放一個。這之後工程進度陡然快了起來,不多時大部分的建築材料都已運送上了閭山頂,只待開春。

  工程基本告一段落,雙林也算得上是鬆了一口氣,想著可算能和楚昭交差了。洛文鏡卻還在一旁笑著和他扯七扯八:「小公公今年有十六了沒?我看著大概只有十四五歲?」

  雙林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他扯淡,卻遠遠看到有人披著純黑貂毛大氅,戴著暖帽,帶著一行人坐在那冰車上被一群護衛推了上來,看那服色儀仗,赫然正是王駕。

  估摸著是今天要回到藩地的,但是怎麼就立刻上山來了?這大冷天的,雙林顧不得詫異,連忙上去迎駕,看著楚昭從車上下了來,伸手止住他不許他下跪,一邊命人叫起那些陪同的官吏、民伕,笑道:「冷得很,大家莫要多禮,孤才從京裡回來,聽說這裡熱鬧,來看看。」一眼卻看到了洛文鏡,笑道:「先生也在?」

  洛文鏡上前施禮,笑道:「小道這些日子天天看著這位小公公日夜奔忙,眼看著這望海堂修復有望,心中激動,王爺身邊這位年紀輕輕,辦事卻如此穩重縝密,著實令小道欽佩。」

  楚昭點頭笑道:「孤奉詔進京賀壽,也才回來,這些日子並未得暇過問此事,回來聽說進展很順利,便想著親自來看看,一路看這冰車滑輪和冰道,也十分驚異。」又笑著對雙林道:「聽說都是你想出來的法子,這些日子,著實辛苦你了,等回去孤重重有賞。」

  雙林低頭稱謝,並不多說,洛文鏡看著楚昭居然絲毫不攬屬下之功,而是坦然承認自己沒有時間過問此事,褒獎屬下也毫不吝惜,眼睛掠過一絲驚奇,笑道:「這位小公公卻一直對小道說,這方法是殿下所定,這些日子這位公公日日親自在工地,與民伕同吃同行,盡心盡力,這事情進展才如此順利。殿下得此良才,可喜可賀。」

  楚昭一怔,轉頭看了眼雙林,笑著對洛文鏡謙遜道:「得先生如此肯定,也是他的福氣了,如今看來望海堂修復指日可待,小王當虛席以待先生下山了。」

  洛文鏡卻歎道:「利用冬日農閒之時高價聘請民伕,以冰道滑輪將物運上絕頂,已是一顆七竅玲瓏心了,待民伕仁慈寬大,又難得一顆仁心,正合了那句聖賢之言: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再觀其舉止訥言敏行,敬事理人,我道也不知是誰調教出這孩子來,如此已十分難得,孰料懲治那貪婪小人,卻又殺伐決斷,殺雞駭猴,手段老辣,毫不手軟,在殿下面前毫不居功,謙遜謹慎,待殿下難得忠心,殿下身旁有此人,何必捨近求遠?」

  楚昭聽到洛文鏡這褒獎溢美之言,大大意外,心中卻湧起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之感,轉頭看雙林不過是一身青灰銀鼠皮子錦袍,戴著著灰鼠帽子,這些日子想是辛苦太多,整個人瘦了不少,寒風中看著頗覺可憐,解下身上大氅披在他身上,笑道:「先生真是過獎了,他少年人,先生切莫誇獎太過,倒折煞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