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坐在馬車裡,沉著臉看著馬車行到了大街上,繁華的街道熙熙攘攘的笑語聲傳進來,已接近上元節,路邊已開始有花燈擺放,大寧府在戰亂後極快恢復了繁華熱鬧,這是他治下的領地,如此有生機活力,不得不說他一直也為之自豪。
一派盛世升平的景象也教他心情冷靜了些,想起雙林自幼就在宮裡,算算也沒過過幾年舒心日子,如今好容易他們能過上自在日子,卻不能暢心所欲——平心而論,是男人誰沒有走遍山河,飽覽秀色,四海為家的那一點夢想?只是自己自幼被拘在沉重的太子責任下,從未敢想,如今又就藩一地,同樣不得自由……
不過行了一炷香時間,他對雙林的氣就已消了,心裡又想著還是回轉罷了,自己這麼出來,也不知他心裡怎麼想……即便如此,那什麼海狼的,也斷不能輕輕放過了,他想了下叫停了車,車邊今日跟著的是天微,忙縱馬過來在車邊聽吩咐。
楚昭道:「轉回頭回去……另外你點三十人,去那同和客棧,將那裡海狼李一默抓捕歸案,小心些那人狡詐凶惡。」
天微躬身低頭領命,便吩咐車輛調頭。
此時前方一家青樓上的一扇窗子猛然打開,一架弩箭忽然伸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忽然旁邊隔間露台上一個正抱著姑娘飲酒作樂的客官忽然向下大叫道:「小心刺客!」
聲音方落,那弩箭上漆黑鋒利的數枝箭已無聲無息地連環飛射而出,天微已凜然拔刀恰好劈開一柄箭,卻有幾枝箭「奪奪奪」的狠狠插在了車窗邊上,天微怒喝道:「保護王駕!」馬車身邊的侍衛已全數拔刀圍住了車廂,一部分已經拔刀飛快沖向那青樓上並迅速包圍了那棟小樓,繁華街道上驚叫聲響起亂成一團。
只見那窗子已經迅速合並,天微轉頭看那幾支箭箭身漆黑無光,只怕是淬了毒的,身上已起了一層汗,轉頭卻看到楚昭已下了車,正抬頭去看那青樓,裡頭人影幢幢,傳來了刀劍相擊的聲音。
天微忙道:「殿下!還是回車子,外頭危險!」
楚昭面色從容道:「千軍萬馬孤都走過,這算什麼?」說罷已邁步向那樓裡走去,樓裡包間裡並沒有燈,房間裡親衛們早已團團圍住,中央一名緋袍精悍男子揮舞雙刀,與一名瘦小男子戰在一處,刀光翻起雪光,光飛耀眼,那瘦小男子動作靈活,身子輕巧,卻氣力不繼,雙刀男子顯然占了上風,一名高大的昆侖奴手持彎刀站在一側掠陣,楚昭站在一側看了一會兒有些不耐道:「擒下!」
暗衛們得令立刻一擁而上,很快便將那瘦小男子押在地上,連那緋袍男子也圍了起來,那男子還刀入鞘,舉起雙手笑道:「我可是幫了你們的,切莫恩將仇報呀!」
楚昭淡淡道:「是你喊的有刺客?」
男子道:「不錯,我是來這紅袖招待客的,看到這男子舉止有異看似倭人,便留了心,專門點了他要的包間的隔壁,看到他在窗邊窺伺街道,過了一會兒便看到你們這車過來,這倭人非我族類,不似善類,所以我便喝破他行跡,以防他們得逞。」
楚昭看了下那倭人面無表情,被捆在那裡,天微上前喝問他來歷,是何人指使,他只如木石一般,毫無反應,那雙刀男子笑道:「倭人那邊我略懂些行情,這人應該是個收受重金刺殺的殺手,收費貴,其實沒什麼稀罕之處,不過取個突然得手,箭上的劇毒難得罷了。」
楚昭擁著玄色貂皮大氅,眉目英華,眼光微一轉顧猶如冷電青鋒,看了眼那倭人,淡淡道:「想要孤命的還能有什麼人,沒什麼好問的,殺了吧。」轉身便走,那倭人臉色突變,顯然沒想到楚昭如此處置,那雙刀男子也十分意外,看楚昭幾步已走出門外,當真是毫不介意,忙追上去道:「唉?我好歹也算幫了你的忙啊,你也不表示表示?」
