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林終於退熱清醒過來的時候,全身乾淨清爽地躺在了自己的房間裡,只是身上穿著的皇家才能用的貢緞中衣和下身隱隱的不適,提醒著他那昏亂的夢並不是夢。
他起了身,整理了一下混亂的記憶,心裡依然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不過是正正經經本本分分陪個客辦個差,到底是怎麼莫名其妙的惹了那色令智昏的夯貨的眼,又是怎麼陰差陽錯的讓楚昭降貴紓尊地親身上陣給自己解藥的?
他怎麼就吃得下去?他不是直男麼!
他難道覺得這也是個賞賜,所以乾脆好好獎賞了一番這段時間勞苦功高的他?果然對古人的節操不能期望太高嗎?原本還以為就算楚昭誤以為他暗戀於他,兩人身份猶如鴻溝,只要他自己保持距離,兩人絕不可能有什麼牽連,他在藩地如今過得風生水起,十分自在,美好未來本可慢慢謀劃,哪裡想到還能遇到這樣的事!雙林按著自己的頭痛苦的呻}吟了聲,恨不得立刻再躺下去睡一覺起來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個夢。這時慎事跑了過來,看到雙林驚喜道:「公公醒了?頭疼嗎?」
雙林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問:「我怎麼在這兒的?」他一說話才發現自己喉嚨嘶啞乾澀,幾乎無法順利發聲,也不知那藥到底是什麼藥居然如此烈性,他咬牙切齒地恨起那開平郡王世子來。
慎事笑道:「英順公公叫人抬了你回來的,說你奉命陪開平郡王世子,酒醉著涼,有些發熱,叫我們好生伺候著。」他其實聽敬忠說了一鱗半爪,但是明面上的說辭卻只會按英順的來。
雙林深深歎了口氣問:「郡王世子呢?」
慎事道:「已是回去了聽說有急事吧,王爺還派了好些侍衛相送呢。」一邊端了碗藥湯來道:「這是柯良醫給你開的藥,說等你醒了給你喝了,好好歇息幾天,殿下那邊聽說也給了你假讓您好生休息呢。」
雙林動了下身子去接藥湯,結果一股銳疼從某個不可言說之地傳了來,他臉扭曲了起來,心裡想著那楚明若是還在廣寧,非要叫他知道他的厲害不可。
他心裡一邊咒罵著,一邊接了那藥喝了幾口,整個人都覺得了無生趣。遲了些時辰,柯彥過來替他診脈,雙林滿臉不自在,柯彥那日後其實也對楚昭究竟用了什麼方法給他退熱心中有些底,但他太醫世家出身,深知凡事不可深究,只是和雙林道:「熱已退了,只是你這些天還需多吃些清熱的膳食,好好調理一番,將那藥性給發了出去——殿下那日後來命人找了那藥的配方來,除了海馬鹿茸鹿血這些烈藥,居然還混了丹砂、雄黃、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等幾樣丹石散,十分傷身子,好在當時殿下不許給你用涼水發散,而是給你……徐徐發散,才沒有留下病根,只是你還需要調養一段時間,好生疏散掉這丹毒才好。」
雙林臉上微紅,一旁心裡又咒罵起那紈褲來,要知道這些丹石和鼎鼎大名的五石散差不多,對身體傷害是不小的,柯彥也沒深究,開了藥方給他,又叮嚀他這些日子恐怕還會時時燥熱,脾氣暴躁,萬不可貪涼少著衣喝冷水,多行走,多飲溫水等,才走了,道是王爺有過交代,等他醒了把脈後還要去和楚昭回話。
按理說,平日裡奴才得了賞要去謝恩,特別是雙林這樣的貼身內侍,可惜叫他為了這事去謝恩,他是斷然做不出來的,於是他直接告了病,出去外宅,一頭將自己埋進了店鋪裡。