楚昭邊走邊道:「你就算之前不知道孤是誰,看到馬車上的徽標旗子也該知道了,否則無端端誰會有此膽量去招惹這些倭寇,無非是無利不起早罷了,甚至只怕是早知道了這倭寇想做什麼,專程埋伏在這裡等著施恩於孤罷了,哪能如此巧合。孤不問你個隱匿不報,勾連匪人的罪名都好了,還想從孤身上挾恩圖報?」
那雙刀男子摸了摸鼻子,笑道:「好吧,我知道您是肅王殿下,我也是收到線報說這山田哲接了筆大生意要刺殺一名貴人……唉,唉……我就想著能借機和王爺談筆生意……」他看著楚昭直接就要上馬車了,忙趕緊說道:「龍鱗刀!我就是想買這個!聽說是王府這邊派人專們鍛造的!王爺,我定可給出令您滿意的價格!」
楚昭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頭上下打量那名男子,眼光在他頗為英俊的面貌上打了個轉,又往下移動到那一身揉成一團的緋紅衣袍,佩在腰間的一長一短雙刀,緩緩道:「海狼李一默?」
那男子一怔,嘿嘿笑了:「賤名不足掛齒,王爺見多識廣。」心下卻驚疑不定,想他短短一日,就先後被兩人喝破身份。
楚昭又看了他兩眼:「你可是在朝廷通緝名單上的,可真是膽子不小,還敢來孤面前談生意。」
李一默笑道:「要贏取一樣昂貴的東西,總要付出等值的籌碼,久聞王爺威名赫赫,胸懷大志,沒見到王爺前,草民只覺得有三分把握,如今見了王爺決事果斷,這筆生意倒有了八分把握了!」
楚昭轉頭,淡淡吩咐道:「帶他們回王府!」
說罷已上了車,李一默呵呵一笑,看身旁昆侖奴已給他牽了馬過來,也翻身上馬,居然真的膽識非凡,只帶著個昆侖奴,就大搖大擺跟著馬車回了王府。
王府花廳內,楚昭已寬了大氅,一手端著茶杯身子微斜靠在主位上,薄唇緊抿,廣袖垂落身側,姿態優雅而疏離,尊貴不可言說。李一默大喇喇坐在下首道:「不瞞王爺,我們和倭寇槓上也不止一日了,這龍鱗刀難得耐用,適合久戰,海上往返往往曠日持久,一般的武器折損太過,海水海風銹蝕,又極易損壞,我們不好帶,若是王爺能將這龍鱗刀賣予我們,我們總能給王爺一個滿意的價碼。我聽說王爺如今正籌備不凍港的修建,我李家在泉州也是有港口和船隊的,旁的不說,這方面我們可是行家!」
楚昭淡淡道:「五百把龍鱗刀,條件其一,派專人來指導修建港口;其二,孤要建能海戰的水軍,你要替孤分批訓練一批軍士;其三,你海狼李氏一系,但入我大寧藩內包括海境,不得觸犯刑律,不得傷我大乾子民,不得劫掠我大乾商人財物。」
那李一默略一沉吟道:「條件一好辦,我手下就有擅港口管理的幕僚,派過來聽王爺命令便是,條件三也好辦,我李家從來就沒對我們大乾商船下過手,反都是收銀護航的。只是條件二卻有些難,我們這一出海便是數月經年的,你這水軍訓練,是個長期的事,又是要在海上才能教得會的——再則大張旗鼓讓我們海盜來訓練水軍,對王爺也不大好吧。」
楚昭不假思索道:「孤每次派一百人去泉州,隱姓埋名,讓他們跟你們出海訓練。」
李一默立刻眉花眼笑道:「那可要多謝王爺送人手給我們用,使得使得。」
楚昭淡淡看了他一眼:「若是讓本王知道你們有傷天害理的行為,便是你們在泉州,本王也有法子收拾了你們。」他語調雖然淡淡,但情態氣勢,銳利如刀。
李一默被他一眼看得渾身發涼,心裡想著果然是年紀輕輕便領兵出征平了北疆的人,面上卻還是哈哈一笑:「王爺果然仁慈寬厚,愛民如子,我李氏兄弟,又不是無本之木,好端端為甚麼要背離鄉土?自然是要為家鄉人做些好事的。」
楚昭冷哼了聲道:「此交易私下進行,不可走漏消息,到時候會安排專人與你們對接即可,今後你不許再在王府進出招人耳目。」將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竟是個送客之意了。