他又不是貞潔烈女,這會子應該要死要活,但是叫他若無其事的去楚昭面前當差,他也做不出來。老實說他也很希望能和現代一夜情一樣,睡過以後爽過以後大家全數失憶當沒發生過或是不認識對方。可惜不行,因為和他滾床單的是他的主子,嚴格說來,他若是個女的,如今還得感恩戴德謝王爺寵幸惠賜雨露,更何況這還是替他解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偏偏這事就這般滑稽的成了。雙林惡狠狠地咒罵了一通這該死的天老爺,最後還是慫得像個不肯負責的懦夫一樣躲開了,眼看著要過年了,還是沒回過王府。
也不知楚昭是不是回去後會後悔,總之他倒是一直沒有找過雙林,他也躲得一天是一天的在外頭混著。這日他在外宅躲懶,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雷雲帶了許多禮品過來,笑著問他:「病得可好些了?聽說你一直告病在外頭,我過來瞧瞧你。」
雙林心內有病,看到雷雲有些不自在道:「也沒什麼……你怎麼知道我生病。」
雷雲道:「那天你被那混球扣著不放,王爺帶著我們幾個侍衛沖過去了,你沒看到王爺那臉沉得都能刮下三兩霜,那小子你猜怎麼著?那天王爺先是叫我們幾個侍衛押著將他送回開平,又教我們傳了一通話給開平郡王。開平郡王氣得臉都青了,當著我們幾個侍衛的面就拿了鞭子來抽了他一頓,然後第二天便親自又押著他來了廣寧給王爺負荊請罪,還說要親自給你道歉來著。」
「王爺沒讓他們見你,只給開平郡王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雖說也是宗室子弟,想要教導奴才那也是應當的,怎敢說賠罪二字,便是打死了,也只能說他伺候得不好,如今只是病倒在床,已算是他福分了。只是那內侍是母后賜我的,平日裡孤尚不敢輕待了他,如今倒是被旁人管教奴才,也不知母后在地下會不會怪責孤沒用,惹得七八門外的親戚都看不順眼來越俎代庖替孤管教奴才了。按說我們宗室出身,言行禮儀反要比旁人更講究尊貴體面些,便是教導奴才,也講究個分寸,否則哪日他到了京裡,也去教導教導父皇的奴才、太后的奴才,那就是給家裡招禍的了,郡王是經過事的,也當知道這道理才是,我年紀輕,還希望郡王多教教我這其中的道理,這長輩賜下的人,是隨意能折辱的嗎?那豈不是把長輩的臉往地上踩呢?您說是不是。』」
「開平郡王當時一直賠笑著,也不敢再擺長輩的款,押著他家世子再三道歉,又留了許多厚禮,第二天才灰溜溜地回去了。我是聽說你被折騰著涼生了病,倒是想看你來著,但是王爺這邊交了個差使給我,一直在北郊那邊忙著訓練侍衛,好不容易要過節了放了假,今兒才得了空來看你,如今看你臉色還好,已好多了吧?」
雙林含糊道:「也沒什麼大病,只是天冷又過節,所以懶怠到前頭去伺候,有勞雷大人心上還牽掛著我。」
雷雲大聲道:「嗨,你這話就說的見外了,上次海東青那事還多虧了你從中斡旋,這次望海堂的事,我也聽說了,要我說,傅小公公您這精明能幹,真是一等一的。」他挑了個大拇指道:「便是我這粗人,也打心裡佩服,難怪殿下這麼倚重你,肯為了你出頭,我們那天看著也覺得爽快得緊。這次殿下護著你給了開平郡王一個大大的沒臉,咱們下邊人聽了都覺得殿下英明神武,護得住下邊人,不是那等一味拿下人來作踐的,難怪手下的人個個也都是忠心耿耿的。」
雙林輕輕咳嗽了聲,著實不想提楚昭,轉移話題問:「您這次給殿下是訓練侍衛嗎?」
雷雲道:「嗯,不過……我覺得這批侍衛之前已在哪裡訓練過了的,看起來竟像是從小就調教過的,年紀不大,卻十分吃得苦,這冰天雪地的,他們跟著我訓練,一聲苦都沒叫。如今叫我教著,也只是馬術、騎射這些功夫,然後讓我經常帶著到草原上訓練,熟悉這一代的地形,單看他們的名字,都是天樞、天璇之類的名字,和那些京裡原本帶來的官宦出身的侍衛又出身不同,倒像是些沒根底的死士,如今也已選了幾個好的在殿下身邊當差了。」