李一默心下大憾道:「今日得見王爺風采,當真令人心折,王爺乃貴人,不敢奢望時時得見,也還當偶爾賜我們拜謁一面才是。」
楚昭不置可否,身旁英順已上前請了李一默告辭不提。
送走李一默,楚昭回了寢殿,英順上前一邊替他解衣一邊笑道:「不是說今兒不回了嗎?小世子今天還說想見您,小的回了他的。」
楚昭問:「壽哥兒有什麼事嗎?」
英順道:「並沒什麼大事,說是如意生了病,下邊人沒敢放院子裡,壽哥兒鬧著要見狗,聽說病了又說要面見父王讓父王給如意治病。」
楚昭道:「那叫良醫所好好診治,那狗忠心為主,當得起。」話音才落,已聽到傅雙林在外間問:「王爺在嗎?」
英順抿嘴笑道:「這又是演的哪一出戲呢。」話音未落雙林已挑了簾子進來,一眼先看到楚昭上上下下看了一下,才鬆了口氣道:「聽說殿下遇刺,沒事吧?」
楚昭本來還繃著臉不想理他,結果看雙林一身狐裘上全都是雪珠子,顯然是冒著雪騎馬回來的,皺了眉道:「馬車車廂都是用的楠木和鋼鐵打的,能有什麼事?外邊雪大,你也不坐個車子,真正胡鬧!」一邊走了過去替他解了狐裘,結果看到裡頭還是屋內的薄袍子,想來是得了消息連忙趕了出來,也沒加件棉袍,靴子也沒穿只穿了雙普通的厚底鞋,一摸手冰涼的,心下更是有些惱怒,叫人上了薑湯過來。
雙林卻拉了他的手道:「果然沒傷到吧?」
楚昭冷哼了聲:「請了個藏頭露尾的倭人在樓閣上射毒箭下來,想也知道是誰,孤看他便是封了太子,手裡也沒幾個銀錢,請得起什麼上台面的人?」
雙林心裡卻十分後怕,低聲道:「這出行還是得小心些,暗箭難防。」楚昭看他擔心的樣子,心下一甜,拉了他的手正要說話,卻聽到外頭英順來報:「門房送了信進來,說適才的客人命昆侖奴送了東西和信來,門房不敢自專,遣人進來問問如何處置。」
雙林聽到昆侖奴已一怔,轉頭看楚昭,楚昭滿臉慍怒道:「都這樣晚了!不收!」
英順低聲道:「那昆侖奴說是主人交代的務必要請主子手下,說是很重要的物事。」
楚昭看了眼雙林,想了下怕是什麼事,便道:「接進來吧。」
過了一會兒英順呈了進來,只見一個描金楠木匣子,十分精美,雙林卻有些擔心,問道:「驗過沒?」
英順道:「已驗過了,並無夾帶危險物事。」
雙林卻正色對楚昭道:「如今情勢不得不防,這東西還是小的來替你開看吧。」說罷不由分說接了過去,打開看到裡頭暗紅絲絨上,托著大如鴿卵的一顆黑珍珠,寶光燦爛,渾圓玲瓏,這樣大的珍珠,非深海不可得,更何況是純黑色的,即便是雙林前世,也未見過如此之大的天然黑珍珠,幾乎可以說是價值連城了。匣子附著一張紙箋,疊成同心樣,打開一看,上頭仍是那熟悉的筆跡:「自今日得見王爺,風采如儀,正如庭前玉樹,草民傾慕不已,中心如醉,今送上深海明珠一枚,望來日尚能拜見之期,草民李一默拜。」
雙林終於忍俊不禁,將那明珠往楚昭懷裡塞去揶揄道:「好一粒深海明珠,萬中無一,王爺可要好好珍惜這份情誼。」
楚昭看著那紙箋,臉色著實有些難看,然而看到雙林雙唇含笑,眉目舒展,自己也掌不住笑了,伸手去拉了雙林道:「好了我們莫要說這不相干的人了。」雙林點頭道:「不相干?誰前腳才怪了我,後頭怎麼又和這人干系上了?好好的人家送珠子來做什麼?」
楚昭將遇刺的前因後果說了一番,期間少不得將雙林拉到了床上擁著,雙林道:「這般安排也是好的,王爺為了不讓我去和他再見面,也是煞費苦心了,居然降貴紓尊去和海盜談生意。」
楚昭手上一面輕輕替他解了袍子,一面笑道:「冤枉,是他自己追著我要買龍鱗刀,可見之前找你買不過是個幌子,心裡只怕早想了要借刺殺這樁事來施恩於我,才好和我談生意罷了。可惜被我識破,他也只好拉下了臉硬上。」
雙林還要說話,楚昭早低頭噙了他的唇,深深吮吸,帳幔重重垂下,殿內早就空無一人,只時不時聽到雙林低低的抽氣聲。