雙林點頭心裡明白這估計是從前王皇后給楚昭訓練的暗衛了,如今是開始慢慢啟用,只怕是才從內地拉出來沒多久,所以要加強這邊的地形地勢等的熟悉,熟悉馬上的訓練。
雷雲又說了幾句閒話,看雙林氣色紅潤,便問道:「我看你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今兒天氣難得放晴,不如我們去青巖寺拜拜菩薩?也給你去去晦氣,明年就走大運了。」
雙林這些日子的確身上時時燥熱,拘在屋裡脾氣有些煩躁不安,想著橫豎也無事,不如出去逛逛,便應了,起身叫敬忠拿了大毛衣服來換上,備了馬和雷雲出門,雷雲看雙林一反從前總是青灰色皮袍的低調樣子,換了一身湖藍色雀紋緞面鑲白狐皮的新袍子,頭上戴了同色大毛狐毛軟冠,額上鑲了塊白玉,襯得他肌膚瑩白,神清骨秀,偏偏又比平日裡不同,似乎多了一股清氣暈在眉梢眼角裡頭,薄唇似乎比平時紅許多,未笑含情,一雙眼睛也比平日清亮許多,和平日那縮在楚昭身後的奴才樣子截然不同,他忍不住贊道:「這新袍子不錯,顯得你精神得很。」
雙林在屋裡光線暗沒注意,一出來陽光一照才發現身上這衣服湖藍緞面全是銀色暗紋,陽光下熠熠生輝,敬忠還抱著件白狐皮的披風正要給他披上,不由道:「哪裡弄的這麼招搖打眼的衣服?快換了我平常穿的來。」
敬忠有些委屈道:「這是王府新賞下來的衣服,聽說是王爺賞的料子讓針工所做出來的。」雷雲忙道:「又不是在王府裡頭伺候,這就要過節了,換什麼換?挺好的,仔細時間過了。」
雙林雖覺得不自在,但是看著時辰是不早了,再脫換一番叫雷雲乾等著不好,也不計較,勉強披了那披風,翻身上馬,和雷雲去了青巖寺。
因著是年前難得的晴天,青巖寺上香的人不少,人煙湊集,香氣霾靄,雷雲和雙林上了香後,便在後山揀了人少僻靜之處閒逛著閒談說笑,看那白雪中時不時一樹紅梅,倒也好看,轉過山道,便是一座小園,迎面看到一道刷得雪白的粉牆,粉牆上一行一行墨色淋漓,想來都是香客觸景生情有感而發寫的詩。雷雲道:「我小時候在家裡當奴僕一樣養著,沒讀過什麼書,做了半輩子粗人,如今雖然粗粗認得幾個字,卻到底詩書不通,每次看到這些讀書人看看景色就能寫出詩來,真的挺佩服的。」一邊說臉上露出了一些遺憾之色,顯然頗以此為恥。
雙林壓抑許久,本正是自暴自棄之時,和雷雲出來散心,卻也是看什麼都不順眼,看雷雲有些神傷自卑之意,看著四下又無人,惡意上湧,安慰他道:「我倒是聽過一首詩,很是符合這風景。」
雷雲道:「哦?賢弟快說來聽聽。」
雙林輕輕咳嗽了聲道:「滿牆都是屁,為何牆不倒,那邊也有屁,所以撐住了。」
雷雲轟然爆發出一陣爽朗大笑,一邊揩著笑出來的眼淚,一邊指著雙林正要說話,卻忽然聽到牆後頭也傳來一陣笑聲,雙林和雷雲都吃了一驚,定睛去看,只見粉牆後頭轉過一群衣衫華貴的文士來,內中認識的有王府長史何宗瑜等一干東宮舊人,又有些藩地這邊的清客幕僚等,一群人簇擁著中間一個眉清目朗,風華卓然的貴族青年,卻正是楚昭。他微微揚了揚漆黑的劍眉,對著雙林輕輕勾起唇角,目光飽含笑意,雙林被那道視線定住,呼吸一窒,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只看到楚昭旁邊的洛文鏡笑意未絕,輕輕鼓掌道:「傅小公公實乃真趣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